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咏叹曲(卷二)+番外————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0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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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从城里的另一头不断接近,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小公爵来了”

  修张大了嘴,他看见伊洛了。

  伊洛却没有发现他。

  伊洛骑在一匹白马上,身着紧身的军服,面容清秀一如往昔,头发长了不少,束成一个结鞭,鞭梢系着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他的半边脸上戴着一个纯银制的半边面具,遮住那道伤痕,从鼻翼一侧直到右脸,右耳,面具在午阳下闪耀着冷冽的银光。身后另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他的贴身护卫。

  那个护卫只有一只手。

  44.耳光·婚礼进行时

  西领城广场的白鸽倏然被放飞,扑打着翅膀冲上蓝天,钟声于领主府的哥特式尖顶处响起,宏亮而庄重。号角于钟声停下的一刻齐齐吹响,白鸽群在正午的阳光下飞过民众的头顶,把欢呼声带向远方。

  近三千骑兵黑压压于城外平原道上散开,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下马,骑枪驻地。

  “刚刚好十二点就来了?喵,时间算得真准”黑猫傻乎乎地问道。

  “呆猫”修小声笑道“她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等时间”

  “行军——!”护送队伍后队响起中气十足的军令。

  两列步兵穿着厚重的钢制盔甲,脚步声如鼓点般踏于地面,发出钢铁与大地碰撞的节拍。骑兵如潮水般牵着马匹围了上来,步兵行进至与伊洛手下侍卫相接的一条水平线上,自发地朝两端分开,形成一条以人墙隔开的道路。

  天空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缓缓漂浮。

  “小雷?”杰尔浦沉声道。

  黑猫沉默不语。

  道路的末端,一辆华贵得夸张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厢侧面悬挂着金光闪闪的枫叶徽标,它的车轮慢慢滚动,守护于道路两侧的步兵齐刷刷竖盾,盾牌晃得修的双眼一阵眩晕。

  马车在距离伊洛还有近千米之处停下,不再向前。车帘从内掀开,观礼的民众们陡然静了下来。只余呼吸声与正午炽热的日光,身着一袭白色纱裙的女官从车内走下,恭敬地伸出粉白的手臂。

  接着,车内伸出一只手,搭在女官的小臂上,一名骑士单膝跪立于马车前,躬背。

  红裙如火,莎踩着他的背脊走下马车,顿时西领城近万观礼民众响起震天的掌声与欢呼声。

  “那个就是莎公主?”杰尔浦回头问道,与黑猫对视一眼,又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你确定是她?”杰尔浦小声说。“再看清楚点”

  “对”修左手举于右肩前,为黑猫遮挡灼热的日光,后者瞳孔已缩成一条缝,不舒服地在修脖颈旁蹭着。

  “她的眼睛有点肿”

  随着莎缓慢地接近西领城门,修逐渐认出了她一身火红色的礼服,与相互辉映的长发。红发被挽成在后脑上,如凤凰尾羽般散开,正应了“红公鸡”的外号。

  “是她,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上去跟她说话么?”修又疑惑地问道。

  杰尔浦反手抽出背后大剑,这个举动顿时令聚集在他们周围的城民恐惧地朝四周各让一步。

  他擦得白亮的剑锋稍稍偏转,把日光反射向高空的小黑点处。

  “抓住他!”

  “保护公主!”

  黑压压的人群中举起一把武器,瞬间吸引了守卫们的注意力,没等伊洛与莎转过头,异变突生。

  “小雷!”杰尔浦喝道。

  一切都只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片刻。伊洛下意识地转过头,愤怒地呼喊清晰地穿过那团黑雾,传进修的耳鼓。

  “你要做什么!”

  “抓住他们!”

  天空中的小黑点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呼啸着冲来,民众们发生了大规模的骚乱,推开彼此四散逃离。小雷跳到高空,一个翻身,落地时已恢复人形,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把镰刀,接着松了手。

  黑雾从高速飞转的巨镰中流散开去。

  伊洛愤怒地斥责,却不敢冲向那不断蔓开的黑雾,他举起右手,手腕上系着的银色项链发出柔和的光芒。

  “又是你!”他喝道。

  “喵哈哈,你为什么要说‘又’!”小雷的声音渐远,隐没于黑雾中,飘向送亲队伍的一方。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伊洛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死定了!怪物!”

  两道人影于电光火石间窜向黑雾中,一道来自伊洛左侧的贴身护卫,另一道则来自观礼人群,伊洛一眼认出了那头海蓝色的短碎发,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小雷!”修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身周尽是墨般的浓雾。

  “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莎仓皇的声音传来。“你要做什么!破坏我们的婚礼对你……”

  修淬不及防,砰然与另一个坚硬的男人互撞,接着一把刀架上了自己脖颈的大动脉处。

  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缓缓道“快滚,以后不许再找伊洛”接着匕首的冰冷触感消失,胸前传来一股大力,竟是被推出了黑雾之外。

  “抓住他!抓住他们!”伊洛高举长鞭大喊,见到修被推出战团,纵马急奔。

  公爵的银色手链上爆发出璀璨光晕,圣光平地升起,如一把利剑切割开了亡灵天幕。公主尖叫声和着骑士们的轰然呐喊,盾剑交错,冲向身处公主与公爵两方阵营中央的小雷。

  顷刻间龙骨飞船已到得迎亲队伍的头顶,因罗斯挥下坚固的长索,格鲁于船舷上一荡,单手揪住莎的头发,后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轻飘飘地两足悬空,被提了上船。

  “保护公主!”

  “别管公主!抓住那个黑头发的!”伊洛大喊道,一夹马肚,朝措手不及的小雷追来。

  圣光所到之处,黑暗如融雪般消融殆尽,小雷的魔法冷不防被破解,呆了一呆,转身飞向龙骨船。伊洛抽出腰间长刀,朝悬浮于半空的身影狠狠投掷而出。

  横里窜出一人,黝黑的铁剑上撩,“当”一声击飞了伊洛的军刀。

  “很好”伊洛气得肩膀微微发抖“你是要做什么!修!”

  “冲锋——!”

  “魔法师升空,追捕!”送亲队伍一声惶急的呐喊,风系元素席卷着满地的尘土遮蔽了数万人的视线,骑士们翻身上马,马蹄声滚滚,队伍让开的道路合拢,两旁的步兵举盾朝着修挤来。

  “走!”杰尔浦大剑一挥,地面剧烈震动,剑柄处早已换上风系水晶石,龙卷呼啸着把三人卷上了天空。

  “骑兵队伍听令,把那艘船打下来!投枪准备——”伊洛下令道。

  “你疯了!”送亲队伍一方军官大喊道“公爵阁下!”

  然而没等他喊完,伊洛便下令“投掷——!”

  “理智点!”独臂刺客怒道。

  顿时数千杆骑枪如密集的箭雨般飞上天空。龙骨船猛地一拔高,骑枪于半空中去势未尽,把追赶骨船的升空魔法师群捅了个对穿。

  修于高空中凝视着伊洛,伊洛也凝视着他,龙骨船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他们都知道,彼此在看着对方,都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骨船伴随着莎的尖声哭喊,消失于云端之中,朝帝都飞去。

  “把尸体拖去埋了”伊洛最终下令,转身回城。

  莎全身痉挛且不断颤抖,一头秀丽的红发被格鲁扯得凌乱不堪。她的双眼噙满泪水,最后反而安静下来。

  龙骨船终于恢复平衡,在阳光的照耀下飞向帝都。修从未觉得夏日骄阳能像现在这样刺眼,那简直就是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的人格。他甚至不敢直视莎的双眼。

  她的长裙被钩得破破烂烂,雪白的腿上满是被强行拉上船舷时的划痕。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她抽泣着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修”

  “西比尔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很感激你,感激你救了他”莎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尖锐,直指修的心内的要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修!”

  修别过头去,背对莎坐下。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汗流浃背。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格鲁的脸上,莎歇斯底里的一脚踹开黑精灵“别碰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格鲁牢牢地抓着莎的手,他的手腕有力坚硬,令公主挣扎不得。他为莎拉好了露出肩膀的礼服,又把拖开的长裙卷了卷掖好,最后取下她脑后的簪,单手把她凌乱的红发拨到脑后。

  “我很抱歉,小姐,不,公主殿下”格鲁沉声道。把黑木簪递到莎的手中。一语不发地走到修身旁,疲惫地坐下,两人并排把长腿搁在船尾的横杆处。

  45.暴雨仲夏夜

  一场从广阔花海平原彼端而来的雨云浇熄了本应熊熊燃起的,旺盛的仲夏节篝火,雨点从云层中飞来,穿梭着掠过枫叶城的行道树,它们如同在暴雨中屹立的士兵般不可动摇。修与格鲁取得了再次晋级的冒险家卡片,站在冒险者公会金碧辉煌的大门口,茫然地看着这场雨。

  “晚上去哪过夜?”格鲁问道,他一直跟着修,从未动过找旅团长杰尔浦安排食宿的问题。

  “回学院好了”修挠了挠头,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黑猫从兜帽中抓了出来,捂在外套内。走进雨中。

  “喵!喘不过气了!”黑猫闷声抗议道。

  “会感冒,马上就好了”修一反常态地没有微笑,心情正如这场雨般沉重。

  “她被关在冒险家公会的地牢里了”格鲁在他背后说,哗哗的暴雨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修扭头问道,天空一道霹雳划过,照亮浑身湿透的两人。

  格鲁的羽帽边缘已蓄满水,他把宽边皮帽交到修手里,后者把它捂在胸口前,为黑猫挡住携着雨点而来的狂风,他又重复了一次,修点头示意知道了。

  回到学院门口,已是深夜,帝都的仲夏节庆典,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下被浇得消散全无。城民早早入睡,街道旁的民舍逐一熄灭了灯火,就连宝石森林银行,也提早在这雨夜打烊。

  魔法师公会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法阵图腾并拢于一处,修使力拍打厚重的钢铁大门,那声音在铺天盖地的水声中微不足道。

  “有人吗!开开门!我是修!”他抱着黑猫,单手在湿淋淋的铁门上反复拍打,手掌生痛且通红。

  他回头抱歉地朝格鲁说“进不去”

  格鲁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身背对大门,坐了下来。

  “对不起”修黯然道“回来得太晚,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过夜的”随即盘腿坐下,怀中的黑猫又睡着了。

  “没关系”格鲁的尖耳朵又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似是想从这漫天的雨声中分辨出什么特别的存在,接着,两人背后的钢铁大门倏然被拉开,修与格鲁仰天摔了下去。

  他后脑勺磕了个大包,嘴角抽搐,躺在地上,看见一张倒过来的脸。

  那人提着摇摇晃晃的魔法灯,灯光映得他的脸英俊且惨白,双目微微眯起,带着一丝中年人的睿智,他置格鲁于不顾,只是打量着修。

  “怎么是你!”修惊愕下甚至忘记了该有的称呼。

  “我的徒弟被关在外面,来接人的当然是我”迪朗斯阴恻恻地说道。

  迪朗斯居所的浴室内有股薰衣草的气味,令修想起了老人们的衣橱,与一种檀木柜中陈旧的岁月气息,他与格鲁面对面站在涌出水流的莲蓬下。任冷水清洗着各自的身体。

  格鲁仔细地看着修,修满脸通红,又不好背过身去,只得移开了目光。

  许久后,黑精灵才说“人类也很白”

  “我……不算白的”修讪讪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身以手指于放置于一旁石台的铁盒内抠出一点皂荚树的固脂,抹在自己身上,又冲洗干净。

  迪朗斯坐于火炉旁的摇椅,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微微地晃着。膝头睡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事。

  他的手肘搁置于椅背,十指指尖触碰于一处,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出神。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然而他的面容却是年轻的。

  黑猫的尾巴动了动,修与格鲁出来了,各穿着一件合身的毛巾质浴袍。

  “坐吧”迪朗斯漠然道“桌上有巧克力”

  “小黑哥不能吃巧克力”黑猫竟是没睡,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你会害他咬到手指”

  “你很冷,我的殿下”即使是这么说,迪朗斯仍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有什么要向为师讨教的么?哑炮徒弟?”

  修等候这句话已久,迫不及待地讲述起了冒险家的生活。迪朗斯只是沉默地倾听着,修急切地说,没有条理地倾吐,把杰尔浦的决定,与伊洛的两次再会,莎的愤怒与自己的痛苦,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修的眼角微有点湿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伊洛会变成这样,是我变了,还是伊洛变了?他要结婚……我对不起他”修抬手揉了揉眼睛。喝了口茶,以令自己平静下来“莎就被关在冒险家公会的地牢下,老师,你很聪明,你是我最尊敬的人,你能告诉我她会怎样么?”

  “不会怎样”迪朗斯冷冷地说“会被处死而已”

  “你为什么不占星?”迪朗斯的话语中带了一丝寒意。

  “星辰的指引对你来说真是微不足道的么?”迪朗斯又说。

  “我运用了您教我的知识”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却没有做到底”

  “不相信星空,便是不相信自己”迪朗斯反驳道“省点吧,哑炮,你没有自信,做什么都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见到比自己强的对手便先怯场,办事像个娘娘腔,该杀的杀不下手,该救的又救不出来”

  “我……”修抬眼望向迪朗斯。

  “星辰只能指引你的道路,你该做什么,心里还不清楚?”迪朗斯又嘲笑道“你就是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

  “他不是窝囊废,喵”黑猫插嘴道。

  迪朗斯叹了口气。

  “责任心,感情,救赎与审判,甚至毁灭,这些是选择最深层次的东西”迪朗斯又道“你总得选择一样,接着承担后果”

  “选择是痛苦的”黑猫直起半个身子,接过了迪朗斯的话。它跳下地毯,猫步无声无息地走到壁炉旁,蹲坐于火焰前,背对房内的三人。

  他们的目光都落于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上。

  “痛苦也必须接受”许久后,迪朗斯开口道。

  “不,选择是痛苦的,我之所以到这里来……”黑猫缓缓说,似是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就是要让大家都有不再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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