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宸北一咬牙,抛下电话把方向盘一转,已向着市区里开去。“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医院,这个时候最好该死的不要堵车。”
叶云色紧闭着眼睛,深陷在痛楚里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环境的感知。
殷宸北果然没有记错,这里有家医院,而且是规模不小,设施齐备的那种。光看前面停的一长溜汽车就可见来这里的患者有多少,而穿来插去的探病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殷宸北抱着叶云色闯进急救室,简单的一些检察之后马上送到脑神经科,殷宸北看过牌子知道今天出诊的是神经科教授卫长伦,居然还是位华人,沟通变得更方便,华人对于华人的事情总有种老乡见老乡的尽心。
这位卫医生三十出头,相貌很平凡,属于扔到人堆里不见得找得到的那种,但腰直肩宽,一看就经过良好的体育锻炼,而且眼神锐利明晰,看人的时候十分有力。殷宸北曾听过“好的医生同时也是位好的体育运动者”的说法,因为没有一个良好的体力,根本应付不来一站就是数小时尖端手术,而这位卫医生显然是个中好手。他和他在握手的时候感到对方传达给自己的一种放松和安心的情绪,稍微调整了下紧张感,把叶云色的症状向他介绍了一遍。
卫医生听得很耐心,也很仔细,他看过初步的诊断结果,示意叶云色可不可以配合他作一些声波彩超之类的仪器检测。叶云色在剧痛的折磨下仍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他向卫医生微笑表示当然可以,随着他一起走进检测中心。
殷宸北在外面等,这是无烟走廊,吸不得烟还不能到处乱走,着实可以憋得人发疯。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医生才召唤他可以进入。
“病人似乎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头疼是因为大脑皮层的紧张和缺氧引起的,加上睡眠不加精神不振,才会导致他现在的症状。”这番话是当着殷宸北和叶云色的面说的,殷宸北微微皱了眉,叶云色平静的笑了下。
“应该怎么治,他不肯配合药物治疗。”
卫医生点点头,“缓解头痛除了可以用药物治疗,用其他一些保键的方式也可以达到治疗效果。”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中国传统的针炙……”看殷宸北脸上已是变了色。
“我们不会用针炙的。”他不容置疑的说。
“殷先生误会了,我并没有要求叶先生一定要用针炙治疗,有一些康复治疗仪,也可以帮助患者改善中枢神经,提高睡眠质量。一但人自身的压力减轻了,脑部得到充分的供养休息,头痛也会相应有所缓解,至少不会频繁多发。”
殷宸北不否认叶云色的头痛有一半来自于他的失眠,于是换了个姿势,示意卫医生继续说。
“这样吧,我们这里就有按摩穴位的磁疗枕,叶先生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试一下这个。同时,我建议你接受我对你心理上的治疗,因为我能感觉到,你在努力的压抑着你的内心,这种压抑已经使你的身体机能变得紊乱,连最基本的睡眠都成了问题。如果你能在适当的时候主动释放的话,我想我们的治疗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你愿意和我详谈吗?”
殷宸北很配合的站起身,“我希望您能在最大程度上治好他,我会在外面等你们的消息。”
这次他等了足有三个多小时,在卫生间里抽掉五根烟,眼看着天都变得黑了,才被人重新喊进去。卫医生坐在桌案后向他礼貌而歉意的微笑,“实在对不起,因为治疗的环境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才没有请您进来。”
“我比较关心治疗的情况。”殷宸北简洁的说。
“啊,治疗来说,应该是有一定效果的。他现在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卫医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休息室的位置,“他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偏头疼,而是他的睡眠和心理问题。为了改善他的精神状态和肌体状态,我们决定用精神分析法、催眠法和物理疗法来帮助他诊治。”
“催眠法?”
“是的。哦,你不用担心,催眠法只是属于一种心理治疗,这种疗法自古就有,中国医书里所谓的‘治神’就是指这个。我们给他设置了舒适安静的环境,催眠的过程其实不是很好,他意志力很强,我们要不断说服他抛开心理上的重压,把思维放松,才缓解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而且,他的头疼也应该有所减缓,这才是最重要的。”
殷宸北的眼睛眯了眯。“你们怎么说服他?引诱着他出一些心理想说的话吗?”
“是的,出于治疗角度考虑,释放精神压力是必须的,”他看到殷宸北已经不善的眼光,及时说,“但是我们出于医德角度是绝对不会透露病人任何一点隐私,这一点,请殷先生放心。”
“那么,我能不能知道他都说过什么?”
“这当然是不可以的,这是病人的隐私!”卫医生摆了摆手,拒绝得很快。殷宸北上身向前危险的倾过来,缓缓的道:“但是你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被我知道,应该不算是透露给外人。”
卫医生怔了怔,随即恍然。同性恋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谈之色变的事了,旧金山本来就有着号称同性恋区的卡斯特罗,而熟悉美国文化的卫医生当然不会对来就诊的是同性恋患者而拿出有色眼镜。他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您的伴侣同意的话,我会考虑您的提议。但是现在还不行,因为我是位有医德的医生。”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当然,出于您对他健康问题的关注,有些小细节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比如说,他说自己的父母对他有过暴力行为。还有,他一位已过世的很要好的朋友总是在他梦里来造访他,这真是些不愉快的回忆不是吗?”
“是的,”殷宸北沉静的说,“但是这是这些都过去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困扰他了。”
他守在叶云色身边等他醒来。叶云色的睡容很平静,让人禁不住要把一些美好的词汇尽皆加诸在他身上。殷宸北的手握住他的,难得的那手居然有了温度,看样子真是睡的很好呢。忍不住微微笑了。他在微笑时叶云色睁开眼睛,乌色的眼底迷惘一瞬却逝,殷宸北把手伸给他,问,“感觉怎么样?”叶云色没有拒绝,借着他的力人床上坐起,“好多了,可以回去了。”
两人一齐向医生道谢,付了诊金,相携而出。
直到他们走了十多分钟后,隐藏在角落里的保镖才一闪而入,向那位卫医生展开了新一轮盘问。
殷宸北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接听着属下打来的电话,“没有任何疑点,这人从小学到大学到留洋到工作的简历都清清楚楚,进驻这家医院已一年,口碑很好,技术也很过硬,连续有几篇论文都获过奖,现在是院方重点陪养的人才……”殷宸北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说,“我知道了。”轻轻合上电话。
叶云色还在看窗外莺莺燕燕的春光,这是他第二次来这所医院复诊,殷宸北考虑到他只治疗了一次就可以睡眠两个多小时,坚持让他每天都来一趟,反正有他开车全程接送。
胳膊忽然被殷宸北碰了碰,那个人凑过来问他,“晚饭我们出去吃怎么样?换个环境。”1BFA一染:)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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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飘忽的思绪,转过头来看他,“我不想吃快餐和半生不熟的料理。”
“当然,”殷宸北微笑,“我们去北岸吃意大利小吃,我打赌Spaghetti长面条肯定适合你的口味,还有膏汤炖出来的米饭和提拉米苏甜点。”
叶云色淡淡一笑,配合着他愉悦的口气说,“我没意见。”
叶云色的治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有效果,现在他已经可以单独睡四五个小时以上了,偶尔闭上几盏灯,他在睡梦中也感觉不到,不会再惊悸着醒来。
与此同时殷宸北的交接工作已近尾声,他尽量把警方的注意转到自己身上,好让帮会和公司能够在最大程度上漂白。他暗示苏进可以加重白道上的生意比例,慢慢减少黑道上的,以方便大家脱身。苏进采讷了他这个建议,他这个新大哥还没有挑起,一切要靠殷宸北暗中携助。
藤堂慧打过几次电话,不冷不热的问候一番后,就开口说梁冉现在在她这里,让叶云色不用担心。他中了的枪伤已经痊愈了,但左手动作迟缓,这条胳膊真是废掉了。
叶云色以目示意殷宸北自己是否可以出去,殷宸北慢条斯理的阅着文件,淡淡说,“你应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劳心和劳神的事都不适合你。”言下之意已是否决了。
叶云色沉默半晌,对藤堂慧说,“请你代我照顾他。”之后就对这件事再不提起一个字。
春季只剩下了一个尾巴,叶云色这个疗程的治疗也要结束了,明天是最后的一次。
18
下午的时候殷宸北接到一通电话,总部里的电脑系统发现了被入侵痕迹,资料机密有着泄漏的危险。殷宸北马上换衣服出门,徒经庭院,蓊郁的法国梧桐下坐着白衣黑裤的叶云色,手上拿着今天送来的报纸。
目光不期然的交汇。他没有开口,叶云色也没有,风卷起一片兀自鲜嫩的落叶,打个旋,又不知飘到哪去了。殷宸北错开他一直向外走,快到大门时才低声吩咐属下,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看住他。
但是,又不是叶云色。他在路上飞快的转着念头,叶云色根本连碰电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他在别墅里的行动处处受限,除了殷宸北在的时候会有一点自由之外,基本上只能在庭院和卧室里流连,连书房都不可能进。那么会是谁呢,能在这个时候乘隙对他做出攻击。
他组织专家用最短的时间调查,系统虽然遭人入侵,却没有大肆改动和删除数据,可以说损失降到最小程度。而且也没有发现COPY痕迹,敌人应该是刚一入侵就遭以防卫和反追踪,所以马上又撤出去了。虽然如此,也把众人吓得不轻,殷宸北更是把这帮饭桶臭骂一顿。他一直监督着他们把漏洞补好,又设置了一系列防护措施,直到天黑下来,一切似乎已是万无一失的局面,这才起身回新宅那边去。
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静寂的月光笼罩着精致的欧式建筑,整栋楼里没有任何灯火。
殷宸北的车滑下车道,已经被训练有素的保镖们牢牢护住。越是这样过分的宁谧越容易隐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是殷宸北摆了摆手,喝令他们全部退下。
他嗅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他只是感觉,很诧异。
所以一个人踏上理石台阶,没有拔枪,用一只手推开了客厅大门。
一室皎洁的光辉。
从落地窗倾泻而下的莹光潺湲如水,家私和陈设都被薄霭笼罩着的,清幽冷寂,让人几疑似梦。深夜中徐徐响起的琴声像是梦中的一缕呢喃,渐轻渐响,如洗如涤。
那是一首贝多芬的《月光》,从黑白相间的琴键中散播开去,如月般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舒缓的旋律似冥想,似吟诵,似忧悒,细致轻柔,动人心魄。
叶云色坐在钢琴前,雪白的袖子挽在手肘,垂落在额头的头发十分柔顺。他的坐姿温文端正。月光滑过他专注的侧面,留下一片化不开的苍白轮廓。
殷宸北忽然觉得心口的位置有种涨涨的疼,他想起几句诗——
你只得从尘世纷纭之中逃走,
遁入自己心中的寂静的圣所。
在梦之国里才能找到自由,
在诗歌里才开放出美的花朵。
优美如斯,也惆怅如斯。
叶云色弹过了第一乐章,曲调一变,微见急促精悍。这是月光曲的短暂过渡,从最开始的优伤沉郁,渐渐转向急板。殷宸北专注的听着他指下越来越具有爆发力的音符,不甘沉寂和试图打破桎梏的冲动,浩繁如海的悲伤,不能宣泄,压抑已久……
然而琴声忽然停了下来。
在最高潮的时候厄然而止,没有燃炽的激情,没有高昂的斗志,只有莫大的空旷和一时间让人不能适应的寂静。那袅袅余音似乎还留在殷宸北的内心深处,叶云色走下琴凳,背对着一窗月色以及一望无尽的永亘黑夜。
“今天的别墅里,我没有让开灯。”他淡淡的开口,清澈的声音里似乎还有琴声的余韵,“因为我想试一试,自己还会不会怕黑。”
不会,当然不会!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他却问,“结果呢?”
“如你所见。”叶云色回答。
胸腔里有疼痛,有酸涩,还有思念。
还有无可遏制的渴望。
殷宸北伸出手,似乎要去触碰他冰凉的脸,却只落在琴盖上,合上后缓缓的说,“去睡吧。”
和他并肩走向卧室。
月光落在身边人的肩头,吸引着他想去拥抱,想去亲吻……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看着叶云色盖着被安静的躺好,他沉声说,“明天晚上,我带你到外面吃饭,顺便有事和你说。”不待回答,已经径自离去。
叶云色在黑暗中睁开眸子,月光溺人,可惜他无论怎样都要保持清醒。
殷宸北醒了的时候表指到八点半,他还要赶去公司处理股民闹事的问题。苏进打进来的电话响翻了天,他接起来略说几句,便换衣服开始洗漱。
叶云色衣饰干净的在餐厅里吃早茶,看到他出来点点头,“今天要去卫医生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车。”
殷宸北迅速解决掉早餐,一面告诉他,“我今天不能陪你,让阿坤和江凯跟你去,我还准备了一份礼送卫医生,谢他的尽心医治。”
“只要他们两个人?”叶云色扬扬眉。
“后面还会多跟部车。”殷宸北用擦拭干净的手摸了下叶云色的发顶,“看完早点回来,别忘了我昨天说的话。”
叶云色沉默了一下,笑笑说:“知道。”
殷宸北已经起身向外走了,又回过头勾勾手指,“小叶。”
叶云色只好走过来。
“或者结束后你也去公司。”
这么婆妈的殷宸北真是少见,叶云色指指外面等候的保镖,“你既然那么不愿去,不如就和我一起去医院。”
“胡扯,我哪有那个时间。”殷宸北笑啐了一口,心里很想上去吻他一下,碍于人多事多只好作罢,“就这样吧,想好了要吃什么,晚上我们一起去。”这才真的走了。
叶云色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向跟上来的江凯一群人说,“我们也走吧。”
四十余层的摩天大厦里,殷宸北和董事会的人员正在紧张的会议中。他的下首坐着苏进,正把准备好的资料一件件递到殷宸北手上。腰间电话忽然一阵振动,他向殷宸北躬躬身,走到一边,接下了接听。
“喂?”那边立刻传来了焦急的声音,“阿进哥是吗?我江凯,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有事啊!”
“我这开会呢。”
“哎呀是急事!”
苏进听到那边一通杂乱的皮鞋声,好像还有很多人在里面说着什么。他皱皱眉,“那你等着,我跟宸哥说一声。”
“别别阿进哥!”江凯急急的说,“这事还不能让宸哥知道,你到外面来,算我求你了,你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