“爸……”轻声叫着，林言非抬起淡漠的脸，语调听不出起伏，“爸，知知和妈妈不想说，您就别逼他们了。”

　　与林父仿佛燃着火的眸子对视，林言非轻轻拉下林言知的手，不顾林言知的惊愕，也不管林母在一旁对他说的“非非，和言知上楼去。”

　　走下才上了几阶的楼梯，林言非像是说着无所谓的小事般，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澈，“爸，我是同性恋。”

　　Chapter 54

　　看着林父突然瞪大了的眼，林言非再次重复，“我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刚才安易看见的，大概是我在门口和方寒接吻。”

　　回忆起之前方寒的吻和告白，林言非不管林父越来越浓重的怒气，竟然弯起了唇角，“我想方寒，所以去找他，因为想他，所以和他接吻，刚才出去也是因为方寒，他送了我一个相框，上面写着虽然没有钱又没用，但是会和我一直在一起。”

　　“爸……”紧紧看着林父暴怒的眼，林言非浅笑着说，“爸，我爱方……”

　　“闭嘴！”抬起右手，掌风呼啸而至，林言非吓得闭上了眼，可是等了很久，想象中的疼痛居然没有如期而至，睁开眼，是林言知。

　　面容冷峻，握着林父的手腕，抿唇不语的林言知。

　　“爸，你别听林言非胡说，他刚才只是在编故事，什么都是骗你的。”说着乱七八糟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话，林言知看了看一旁的林言知，又转头对林父说，“爸，林言非他不是……”

　　“我还没有老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挥开林言知挡着的手，林父怒吼道，“林言知，你到现在还为这个混账说什么话，他自己都承认了，这个逆子！”

　　甩开上前劝阻的林母，林父指着林言知背后的林言非气得发抖，“林言非，你好啊，啊？同性恋，你这个不知上进的混账东西，居然给我去做同性恋，你有没有廉耻！”

　　“爸……”想解释什么，可当看见林父气得发红的眼后，林言非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现在不管说什么，父亲都是听不进去的。

　　从来没想过，他的坦白，会是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出去，给我滚出去！”推开一直护着林言非的林言知，林父还是一巴掌扇在了林言非的脸上，“你和男人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姓林？你跑出去和男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家为你过生日，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在地底下看得见你在做什么！”

　　气得快要发疯，林父甚至说出了林言非的母亲，那个他一直讨厌着的女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妈要是看见你成了现在这样，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撇撇嘴，林言非忽略脸颊火辣辣的疼，低头掩去眼中的水雾，“我妈都死了，她能有什么感觉？”

　　面无表情的看着因为大吼而喘着粗气的林父，林言非轻声说，“爸，如果您觉着我是个同性恋这么让您丢脸，就不要认我好了。反正您以前也没想认我这个儿子，不是吗？”

　　不是傻子，父亲从小就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向其他孩子一样撒过娇，也没有被父亲如山的爱关怀过，这样的无视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多少听得出来，不过是不被父亲喜欢就来到了这个世上而已。

　　他不出彩也不骄傲，不会和林言知抢任何东西，听母亲的话不去奢求，可还是会难过，只是偶尔回头的看一眼就这么难吗？目不转睛的看着林父，染上了些花白的鬓角，严肃深刻的法令纹，犀利的眼一如从前，从来没有印过他的脸。

　　“爸，你是不是经常想，要是没有遇见妈妈，没有生下我该多好？”怎么可能不怨，怎么可能真的无所在乎，口中酸涩，眼眶更是发烫得想哭，“所以，爸，你不用管我现在怎样，就当作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非非。”惊愕的瞪大了眼，林母上前拉住想上楼的林言非，小心的看了眼怔住的林父，“非非，你这么说……太伤你爸爸的心了。”

　　“伤心？”歪歪头，林言非像是不懂林母说的话，静静看着林父不敢置信微微发怔的脸，小声的像是呓语般，“妈，到底是谁伤了谁的心？”

　　只不过是喜欢了一个男人而已，就要被骂得体无完肤？

　　他说的是实话，父亲对他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甚至厌恶，忘不掉父亲看母亲的眼神，直到葬礼上也是那么冰冷没有感情，也忘不掉父亲看着秦羽的眼神，那么温柔暖得可以融化所有积雪。

　　其实他嫉妒过，在林言知踏入到他的生活不久之后，他看着林言知跟在父亲身后，虽然不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可是父亲对他还是和颜悦色，笑着问“言知今天有没有认真听课？”“有没有按时吃早餐？”

　　好像他是个局外人一样，知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爸爸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他呢？好嫉妒，林言非甚至还坏心眼的弄坏了林言知不甚在意的小红花。

　　看着手中破破烂烂的小红花，林言非会小声的躲在墙角里哭，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执着的跟着林言知身后，林言非总是傻傻的看着父亲，委屈的瞪着快要哭出来的眼在心里默默念道，“爸爸，为什么不问问我，今天非非有早早起床，认真上课，还得了朵最大的小红花。”

　　他很努力的想发光，却还是不被发现。

　　很挫败，所以才变得越来越差劲，没有动力，让他怎么越变越好，越来越骄傲。

　　现在想来，林言非才迟钝的明白，那时候他一直拉着林言知不撒手，除了是开心有人相处之外，大概就是因为那样可以被父亲注意。站在林言知身后，父亲总归会看得见，或许在不经意的时候还能被父亲摸摸头，略带宠溺。

　　可是他错了，日子一天一天过，父亲没变，依然看不见他，林言知没变，还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秦羽没变，还是会笑着捏捏他的脸，买好多毛绒玩具。

　　但是他变了，变得明白了母亲的话，变得不去期待。

　　认清了这个家能够容得下他就已经该谢天谢地的这个事实，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他一个人在活，其他人都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告诉自己无所谓，然后就不会那么难过。

　　逐渐的适应，他发现这样也很好，厚脸皮一点，乐观一些，有些他以为很难完成的事居然也这么完成了。

　　有对他很好的温柔母亲，有口是心非的冷酷弟弟，有不苟言笑的严肃父亲，这个家，带上无所作为也快乐活着的他，还真的像个样。

　　直到遇见方寒。

　　方寒说，“言子，从今天起有大哥罩着你，以后遇见什么事咱们都不怕。”

　　方寒说，“言子，你说我奇不奇怪，明明你是男的，我还是想亲亲你。”

　　方寒说，“言子，我喜欢你，是想从今以后一直在一起的喜欢。”

　　方寒说，“我爱你，言子。”

　　渐渐喜欢，然后爱。

　　这个过程在林言非眼里，顺其自然，让他也跟着沦陷。

　　林言非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夏天的那个夜晚，吹着习习凉风的小巷，方寒勾着他的肩嬉皮笑脸，“言子，以后咱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人认可他，带着他去见奶奶，吃好吃的桂花汤圆，和他过中秋，车子坏了便连饭都不吃的着急去修，和方寒在一起，他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多余。

　　方寒的手指修长，会拂过他的眉，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方寒的唇柔软温柔，会轻吻他的眼，朦胧得像一幅画，方寒的怀抱温暖，抱着他的时候，有扑通扑通好听的心跳。

　　一下一下的，渐渐融为一体。

　　方寒总是眉飞色舞笑着说，“相濡以沫是亲亲，水乳交融是爱爱，我们在一起，当然也要亲亲爱爱。”

　　是啊，亲亲爱爱，所以他才会想要告诉所有人，他们在一起。

　　一直认为爱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他和方寒互相喜欢，其他的事都可以忽略。

　　但是不对，他想要告诉奶奶，但是方寒不想，方寒的意思他明白，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而且奶奶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灌输“要早些结婚，生个重孙子让她享享清福”。

　　为了不让方寒难做，为了让奶奶平平安安的，他可以什么都不说。

　　可是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反对？

　　是怕丢脸吗？被外人说“林家的大少爷不仅没用，还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呢。”还是觉得违背常理，违背道德？

　　缓缓转头，林言非扫过林母不敢置信的脸，也看过似在忍耐怒火，快要抑制不住的林父，最后，才是与林言知深邃的眼相遇，那么纯粹的黑，让他看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感情漩涡，从刚才就一直不语，现在更是沉默得可怕。

　　“林言非。”寂静的大厅，林言知突兀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弥漫在沉闷的空气中，伸手拉住林言非，林言知对不再说话的林父林母点点头，还是那句话，“我带林言非上楼，今天太晚了。”

　　淡漠转身，林言知语调幽冷，是在自欺欺人。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出去拿了蛋糕，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林言非，然后出去找，便看见林言非一个人走回来，谁都没有和他在一起。

　　他没有看见林言非和方寒在香樟树下接吻，没有听见安易哭泣着的告白，没有心痛林言非被父亲诓掌，微微肿起来的脸颊，也会将言非太生气而说的“爸，所以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当作没有听见。

　　林言非是哥哥，他说过他们是兄弟，有剪不断的牵绊。

　　怎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否决，然后笑着说没有以后。

　　僵硬的迈着优雅的步伐，林言知故作从容，一步步踏过层层阶梯，手掌里握着的，是林言非蜷曲着的手，凉凉的指尖，有他所熟悉的温柔。

　　“难道我就不行吗？”

　　离开父母愣愣的带着不可置信的视线，林言知拉着林言非走过幽暗的二楼走廊，欧式复古的窗敞开着，吹进夹杂着冷雨的风。

　　原来已经下雨了，屋内虽然沉闷却还是温暖，屋外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打在微微泛黄的树叶上，打在泛起涟漪的小池塘，打在不再笃定，颤抖着无措着的心上。

　　秋天的雨，冷得让林言知心慌。

　　收紧握着林言非的手，林言知低着头，脚步缓慢，打开房间，林言知拉着林言非进门。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林言非只能适应着黑暗勉强看着他前方的林言知，直挺的背脊微微弯曲，掌心渗出点点汗珠，黑暗中闪烁着的眸子，竟是有些乞求的让他心疼。

　　这样姿态的林言知，褪去了闪闪发光的外表，抛弃了高高在上的尊严，低声下气，带着绝望和沉重得灭顶的悲伤。

　　“林言非，难道我就不行吗？”

　　Chapter 55

　　栀子花很美。

　　白白的一朵，酝酿了一整个冬天在夏至才缓缓降临，那绽放的花瓣，有着历久弥新的清新芬芳。

　　开始的时候不会有人在意孕育着花苞的栀子花，冬天太冷，要赞美在风霜雪雨中挺拔的翠绿，人们更倾向于魁梧的松柏，直冲云霄的一鼓作气，远比矮小的栀子树来得显眼骄傲。

　　可是栀子花也在默默生长，过了冬天，迎来春天，到夏天才静静开放，沁人心脾的花香渗透开来才被迟钝的人们发现，但是，人们在心神愉悦之时有谁想过，这看似不经意的绽放，到底花费了栀子花多久的悲伤坚强。

　　栀子花，平淡，持久却蕴含着让人割舍不去的清雅的生命本质。

　　就像林言非，只是默默地跟在人们身后，时不时的抬头，没有自己的想法，不发表自己的观点，不想要太多的光环，林言非想要的，只是有人能够回回头，看看他而已。

　　林言知以为林言非会一直这样，等着他守着他，做他口中的哥哥，虽然不是榜样也没有威严，但多少，他们还有这丝丝缕缕的牵绊。

　　可是时间到了，花要开了。

　　林言非变得有自己的主见，会反驳他会淡漠的开口说“不”。

　　渐渐的，林言知才深刻认识到，原来林言非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是否等过他。

　　之前是不奢求，之后是无所谓。

　　因为方寒出现了，带着不羁和活力，夹杂着让林言非措手不及的情感认知，会牵着他的手，会对他大笑，会说“我们是兄弟，永远在一起。”

　　这样不知不觉滋生的牵绊，很可恶。

　　林言非因为方寒，将他视为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状况颠覆得彻底。

　　原来林言非心里一直都有一朵慢慢盛开的花，没有渐渐腐烂，而是被方寒浇灌得愈发明艳。

　　一朵想要有人承认，有人在身边，小小得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花。

　　方寒比他早的发现，所有在他之前摘得了花，想大吼，想发疯的冲上蛮横的说“不许，林言非是林家的人，他的事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可是现在，林言知却无力否定方寒的存在，因为林言非喜欢，林言非需要，林言非在乎。

　　林言非说他和方寒是恋人，他只是个弟弟而已。

　　弟弟，多么苍白无力的形容词。过去是，因为他不想有林言非这样的人做哥哥，现在更加是，还是一样的原因，他不想要林言非做连他刚刚明白的感情都不能坦白的哥哥。

　　想到林言非会这样弃他而去就止不住的心慌，会失眠，会痛苦的蜷缩着身子，等待有人可以笑着戳戳他的脑袋，装作一本正经的长者模样耐心询问，自顾自的拍着他的头，说，“知知，有什么事就告诉哥哥，哥哥会帮你全部搞定。”

　　从来没有一件事是林言非能搞定的，他自己足够强大，根本就没有困扰的事，可是……他还是贪恋林言非在他身边时，静静的空气，仿佛弥漫着栀子花香。

　　所以林言知开始质疑，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依靠着的人是谁，一直渴望有人陪伴的人是谁，一直，想要温暖的人，是谁？

　　林言非不是太阳，他不灼热，只是浅浅的微笑，淡淡的舒心。

　　或许更像月光，幽幽静静，散发着温暖的黄晕，会想微笑，会想拥抱。

　　他和林言非，到底，是谁温暖了谁？

　　“林言非，为什么要像个白痴一样不顾后果的说出来。”无力的拉着林言非坐到床沿，林言知轻声问着，“你就这么想离开家，和那个方寒在一起？”

　　没有月光，有的只是雨滴淅淅沥沥打在窗上的声音，静谧的黑暗让林言知将所有想的，念的，不确定的，全都释放出来。缓缓搂住似是在担忧看着他自己的林言非，林言知埋在林言非脖颈里，闷闷开口，“林言非，你不是一直说不会离开家吗？”

　　“难道我就不行吗林言非？不许……离开我。”看似霸道却软弱的要求，说明了什么？

　　林言知在害怕，害怕下一秒林言非就笑着挥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

　　“知知，你在难过吗？”轻轻搂着林言知，林言非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知知，现在这种情况……虽然我没想过，但是我没有后悔，像是喜欢方寒，像是对爸爸说的‘从来没有当是个儿子’这种话，这些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