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殿,岳凌楼进了红叶房间。
虽然是夜晚,但光线却很明亮。房间各个角落都燃着烛台,把影子都照得消失。房间中央,是一张方形的木桌。岳凌楼进去的时候,红叶就坐在桌旁,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望着自己。
岳凌楼在红叶身旁落座,门被阖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叶的模样,比三天前更加憔悴。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灰白的皮肤,就像一个活死人。而且眼窝深陷,毫无神采。虽然涂过一层粉,但黑色的眼圈依旧清晰可见。
岳凌楼不禁皱眉,他没想到红叶竟然自己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红叶缓缓转头,望着岳凌楼,然后轻轻抬起右手,放在桌面上。她的右手握成拳形,看上去捏得很紧。岳凌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有些疑惑,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突然,红叶把拳头松开了。
出现在岳凌楼眼前的,竟是她血肉模糊的手掌!
「你......」
岳凌楼话未出口,只听『哐』的一声脆响传来,竟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瓷器碎片,从红叶的手中落出!
碎片已经被血染得分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尖锐的边缘和刃口,却在烛光下衬着血水,晶莹闪动。看得岳凌楼心中陡然生寒,紧紧蹙眉。
不用红叶解释,岳凌楼已经明白一切,这一块碎片便是红叶没有失忆的秘密。
她一直把那块碎片捏在掌心,不让自己睡着。只要一感到困倦,就用力捏紧掌心,让刃口扎入肉里,好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根据血迹的颜色判断,这块碎片,已经被红叶捏了十天之久!
「你想笑也无所谓,我也知道这很可笑......」红叶的声音很轻,气息很弱,透着浓浓的倦意,细若游丝,「我不能睡......因为我知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可能就会忘了一切......我不想忘......即使心很痛,也不想忘......」
岳凌楼没有打断,他望着红叶,担心她会哭。
但是红叶的眼眶是干涸的,连一点雾气都没有。
红叶用平缓而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说:「也许有人认为,只要把一切忘记就可以重新开始,但对我来说......那却是死亡,忘掉一切就是死亡......」
十年前,曾经的红叶和杨鹰,天真地相信着『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但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才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微不足道。忘了就是死了,没有什么重新开始的说法。
红叶望着墙边一闪一闪的烛光,眼光迷离,缓缓道:「十年前,曾经的红叶忘了杨鹰,所以杨鹰的红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十年后,如果这个红叶忘了西大哥......那么,这个红叶也就死了......」
说到这里,红叶顿了顿,她开始往桌上的两只杯子斟酒。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扭曲,一声比一声尖利,「我很不甘心......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我一定要死,而你却能活着?为什么西大哥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直到两只杯子都满了,红叶才停止了斟酒,她抬起头,望着岳凌楼道:「你的命真好,我羡慕,也很嫉妒......这不公平,上天对你太好了,但对我却这么残忍......我在想,如果我们两人之间,注定只能活下一个......那个人,会是谁?」
岳凌楼望着桌上的酒杯,他突然明白了。
红叶又道:「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更有资格活下来......你先选吧,我要剩下的......」
岳凌楼望了望酒杯,又望了望红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红叶道:「你不选,那就我先。」
说着,就拿了靠近手边的那只酒杯,把剩下的一杯留给岳凌楼。
然而岳凌楼不但不动酒杯,还明确回答红叶道:「我不会喝的。你想死,但是我不想......所以我也没有必要陪你。」
闻言,红叶笑了起来,笑声疯狂。她猛地抓起酒杯,仰颈就想一饮而尽。但眨眼之间,杯子却被岳凌楼扬手打翻!
望着打翻在地的杯子,红叶抱住了头,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狂吼起来:「为什么拦我?我不信死的人一定是我!我不信我一定会选中毒酒!我不信我就该死......」
「够了。」岳凌楼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杨红叶,你既然不会设局,就不要设局。一开始我的确以为这两杯酒中,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但现在却发现......其实两杯酒都是有毒的吧?因为你差点把酒喝下的瞬间,眼中带的不是怨恨,不是侥幸,不是痛苦,而是觉悟--是一种对死亡的觉悟。」
--红叶只是想要自杀而已。
「为什么不让我死!」红叶疯狂地叫喊着,扑到桌子上,一把抓住另一只酒杯,想要喝下。但突然,竟感到脖子一凉,愣住,红叶缓缓抬起头,望着岳凌楼。
红叶前一秒还很疯狂的举动,但现在却完全停止。
只因为一把短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持刀人正是岳凌楼。
岳凌楼道:「如果你一心寻死,至少在死之前,帮我一个忙。」
08
「我不会帮你......」红叶干涩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冷酷的光芒,她咬咬牙,用既怨恨又不甘心的声音说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岳凌楼,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我恨你!......」
一声比一声大的『恨』字,从红叶口中吐出,狠狠撞入岳凌楼耳里。此情此景,竟有些熟悉。曾经,在黄泉巷尽头的葟竹林中,尹珉珉也曾像这样对他大吼着说『我会恨你一辈子』。不过红叶说出的『恨』字,却令岳凌楼更加心痛。
岳凌楼可以自认无愧尹珉珉,但他却不敢自认无愧红叶。
他知道红叶的『恨』中,不仅包括了对西尽愁的恋恋不舍,还包括自己对她做的事情,让她怀上了一个错误的孩子。
「你想恨就恨,随你怎样......」
岳凌楼淡淡回答着,手腕一转,刀锋上扬,逼迫红叶抬头。反剪起红叶的双手,把她硬拖到门边,一脚踢开房门!
十米远的地方,有两三名侍卫守着,听见门扉发出的巨大响动后,都惊愕地扭头一望--竟看到红叶被岳凌楼挟持!
侍卫们惊得双腿僵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边呼喊其他人,一边拔剑把岳凌楼包围住。
不一会儿,门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持剑侍卫。
他们和岳凌楼对峙着,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人群被拨开,七宫主的身影出现在岳凌楼眼前。岳凌楼才稍稍移动了一下,把红叶的手反拧得更紧,而锐利的刀锋,也更贴近红叶的脖子!
七宫主拨开众人,站到岳凌楼面前,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岳凌楼的要求很简单,「我要离开紫星宫。」
「没有人不准你走,你把红叶放开,随时都可以走!」
「不行,我要带她一起。」
「你说什么?」七宫主不信岳凌楼说要带红叶走。
岳凌楼道:「她是人质,必须等到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能放。我要你现在立刻派一个人给我带路,而且发誓不准跟踪,也不准让紫坤知道!不然,我就杀了红叶!」
说着,剑锋又逼近几分,红叶的喉咙已经见血。
「你不要伤害她!」七宫主紧张红叶,上前半步,为了稳住岳凌楼,只好匆匆答应下来,「好,什么都好,你只要不伤害她......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要人带路是不是,我立刻安排......」
「我不要你安排的人!」岳凌楼低吼道,戒心很重。七宫主安排的人,他绝对不能放心,于是随手指了一名身旁的侍卫,低声命令道,「你给我带路!」
「我?」侍卫吓了一跳,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忙拒绝,「我不知道!」
岳凌楼瞪了那侍卫一眼,似乎有些不信。
这时,七宫主证实道:「他的确不知道。」
多年以来,紫星宫都是一个闭门不出的幽灵门派。门下教徒几乎都留在宫内近十年了,虽然宫内的大路小路都很熟悉,但却绝少出宫走动,所以不知道出宫之路,也不足为怪。
七宫主道:「如果你信不过我,就自己再选其他人吧。」
「你!」
岳凌楼随手又指了一个,但谁知那人也急忙答道:「我也不......」
岳凌楼正要冒火,谁知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那人身后传来。
「他说的不是你,是我!」
只见一只手攀上了那名侍卫的肩膀,往边上一推,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岳凌楼面前。
「西尽愁......」岳凌楼咬牙念出这个名字。
七宫主也大吃一惊,问道:「你知道路?」
西尽愁笑道:「你告诉我不就知道了。」
闻言,岳凌楼怒道:「西尽愁,你别在这里捣乱!」
「这不是捣乱。」西尽愁解释道,「我先把你平安送出紫星宫,然后再把红叶平安送回来,这样大家不是都可以平安无事了么?」说着,又转向七宫主,承诺道,「不用担心,我保证把红叶带回来......」
无论是岳凌楼,还是红叶,都是西尽愁放心不下的人。
他一方面想把岳凌楼平安送出紫星宫去,另一方面,也不希望红叶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想要两全其美,也只能让他跟着去了。
想到这里,七宫主终于同意道:「好,我可以把出宫的路告诉你。但是西尽愁,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把红叶平安送过来!」
为了红叶的安全着想,七宫主暂时对紫坤隐瞒了这件事情。
况且,自从上次西尽愁去了一趟紫微殿后,紫坤仍然把自己关在殿内,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这种情况下,即使七宫主想说,也苦无门路。
天已经蒙蒙亮了,竹林很安静,只偶尔听到几声鸟雀的鸣叫。
石板路有些窄,本来不能通车,但好在紫星宫的马车都比较小,行在上面正好合适。西尽愁赶车,岳凌楼挟持红叶,坐在车厢内。车轮『骨碌骨碌』滚得飞快,但即使如此,岳凌楼还是不断催促西尽愁快点,生怕紫星宫人会临时变卦,派人追来。
西尽愁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道:「出了紫星宫,你想去哪里?」
然而岳凌楼静静坐着,任凭西尽愁怎么问,都是一声不吭,只在心里苦笑。想到:如果西尽愁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不顾一切阻止吧?如果西尽愁知道他带红叶出紫星宫的真正目的,一定会再次跟自己撕破脸皮吧?
一想到这里,岳凌楼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西尽愁轻叹道:「不说也没用关系,反正我总有办法找到你......但是这次,你不该用红叶当人质,她身子太虚,受不得一点惊吓......」
闻言,岳凌楼一声冷笑,移动视线,冷冷地瞥向了一旁的红叶。
红叶没有一点反应,如同一具行尸般靠在车窗边,呆呆注视着窗外迅速后退的竹林,仿佛什么话都没有听见。从坐上马车开始,她就一直这种状态,没有半点生气,也没有说一句话。
「快到了......」西尽愁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车轮转得更快。
「西尽愁。」岳凌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喊了他一声,但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可能要对七宫主失约了。至少我不能让你那么快,就把红叶送回紫星宫......」
话音刚落,岳凌楼明显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不多时就完全停住!
西尽愁掀开帘子,望着厢内的岳凌楼,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西尽愁只以为岳凌楼想拿红叶当人质。第一,在七宫主面前,红叶的确比较有做人质的价值;第二,红叶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挟持;第三,岳凌楼和红叶单独相处,更是难得的机会。所以,当知道岳凌楼拿红叶当人质、要求七宫主放他出宫时,西尽愁并没有太过吃惊。
但是现在,西尽愁却吃惊了!
因为岳凌楼不肯放走红叶,就说明岳凌楼的目的不只是离开紫星宫而已,至少有一部分目的--在红叶身上。
「你究竟想干什么?」西尽愁又问了一遍。
「你不必知道。」
岳凌楼冷冷回答,催促西尽愁快走。但西尽愁并没有再往前走的打算,像是打定主意,如果岳凌楼不说实话,就绝不离开。
两人对视着,目光相撞,迸出火花,但谁都不肯让步。
岳凌楼心想,西尽愁曾经要他发誓不再说谎,但这个世上,有些谎话却是不得不说的。比如现在,如果让西尽愁知道自己带红叶出宫,其实是想把红叶的子宫割除,他一定会立刻跟自己翻脸吧?
割除子宫,岳凌楼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残忍,但他没有选择。
如果红叶的生孕能力保留一天,自己就只能多当一天的种男而已。除非红叶彻底丧失身孕能力,自己才能从紫坤那里解脱,而红叶......也许也能得到解脱吧?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声响从身后竹林传来!
不用回头望,岳凌楼已经猜到--是紫星宫的人追来了。
09
「西尽愁,还不快走!」
岳凌楼是真的着急了,出口已经不远,他不愿功败垂成,再次被押回紫星宫去。
而西尽愁,看到现在形势变得危机,也不再跟岳凌楼计较什么,驱车扬鞭。但谁料为时已晚,紫星宫的人流迅速涌上,一路围追堵截。不到一刻钟,马车已经被堵死。
而车中三人,已经被重重包围起来。
「你们谁都不能走......」紫坤微微上扬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阵阵寒意。
一同追来的还有七宫主等人,但七宫主并没有对紫坤泄漏什么,而是紫坤自己感觉到了,她感觉到岳凌楼要离开紫星宫,所以才追了出来。她的感觉一向准得可怕,就像现在这样。
紫坤话音一落,车帘就被由内而外掀开,岳凌楼挟持着红叶走了出来。
刀依然架在红叶的脖子上,非常贴近。红叶的脖子扭曲着,看上去非常痛苦。
见状,紫坤蹙眉,平缓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威胁,她缓缓道:「不要做傻事,凌楼......你出不去......哪里也出不去......」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岳凌楼以红叶为人质,威胁一旁的七宫主道,「叫他们让开!否则红叶就会没命!」
岳凌楼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刀锋再次割破了红叶颈脖的皮肤。
「让开......你们都让开......」
七宫主慌了,急忙驱散众人。而众人却望了望紫坤的脸色,见紫坤没有异议,这才慢慢退散开来。让出一个十步宽的圈子,把岳凌楼、西尽愁、红叶三人围在中心。
紫坤道:「凌楼,把刀放下......你和红叶,谁都不能离开紫星宫......」
「我不会留下!」岳凌楼的声音蓦然变大,吼了起来,「你不顾一切把我留下来,不外乎就是为了利用我延续麒麟的血脉!......你根本就是个妖女!......你根本就不正常!.........我不是种男!不是!」
--种男?
听到这些话,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产生了明显变化,其中包括西尽愁和七宫主。
此时此刻,他们才第一次知道紫坤对岳凌楼如此执着的原因。也是此时此刻,他们才第一次知道紫坤为什么会用迷药强逼岳凌楼和红叶上床。
原来,她只是想要岳凌楼和红叶结合生下来的孩子而已!
「如果红叶不能再生孩子了,我和她,对你还有没有意义?」
说着,岳凌楼竟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三分残忍,七分疯狂,他持刀的右手开始缓缓下移,把刀尖指向了红叶的腹部!
紫坤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压住,她意识到岳凌楼要做的事情!
「不要!--」
紫坤、西尽愁、七宫主三人同时喊出相同的两个字,惊人的整齐,但这却依然没能阻止岳凌楼疯狂的举动。
他一刀刺入红叶的小腹!
血一下涌出,向前溅出半尺。红叶腰部以下的衣服瞬间全红,完全被血水浸染。红叶没有叫出来,她只是张了张嘴,但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微微闭上眼睛,扭曲的五官足以显示她的痛苦。
然而岳凌楼的刀,还在继续向深处插!
红叶的背弓了起来,上身已经完全俯倒在岳凌楼的手臂上。她整个人都是软的,好像根本没有骨头,像一个用棉花塞成的假人,在岳凌楼的刀下变得扭曲。
「啊!--」七宫主捂住眼睛大叫起来,她已经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