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8-10部————youyu
youyu  发于:2010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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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的身体轻轻向前挪动了一下,他对月摇光的话产生了丝丝兴趣。真难得月摇光会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也只有十几岁。所以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无论什么事情总想争个第一......」
岳凌楼静静地听着,但心里却想:其实你现在也是这副德行!
没有发现岳凌楼怪怪的表情,月摇光续道:「但是天地琉华,他却是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人。虽然他只比我年长一岁,但无论做什么事,都比我好、比我快。只要和他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永远是人群的焦点......而我,只是一个跟在他后面的弟弟。」
「你因此而嫉恨他?」
「也许是吧......虽然我们是兄弟,经常走在一起,但却很少说话。后来,当我发觉自己生活在他的光华之下时,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话,而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找我。很多时候,我以为他看不起我,渐渐的,我也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在一起。再后来,易流苏就出现了......」
易流苏?岳凌楼微微皱眉,他听过这个名字。当日从水蛇阵出来,正是这位自称青神寨少主的人--易流苏,把他们接上了船。
「他来自京城,和我哥同岁,是我的堂兄。但十四岁那年,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听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来水寨避难的,在水寨一呆就呆到了现在。一开始,他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有种据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后来,他和我哥走近了。无论是练剑,还是休息时,他们总在一起--这让我很不舒服。每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我总有一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但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应该叫什么?」
岳凌楼回答他:「也许是独占欲吧?又或许是......因为你孤独,所以想让其他人也跟你一样孤独?」
一开始只有天地御月和天地琉华两个人,两兄弟之间的别扭或者竞争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但是,这个平衡却在易流苏出现后,被打破了。如果无法三个人友好相处的话,注定有一个要被排除在外。而这个被排除在外的人--就是月摇光。
听了岳凌楼的话,月摇光想了想,不置可否,又接着道:「后来,为了赢过天地琉华,证明我比他强,我提出要跟他比试一场。而当时我们的比赛,就是看谁能从这条隧道里找到宝物。」
「宝物?」岳凌楼微微一怔。
「没错,当时的我们都以为这里面藏有不为人知的宝物。这隧道是青神寨的禁地,听说很久以前,有个名扬天下的剑客来到这里,立剑为誓,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这隧道恐怕就是被他改造成的迷幻阵的,所以错综复杂,一旦踏入,就再难觅到出路。而那名剑客,从此再也没有离开隧道。有人说他死在里面了,还有人说,他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偏偏不信那个邪,执意闯入禁地。而天地琉华,为了那个比赛,也跟了进来。」
「所以你们被困住了?」
「没错,被整整困了十天。我们奄奄一息地坐在这个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那个时候,我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天地琉华却突然问我饿不饿,他说如果饿了,就把他吃了,也许可以多撑几天......」
听到这里,岳凌楼突然感到一阵恶寒,颦眉盯着月摇光晦暗不明的侧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月摇光却依旧喋喋不休着:「我也被他的话吓到了,紧接着,我便闻到一股焦臭--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睁眼一看,你可以想象吗?我看到他正用火把烧着自己的手臂--他真的想把自己杀了给我吃。」
岳凌楼不安地动了几下。也许月摇光自己并不觉得,但任谁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讲述着这么诡异的事情,都会感到不舒服。
然而月摇光还在继续:「他说的那句『把我吃了吧』,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让我震撼的一句话。后来,我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抢过他的火把,把火弄熄。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但突然,他却哭了。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已经精疲力竭到没有力气问他原因,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沉,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没想到,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好像那十天在隧道里的一切都是梦,直到我看到天地琉华缠满绷带的手臂,我才知道那都是真实的。」
「是因为肉体燃烧的焦臭,才让那些进隧道寻找你们的人破处了迷幻阵吧?你们也因此侥幸生还。」
月摇光点点头。的确,如果当时天地琉华没有烧毁自己的手臂,没有那股刺鼻的焦臭味散出,被困死的阵里的人,将不仅是他们兄弟俩,而且还包括那些进入迷幻阵,寻找他们的水寨中人。
「天地琉华的手就这样废了?」岳凌楼微微颦眉。
月摇光突然一声冷笑,「那算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之后受到的惩罚!他只是一只左手,敷了上好的药膏养着,众人宝贝着,没过半个月就恢复如初。而我却遭到我爹的一顿毒打,四肢关节都被拧碎,还关进马棚,任何人不准靠近。十天,又是十天!我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只能看到马蹄、稻草、饲料还有老鼠和马粪......我当时很想死,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死了就再也赢不过他,我只想赢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
「我受到比他更重的伤,但却没人理我;我受到比他更惨的对待,同样没有人理我。由始至终,都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同情着他,没有人注意到我......你知不知道那种被抛在一旁、被忽视的感受?」
岳凌楼淡淡道:「那是你自作自受......」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幽静的隧道,好似连空气都被劈开了!
--岳凌楼的风凉话被一记意外的耳光打断!
「我说过你这张嘴要好好管教一下。」
月摇光瞪过来的目光中早已失去了理智。岳凌楼被打得眼冒金星,头偏向一旁,好半天,除了痛以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月摇光的喉咙哽了哽,艰难地说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出那场比赛,也不该擅自闯入禁区。他的一点牺牲,救回了青神寨数十条人命。而我受到十倍于他的惩罚,就是我的自作自受!我的罪有应得!我的咎由自取!」
岳凌楼甩了甩头,重新清醒过来,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迹。只觉得自己胸腔澎湃得厉害,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他长这么大,还没几个人敢这么打他!
--虽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岳凌楼的咎由自取。
「不过,总算他死了......我再也不用看到他......终于可以摆脱他......我以为我可以摆脱他,但是......但是......」
尾音越来越淡、越来越哽咽。月摇光捂住了自己的脸,岳凌楼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知道他没有哭。
--也许哭出来会好受一点,所以他就没有哭。
就像以前的自己,希望通过自虐来达到一种救赎。有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可以超脱于尘世之外,但是他们缥缈的魂魄和残存的影子,却继续纠缠着背负罪孽活下来的人。这些人会受到十倍于他们的煎熬,而且永远无法解脱。
此时此刻,岳凌楼第一次在月摇光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影子--他们都被死人绊住了。
 
「上了药就不要乱动。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尹珉珉一声怒喝,陈凌安急忙撇开头,把视线从尹珉珉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树干发呆。不知怎么搞的,他竟觉得双颊传来一股奇异的温度,暖烘烘的,烤得他好不难受。
这是他的房间,而尹珉珉作为知道季紫兰解毒方法的人,被请来为他治疗。
第一次见到尹珉珉,是在幽河镇的集市上。那个时候,她正和一名白衣公子起争执。水寨误认为他们是紫星宫的人,两方短兵相接。后来真正的紫星宫到来,情急之下,陈凌安捉了尹珉珉当人质,没想到却她反咬一口,中了毒。不过还好萧辰清一行人即使赶到,考虑到大局的紫巽,令欧阳扬音替他解了毒。
从那个时候起,陈凌安就对尹珉珉特别留意。心想这个丫头,外表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她下毒的身手确实不容小觑。还有,她在西尽愁和陈商南比武时,突然发出的那只暗器,其精准和速度,更是令人咂舌称奇。
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是紫星宫的小宫主?!
陈凌安猜破头皮都猜不出是这种答案。
「叫你不看,你就发呆。你这人,怎么傻兮兮的......」
尹珉珉瞥了陈凌安一眼,一边嘟哝,一边收拾药箱,准备走人。
莫名其妙被说『傻』,陈凌安觉得忿忿,扭头刚想反驳,却在看到尹珉珉笑眯眯的表情后,心跳加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尹珉珉把药箱抱在怀里,头一偏,笑吟吟道:「不过,傻点也好,我就喜欢笨蛋。」
「喜欢笨蛋?」陈凌安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虽然尹珉珉有意强调的是『笨蛋』两字,但传到陈凌安耳朵里,重点却变成了『喜欢』,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嗯。」尹珉珉点头笑道,「因为和笨人打交道的话,不用担心被骗。只有我骗他们,他们绝对没那个本事骗我。非常有安全感~」
原来是这种原因,陈凌安有点哭笑不得。
「好了,你就乖乖养伤吧,如果你好不了,西大哥......恐怕也麻烦。」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叹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西大哥怎么样了,都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对了!」蓦然抬头道,「你跟你娘求求情吧,让他们把人收回来,不要再追捕了。我保证帮你把毒解开,这还不行么?」
「这个......」陈凌安面露难色,但望着尹珉珉期待的表情,竟不忍心开口拒绝。
「算了。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尹珉珉也看出他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只会看娘脸色办事!?
陈凌安的身子蓦然一抖,如受雷击。虽然尹珉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但她这句话给陈凌安带来的打击,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看娘脸色办事......
头脑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陈凌安不禁苦笑起来。连一个刚进水寨不久的小女孩,都能看出来,那么在水寨生活的人呢?恐怕都知道他陈凌安是个对唐碧惟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反抗的乖儿子......
想着想着,不由得低吼一声,似是想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
那一刻,陈凌安暗自下定决心!
他不想再在母亲的保护下生长,他要按自己的意愿办事。他要证明--就算没有唐碧,他陈凌安!一样可以力挽狂澜、成就大业!
第七章
「这是第几天了?」隧道内,岳凌楼微弱的声音响起。
「第五天--怎么?你撑不住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说,来这里是因为有干净食物。原来......你所说的干净的食物,就是空气么?」
整整五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虽然岳凌楼也很想用严厉的声调指责,但无奈发出的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震慑效果。
「你撑不住了就早说......本来,我想在这里坐十天的......」
「这算什么,纪念天地琉华?有必要把我也拉进来?」
岳凌楼略一仰头,靠在石壁上。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够怪了,没想到月摇光比他还怪。月摇光说要坐十天,正好是他和天地琉华被困在这里的时间,难道月摇光想饿十天,以此重温当年的感觉?
仿佛没听到岳凌楼的话,月摇光自言自语道:「只有苦痛才会让记忆更加深刻。我忘不了他......即使他已经死了十年,我还是忘不了他......北极教覆灭后,我回到水寨的五年里,常常会来这里,静静地坐着,想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回忆着那种最接近死亡的感觉......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头脑会变得特别清醒,但即使是用这么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我还是不懂他--他做了很多令人费解的事,但是,他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杀他?」
「你不会懂......」
「你为了赢他而杀他?」
「你错了。虽然他死在我的剑下,但他并没有输。他依然可以让所有人挂心,而我则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背负着弑兄的罪孽。他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相反,我还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一切。我被迫离开水寨,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我虽然杀死了天地琉华,但是他的死,也同样杀死了天地御月。从那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天地御月,只有月摇光......你说,这场战斗,究竟赢的人是谁?我还想跟他再比--总有一天我会赢他!」
岳凌楼淡淡道:「可是你要怎么去赢一个死人?」
「以前我也认为不行。但是--」月摇光霍然站起,「直到五年前,我再次回到这里,我才知道这个隧道的秘密。我曾经对他说过,谁能够找到这隧道里的宝贝,谁就是胜者。现在我还有机会,但是他却死了。如果这个宝贝被我找到,我就赢了。即使他是个死人,但我还是可以赢他!」
黑暗之中,岳凌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月摇光。虽然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但他突然觉得这个影子非常可怕--因为执着于一种理念而变得疯狂扭曲,令人害怕。
月摇光突然转移话题,问岳凌楼道:「你还站得起来么?」
「当然。」
「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那个......隐藏着这个隧道秘密的地方?」
岳凌楼扶着石壁缓缓起身,他已经坐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双腿酸软、浑身乏力。借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站立起来。想到刚才月摇光霍然起身,却没有半点不适的症状,有点吃惊。
想必月摇光已经习惯了这种饥饿和疲惫了吧?
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常常回到这里,重温当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所以饿五天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你跟着来就是了。」
月摇光冷淡地说了一句,一把拉过岳凌楼,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本就昏昏沉沉的岳凌楼,那经得起他这么凶猛的动作,脚下一颤,还好被月摇光及时扶住了,不然只怕要一头栽到地上去。
黑暗之中,岳凌楼闭上了眼睛,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跟在月摇光身后。不过几乎是一步一停,走得非常艰难。见状,月摇光拉过了他的手,把他往一个方向带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耳边也传来一阵轰鸣。
那轰鸣是水声--仿佛有一股很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击打在石头上。
岳凌楼很想睁眼看个究竟,但刺眼的白光,却令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睁眼一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隧道,来到一处田园。
说是田园也有点不对,因为这里四周都被高不见顶的峭壁包围着,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土地,生长着杂草,还有几颗果树。右边,是一个水潭,从天而降的瀑布,大概有三米多宽,但却极高,放眼望去,就跟那些峭壁一样,好像要一直冲上天庭。
这时,月摇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叫『一线天』,我取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岳凌楼虽然没有点头,但心里却认同了这个名字。
的确,这股瀑布就像是一条直线,并且一直通上了天--一线天。
仰望瀑布的头刚低下来,突然,岳凌楼的视线就被水潭边一个石砌的凸起吸引了。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不单纯是个石头堆,而是--坟墓!
什么饥饿和疲惫都忘了,强烈的好奇让岳凌楼恢复了精神,摇摇晃晃地朝那个坟墓走去,而月摇光则紧随其后。
坟墓前有一块石碑,碑上虽然有字,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腐蚀不堪。字上朱红的颜色,也已淡去,模糊可辨的是一个『友』字。
岳凌楼盯着那块石碑出神,似是想从那上面看出沉睡在这墓中之人的身份。但遗憾的是,除了那个『友』,他什么也辨识不出来。
见状,月摇光蹲下身子,用手指着一个斑驳的红字道:「五年前,我发现这里时,这个字还看得清楚,是个『郁』字。现在,竟然连这个字都看不清了。恐怕再过几年,连这个『友』字,也会消失,这墓碑就要变成一块纯粹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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