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出书版 by 等闲
  发于:2010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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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宗熙没有告诉我这么做也会让他如此痛苦,倘若我心痛之下稍有放松便会害死他。宗熙,这笔账我记下了,他日定当双倍奉还。

不敢丝毫放松运功,忍着灼痛收紧左臂,让他紧紧贴在我身上,用力吻他,急道;“瑞,别忍,叫出来会好一点。”

暗自庆幸没有点他的哑穴,否则岂不让他有苦说不出。

他却仍然不肯出声,只是狠狠瞪着我,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来。

我只觉胸口如炸裂一般的痛,凑过去吻他,轻道:“你若恨,就咬我好了。”

他转开头,开始抽泣般的呻吟。

我闭上眼不敢看他,听着那极力压抑的低喘闷叫,心中恨极宗谭。

他的声音紧绷似一触就会断掉的琴弦,从开始的尖锐惊悸渐到绵软无力,最后只剩下呜咽般的悲鸣。

当我的手掌突然传来如针刺火燎般的疼痛时,他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身体的颤抖也慢慢消失,皮肤一点点染上血色。

我松了口气,咬牙忍住剧痛,加紧运功,同时放松左臂,将他推开一臂距离。

他静了片刻,突然道:“抱我。”

我伸臂抱住他,想揽紧一些,左臂却丝毫使不上力,知内力已损耗殆尽。

他目中流露出的痛苦似比方才还甚,却不再说话,静静靠着我。

我极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扯扯嘴角,冲他安抚一笑,却不能开口说话,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呼痛,岂不让他更难受。

他转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池水中。

似乎无休无止的疼痛终于退却,我缓缓收回手,全身脱力,扶靠着池子的侧壁才能站稳。

他垂头呆呆看着水面,还粘着血迹的双唇微微颤抖,如被暴雨肆虐过的残荷般颓败,毫无生气。

相识八年,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每逢大事,他表现出的处乱不惊、坚忍不拔、冷静果敢,总让我由衷的钦佩。当年好几次明明已被逼入绝境,他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保持一贯的从容温和,想尽办法寻求绝处逢生的机会。

 

靠近他,想吻掉那血迹,他却突然抿紧双唇,转开头,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知他气怒已极,缓缓退离,默默穿衣。

收拾停当,看到窗外夕阳正西下,晚霞将碧蓝的天映红了一半,时间无多了。

费力的将他拉出温泉,为他穿好衣服,轻声道:“瑞,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温润俊逸的面容如今却是一片铁青,凤目之中悲不可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嘶声大笑道:“好一个离开。先把毒盅植入自己体内,再离开,从此独自忍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留给我的是天涯望断,生死不知,你这是在救我吗?你这样做——这样做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声声是恨,句句是痛,字字是血,似从肺腑中涌出,血管中喷出。

可是蚀心腐骨的何止是我,天涯望断的又何止是你啊,我的陛下,事到如今相见争如不见,就让那千山万水割断毒发的痛,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不灭的希望。荐清此去生死未卜,福祸难测,但是最少我救了你,最少这思念和希望能让你坚定的活下去。

 

悲愤的大笑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让他靠在我肩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瑞,我要去寻找解除毒盅的方法,相信我,半年内一定会回来。”

 

他喘息着,恨声道:“还在骗我,他会放你回来吗?何况中了这‘啼血盅’能不能活过——”突然顿住,睁大眼看着我,目中闪过痛惜和了然,两行清泪缓缓滑下白皙的面庞。

 

他已然明白了我的用意,中了这“啼血盅”的人一般是活不过一年半载的,若毒盅在他体内,宗熙只会幸灾乐祸,他若有事,我又怎能独活?

我相信这毒盅还有解,否则宗熙宁死也不会让我为他施救。

毒盅在我体内,宗熙断不会坐视不管,这样我们二人都能活下来。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叶荐清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能够这么快就明白我的苦心,不愧是我誓死效忠的陛下,不愧是我倾心爱恋之人。

我抱住他,微笑道:“他若不肯放,你便没有办法了吗?如此沮丧可不像我英明睿智、足智多谋的陛下。我的陛下应该是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是天下最聪明、最冷静、最坚韧、最——。”

 

我故意顿了一下,含笑亲了亲他的唇,见他的目中渐渐恢复往昔的神采,才道:“最——无赖之人。”

他含泪而笑,泪珠挂在睫毛上,水波蕴在眼底,闪动着,荡漾着,半晌,轻声道:“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泪中有悲有喜,欣喜与他的理解,悲伤于即将的分离。

瑞,我不得不走,纵然宗熙没有提这个条件,我也不能让你见到我毒发的样子。

我微笑点头,站起身来:“瑞,我走了。去仔细翻翻我的书房,我留了东西给你。”

我书房墙壁上有一道暗格,里面是‘南越地形图’和这些年费尽心机收集到的宗熙每一次作战的详细记录。我不在的日子,如若开战,以他的聪明,再加上这些,应不致败落。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第十三章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见他凤目晶亮璀璨,神情喜悦无限,我心头一酸,我的陛下,你方寸已乱,此时用计,怕会输得更惨。

摇头叹道:“你想用‘碧月寒烟丸’换取‘啼血盅’的解药吗?想比较宗谭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瑞,你的心绪不稳,现在是斗不过宗熙的。”

 

若对手不是宗熙,此计或许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肠极硬,心机又深,恐不会上当,若他等到我毒发时再出现,怕是你不忍心见我痛苦万状,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让我回来,怎会不将每一步都算好?我们的弱点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没有丝毫胜算。

 

何况我已对他构不成威胁,若要救宗谭,大可回到南越后发兵来袭,用城池来换解药,何必再次犯险?

瑞皱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来,表情懊恼而愁苦,喃喃道:“不错,我的心乱了,必须静下心来,不能太急切,否则,否则——”

他顿住,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哀痛,声音慌乱紧绷,目光难舍难分,却不再有泪。终于知道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吗?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含笑道:“瑞,我该走了。”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极端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他缓缓闭上眼,轻声吟唱:“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声音幽怨凄凉,离愁无限,别恨幽幽,诉尽无可奈何的悲愤痛楚。

 

心中有千万恨啊,怎可消除?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恐断肠兮莫回首,与子别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声音一转,变为缠绵悱恻,情切切,思绵绵,道尽别离的难挨和盼归的渴切。

恨到归时方始休,我的陛下,荐清亦怀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玉阶下春苔始生,凉风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觉百感凄恻。

缓步走出,萧雨霁独自等在宫外小径之上,无言的将“秋水”递给我,便向内疾走。

我涩然开口:“等一下,让他一个人呆会儿,穴道会自行解开。”

入夜,天竟然开始阴了,月掩星暗,凉风凄紧,浓夜幽黑。

崎岖山路之上,独自踯躅前行,抬头但见树影阴森,侧耳只听鸟鸣凄紧。

正自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丝飘落,细细疏疏,点点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来你最会欺负落魄之人。

笑声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叶将军?”

转弯角出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云拜见将军。主上让末将在这里等候将军。”

文卿云,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之首,英勇而多谋,外表却似文弱书生。看来宗熙已经与南越接应的人马汇合。那么应该知道了宗谭的事。

随文卿云来到昨晚的山洞,还有两人在此,是朱鸿飞与刘印风,四大名将竟来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极为恭敬,连声拜谢,才退出去,看来已知我救宗熙的事,应该是宗熙故意宣扬的吧,以争得南越重臣对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我掌心的伤口,然后小心包扎好,却一直没有说话。

包扎完毕,我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听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会毒发,也许会在今晚也说不定。”

我抬头看天,阴恻恻,雨蒙蒙,看不出什么时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会发作吗?

淡然道:“不是说伤口愈合毒盅才算长成吗?”

“那只针对第一个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响而延缓伤口愈合,就不准了。你的伤口周围是黑的,那是它通过时留下的盅毒,说明它已经长成具备伤人的能力。”复又冷笑道:“齐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没救了。”

 

瑞的伤口曾数次崩裂,原来早已不准了,我还道只要伤口还未愈合就来得及。

这些宗熙昨晚也没有说,否则今日断不敢拖那么久才为他疗伤,倘若晚了,没能救他,我却失去一身功力,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此处,心中万分惊惧愤怒,宗熙这招如此毒辣阴狠,直让人心折骨惊。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吗?”

宗熙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倒没有,他的死活何须我费心?”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紧盯着我,眼中突然闪过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腕上一划,鲜血迸出,断然道:“喝下去。”

我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忽觉一阵心悸,浑身骨节开始犯酸,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淌血的手臂凑到我唇边,急道:“时间到了,我的血可帮你解除痛苦。”

解药是宗熙的血?我摇头,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纠葛怕更是没完没了。

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潜在心窝深处,不停的搅动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烧烘烤,心碎了、却仍被焚着。

更有无数把刀在骨头上用力地刮着割着,无数的棍棒狠狠地敲着打着,全身骨节似寸寸断裂,再被碾成齑粉,挫成灰。神志却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点疼,每一分痛都清晰无比。

 

蚀心腐骨啊,从来不知有这样一种痛苦,抵挡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声,忍不住想嘶声痛叫,声音到了喉间,却无法发出,只剩下游丝般的哀叹。碎裂般疼痛的骨节瘫软无力,无法撑住身体,身体就着宗熙的手软倒下去。

 

宗熙紧紧抱住我,将手腕用力压在我唇上,我抿紧双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荐清!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宗熙怒吼一声,见我还是不理,神色更见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紧我的下颌,俯身将温热的唇压上,我闭上眼,无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体缓缓流入腹中,所有骚动很快缓下来,疼痛一点一点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举动。他点头,将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边和脸颊残留的血迹,口中不停地问:“好些了吗?还疼吗?怎么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喋喋不休的重复那几句话,不由着恼,咬牙道:“闭嘴。”

他闻言一愣,讪讪笑道:“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了。”起身走到一边。

我乏力的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来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给我,道:“你身上都湿了,换上吧,现在的身体不比往昔。”说罢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叹口气,缓缓起身,拿过一旁的伤药,道:“过来。”

慢慢为他处理伤口,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

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的看着我的左手,问道:“你的左臂有伤?”

左手的确有些不灵活,宗熙真是心细如发。我点头,淡然道:“无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时痛彻心肺,我闷哼一声,怒瞪着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损伤,外表却丝毫不显,是萧雨霁吧?荐清,你若不想让这条手臂废掉,一个月内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里还有力气可用。

虎落平阳怕是连丧家之犬也不如,叶荐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饭后,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没发作,而他一直没有提宗谭的事。

至交好友,终至互相猜忌;至纯友情,非要掺入情爱纠葛,实令人惆怅伤怀。

空山新雨后,几抹微云点缀万里碧空,林间清风徐吹,百鸟欢唱,涧下流水潺潺,跳珠飞溅。

深吸一口涤荡人心的清爽空气,烦劳顿消。

见雨后青山分外妖娆,想起幼时在此学艺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气顿生。

手扶青松,大声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多愁善感,情长志短,终日忧思绵绵,岂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浓,我自胸怀坦荡,不动如山,此去便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哉?

“好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宗熙大笑着走过来,一幅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挑眉道:“荐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风吹动他如墨衣衫,猎猎飘动,更显得俊朗英挺,豪气逼人。似乎又恢复到那个爽朗豪迈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气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钦佩欣赏,又如何能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不该被外物所动摇。

“荐清将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似乎还有一丝狡黠:“便纵是妩媚秀丽如眼前隐隐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顾盼之间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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