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涵烟千娇百媚地拿起一杯酒,喂进雷皓庠嘴里,又道:“王爷真是的,依我们的交情,还说什么排队不排队的……”
林睿熙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调|情,胸口中渐渐积压起一股莫名的闷气。舱内的空气相当浑浊,加上林睿熙喝了几杯烈酒,他愈加觉得不舒服。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炙热地燃烧着,酸气一阵阵地往喉咙上涌。
他捂着嘴,把脸扭向一边去。雷皓翔只顾着与柳涵烟说话,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倒是恭亲王察觉了,他关切地凑过去,间道:“林大人,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睿熙连忙放下手,逞强地回答:“我没事……谢谢亲王关心。”
“如果你确实不适的话,那边有一间厢房,不过就是小了点,林大人不嫌弃的话可以过去休息一下。”恭亲王客气地说。
林睿熙看了看雷皓翔,对方美人在怀,早就忘了他的存在。他心里酸酸闷闷地,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便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行告退了,还望亲王见谅……”
“不会不会,需要我派人送你过去吗?”恭亲王又体贴地问。
“有劳了。”
恭亲王让小厮带林睿熙过去,那房间与宴会厅之间隔了一个小茶间,厅里的喧闹声无法传过来,里面还算清静典雅。林睿熙谢过那小厮,让他下去后,自己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他脑袋里乱哄哄地,往日与雷皓翔相处的情景不断涌现,接着他又看到与柳涵烟抱在一起亲热的雷皓翔,还有一些面容模糊的女子也围绕在雷皓翔身边。他的心情恶劣起来,胸口猛然一跳,蓦地睁开眼来。
林睿熙揉了揉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他心想自己刚才可能是睡着了,正要重新躺下去。
一些细细的谈话声隔着门板传来,林睿熙好奇之下,侧耳细听。
“王爷……我知道您方才说的只是客气话,涵烟有自知之明,我明白我这种身份的人配不起您……”
“没有这回事,我向来不会用出身去看一个人,你是知道的。”
“谢谢王爷……王爷愿意把我记挂在心上,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知道我前段时间冷落了你,现在我清闲下来了,日后会多陪你一点的。”
林睿熙意识到这两人是谁,他抬起头,就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在窗外晃动着。他屏着气,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从中窥探。
在暗黄的灯光下,柳涵烟亲昵地倚在雷皓翔肩膀上,两人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前,他们显然没发现自己的对话都被林睿熙听到了。
“说起这个,听说王爷最近正忙着编撰诗集,每天都跟状元爷待在一起是吗?”
“嗯,怎么?你对这些事有兴趣?”
林睿熙听他们提起自己,不禁又多留神了几分。
“没有,我只是好奇。”柳涵烟噗哧一笑,“想不到王爷能耐如此得住寂寞,每天跟一个大男人泡在一起,不过今天亲眼看到状元爷之后,我倒是能明白了……”
柳涵烟故意不继续说下去,等雷皓翔问。雷皓翔果真合作地提问:“明白什么?”
“状元爷长得可真俊俏,那眉眼,那肌肤,比不少女儿家还要漂亮,难怪王爷每日对着他也不会生厌了。”
这女的什么意思!是说他长得娘气吗?林睿熙心中不悦。只听雷皓翔笑道:
“说的不错,睿熙兄的确比我见过的女儿家更具风情。”
“王爷,听您这么说,难道您对状元爷动了龙阳之心了?”柳涵烟取笑道。
“怎么会?他再漂亮,也是个男子,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
“是吗?不过,能让王爷有兄弟之情,也算难得了……”
林睿熙听着听着,心里越来越郁闷。雷皓翔对他的感情如何,他是清楚的,他也从来不敢冀望对方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别的感觉,可听对方亲口说出“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还是让他极端苦闷。
这些话,他根本不想听,偏偏他们就在他门前说话,自己想躲也找不着地方。
他正想关上窗户躺回椅子上,柳涵烟的声音顺着风向悠悠传来:“对了,王爷,我听说您与恭亲王的妹妹‘筱晴郡主’有婚约,是真的吗?”
这话撞进林睿熙耳朵真,他猛然一颤,放在窗户上的手又垂了下去。只听雷皓翔笑苦答道:“你这是从那儿听说的?”
“我听一些客人提起的,难道不是么?”柳涵烟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的激动。
“恭亲王是提过,但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柳涵烟试探地问:“我听闻筱晴郡主才德兼备,且艳名远播……难道您不喜欢吗?”
“我不想这么早就被约束着。”雷皓翔轻描淡写地说,看得出来他不想多提。
“其实也不早了,王爷也是时候成家立室了,老王妃难道都没催过你吗?”柳涵烟不断把话题往这上面带。
雷皓翔带笑的眼眸轻睐她一眼,道:“你觉得我应该尽快娶妻?”
“涵烟不敢。”柳涵烟赶紧识趣地低下头。
雷皓翔双眼飘渺地看着远方的水光,轻道:“除非是遇到一个能让我真正动心的对象,不然我不想被束缚着。”
“王爷的意思是……您现在还没有遇到动心的对象?”柳涵烟暗咬下唇,这么说的话,自己不也是没让对方动心吗?她不忿地想着。
“动心的有很多,但没有一个能让我想娶回家。”雷皓翔玩世不恭地说,林睿熙听了在心里暗骂“这花心大萝卜!”,说到底他就是在找借口,不想承担责任,喜欢玩玩而已。
“王爷……那您觉得,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想娶回家?”柳涵烟又问。
“这我也说不准……可能要我遇到对方,我才会有所体会吧。”雷皓翔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柳涵烟也明白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少,自己想入主王府看来是没可能了。
无论雷皓翔对她如何甜言蜜语,自己不过是供他玩乐的对象。思及此处,她不禁暗叹起来。
雷皓翔不是看不穿她的心思,实际上,每一个跟他深交过的女子都一心想坐上德王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不过他从来不会给她们希望。他装作不了解地轻抚柳涵烟额前的发丝,问道:
“怎么了?”
柳涵烟此时除了苦涩地回答“没什么”外,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了。雷皓翔搂着她,两人离开栏杆,住一个房间走了进去。
外面寂静无声,咿呀一声,林睿熙脸色平静地推开木门。他瞧了瞧雷皓翔他们进去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已经相当了解雷皓翔,可今天听了他一席话,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雷皓翔,你到底是放荡不羁?还是和善可亲?或者两者都不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雷皓翔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
一阵细碎的呻吟声从雷皓翔和柳涵烟进去的房里飘出,林睿熙脸上一红,心中大致也猜到是什么回事了,他旋即扭头离开。
第六章
天高云厚,旌旗飘扬,号角齐鸣,锣鼓喧嚣。
马场上,两排身着明黄战炮的青年骑着骏马,他们手握球杖,英姿飒爽,各自站在自己的球门前。
雷皓翔与恭亲王分别担任队长,他们正各自给自己的队员训话。恭亲王脸上尽是自负得意之色,他高喊着:“今天就是你们显露身手的机会了,这次的比赛,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反观雷皓翔的态度就收敛许多,他只是微笑着,淡淡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家尽力而为吧。”
看台上,盛装的王亲贵族们按身份高低依次列席。首席上的自是当今的天子陛下,在他右侧的是皇后娘娘,娘娘身旁坐着小太子雷世轩,太子之后则是大公主雷紫纹。皇上左侧的是一众叔父辈的老王爷,在一群老头子当中却坐着一名清秀的少年——林睿熙,他是在场唯一的官员,是受皇上特邀前来观看比赛的,无论是他的外貌还是身份,都让他成为观众席上最显眼的一位。
一声尖锐悠长的号角声过后,马球赛正式开始,骑土们策马奔腾,踏起滚滚黄沙。木制的小彩球在沙尘之间滚动,被球杖一次又一次地击起。恭亲王与队员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拦截下小球,互相传送着,气势汹汹地逼近敌方的球门,率先进了一球。
失了一球的雷皓翔却毫不慌张,他灵活地把球儿拨回杖下,看准了就猛力挥杖,准确地把球送到同队的杖下。恭亲王这方还未从进球的喜悦中恢复过来,冷不防被对方攻到球门前,恭亲王气急败坏地喊着:“防守!”
他领着队员们飞奔回去,最终还是慢了一步,被雷皓翔那方追回一球。
两队争持激烈,谁也不让谁,球儿滚来滚去,场上的呐喊声几乎要盖过边上的锣鼓声。
看台上的人们专注地欣赏着比赛,不时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贵族少女们白皙的脸蛋染上兴奋的红晕,双眼发亮地盯着球场上健儿们的英姿。
林睿熙细心地观察着雷皓翔与恭亲王之间的争斗,虽然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马球赛,但从中能看出许许多多暗藏的东西。
恭亲王气焰嚣张,争强好胜:雷皓翔深藏不露,沉着冷静。
两人的战略也大为不同,恭亲王喜欢长驱直入,采用强而有力的攻击。雷皓翔则是看准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看样子是雷皓翔会赢吧……林睿熙暗忖。
只见场上的恭亲王因为久攻不下,越发着急,阵势开始混乱。雷皓翔却是越战越勇,步步进逼。
咚!一声清脆的击球声,木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掉落在雷皓翔的前方,雷皓翔与他身后的恭亲王立即驾马追上去,他们同时出杖争夺。
恭亲王怒极,他拼命用自己的马去推挤雷皓翔的坐骑,并使劲把球儿往自己这里拨。雷皓翔四两拨千斤,巧妙地用自己的球杖卡住对方,他忽然用力一扭,恭亲王由于把球杖握得太紧,手腕也就跟着扭转了。他痛叫一声,只觉腕骨傅来剧痛,他的球杖在同一时间脱手掉地。恭亲王在马背上摇晃,险些坠马,他狼狈地抱着马儿的脖子才险险稳住身子。
这边的雷皓翔早已带着球儿来到球门处,他轻轻一挥杖,小木球轻松落入网囊中。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赛事结束,雷皓翔的队伍以十比六大胜。皇上为奖赏获胜队伍,赐给他们每人一只崭新的彩画球杆,身为队长的雷皓翔更获赐一颗镀金马球。
雷皓翔下场后,贵族少女们就将他团团包图住,纷纷要求看看他手上的金球。不少对他怀有爱慕之心的女孩更是大胆地凑到他身旁,把雪白的藕臂搭上对方厚实的肩膀。
林睿熙远远地看着,雷皓翔笑容满面,似乎很享受这种被美人环绕的感觉。林睿熙心中再次不痛快起来,他转过头去,恰好看到恭亲王落寞地从一边悄悄地走开。
林睿熙不禁对他关注起来,恭亲王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垮着肩膀,脚步沉重地独自走着,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沉的气息。林睿熙看着他的动作,这才想起他方才在比赛的时候受了伤。
林睿熙瞧了瞧雷皓翔这边的春风得意,又对比一下恭亲王的惨澹光景,心中顿觉不忍,加上恭亲王上回在画舫设宴的时候关照过自己,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过去关心一下。眼看恭亲王已经远离人群,走到马场旁边的小树丛去了,林睿熙连忙快步跟上去。
“恭亲王,你不要紧吧?”林睿熙跑到他身旁问。
恭亲王对他的出现颇感意外,他愣了愣,牵强—笑道:“谢谢林大人关心,我没事……”
“您的手不是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去帮您叫御医?”
“只是扭了一下而已,不碍事的。”恭亲王逞强地转了转手腕,骨头上传来痛楚随即让他龇牙咧嘴地痛吟起来。
“都痛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林睿熙无奈地低叹。
“不是,我只是……”恭亲王又羞又急,说话也结巴起来,脸上更是难得地涨起红晕。最后,他羞愧地低叹道:“被你看到我这懦弱的样子,真是惭愧……”
“亲王何必这么说,意外受了伤,是谁也始料不及的事。”林睿熙安慰道。
恭亲王苦笑。“我不但打输了,还输得这么丢人……”
“亲王,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一次的失败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说的也是……”恭亲王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他俊脸微红,尴尬一笑:“让林大人见笑了,都怪我自己钻牛角尖。”
“亲王言重了。”林睿熙想不到这风流潇洒的堂堂亲王会如此容易害羞,恭亲王平日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林睿熙心想他一定是怕丢脸,所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受了伤吧。
他道:“亲王,请等我一下。”
林睿熙说罢,转身往马场走回去,恭亲王不得要领,站在原处看着他走远。林睿熙找到坐在观众席一边候命的御医,问他拿了一瓶治疗跌打扭伤的药油。
这时,好不容易摆脱祝贺者纠缠的雷皓翔刚好看到他,他正要开心地喊:“睿熙……”
林睿熙却没看到他,拿着药油勿匆走开。他要上哪去?雷皓翔困惑地跟在林睿熙身后,看着他走到一名坐在树林边上的男子身旁。
那个是……雷皓翔敏锐地眯起眼。
林睿熙给恭亲王抹上药油,又握着他受伤的手轻轻揉着,帮他把淤血揉散。恭亲王对他熟练的动作颇感意外,笑道:“林大人,你这上药的手势可不比大夫们差呢。”
林睿熙羞涩一笑,轻声道:“我母亲患有风湿毛病,每到阴雨时节就全身发痛,唯有用药油按摩才能纡缓,久而久之地,我也就学会了……”
“林大人真是孝子,有你这样的儿子,令尊一定相当幸福吧。”恭亲王说着客套话。
林睿熙思及自己去世的母亲,眼神黯然。
“可惜我再也没有让她幸福的能力了……”
“啊?”他低声的自语没让恭亲王听清楚,林睿熙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把伤感压下去,转移话题道:
“亲王,您的手伤一定要好好料理,回去之后最好还是找大夫看看吧,不然变成风湿病的话就难以收拾了。”
“谢谢林大人。”恭亲王把手收回袖子里,感激一笑。
雷皓翔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摸样,眉间的皱痕越绷越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股莫名的气焰在体内蔓延开来。
看到林睿熙与恭亲王站了起来,似乎要走的样子,雷皓翔双脚比脑袋先行动——转过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