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些小王爷、小少爷吗。都较贵惯了,在皇家的书院里也不好好学,亏得皇上还钦点了有学识的朝臣元老给他们做太傅,真是浪费。”
连愚山微微一笑,觉得她说话的口气倒和云珞有点相似,不过不知为何听她提到皇上时,心里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连愚山又仔细望了望她,忽然一阵晕眩,向后靠倒在大树上。
眼前的女子虽然只是一身华服,未戴皇后的佩饰,没穿皇后的云服,甚至身边连侍女都没有一个,但那宫装襟摆处,明明白白绣着一只金凤。
连愚山深吸口气,垂下眼,扶着身后的大树,缓缓跪了下去,道:“草民连愚山,见过皇后。”
“咦?还以为你不认识本宫呢,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侧头想了想,道:“连愚山?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想到这里,忽然大吃一惊道:“连愚山?你是连文相的长孙?”
“……是。”
“你、你不是被发配去了边疆吗?怎么会在宫里?”
连愚山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徐月晴惊疑未定,上下打量他几眼。
连愚山外衣宽大,人又跪在地上,徐月晴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两样。不过就算看出了,连愚山逆天受孕之事仍是秘密,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徐月晴没想到会在这棵大树下遇到一个不可能遇到的人。
先皇遇刺之事滋事体大,受牵连的人也十分多,其中牵连最深最高的便是连文相一家。徐月晴之父武相徐少渊,与文相素来交好,对连家的事知道的十分清楚,连愚山幼时又是皇上的伴读,因而徐月晴听到他的名字不能不大吃一惊。
徐月晴也是个聪慧人,见连愚山出现在宫中,穿着打扮也不似一般,忽然灵光一闪,道:“住在睿麒宫的人是不是你?”
连愚山也未曾想到会在偏僻的后院碰到皇后,此时突然遇见,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听见她的问话,轻轻答道:“是。”
徐月晴脸色一白。
皇上这几个月日日往睿麒宫跑,在宫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睿麒宫被严加守卫,谁也进不去,因而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都无功而返。
徐月晴不是没想过皇上另有所爱,也不是没怀疑过皇上在大神官的寝宫里金屋藏娇。但是她与皇上一向相敬如宾,从不曾主动闻讯。此时猛然知道答案,着实震惊。
“你先起来吧。”徐月晴回过神道。
“谢皇后。”
徐月晴盯着连愚山,见他扶着身后的大树,笨拙地站起身来,心里奇怪他的动作怎么这么迟缓。正想着,忽见连愚山身子晃了一晃。
“你怎么……”徐月晴问到一半,忽然住口。
那淄衣底下圆隆的腹部,随着连愚山的踉跄而显露无疑。
徐月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肚子,脱口道:“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连愚山涨红了脸,半靠在树旁,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在腹上。
徐月晴还是没有明白,脑袋有些木木的。她望望连愚山的腹部,又望望他的脸,视线来回徘徊。
连愚山忽然有些同情她。虽然贵为一国皇后,但她到底只有十六岁。而且从刚才寥寥几语可以看出,她为人聪慧,但性子还是十分直爽单纯的,自己这样凭空出现,想必是把她吓了一跳。再想到他和云珞,还有腹中的孩子,连愚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徐月晴刹那间明白了。她再单纯,此时见了连愚山羞愧满面,手掩腹部的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这、你、你……”徐月晴结结巴巴地指着连愚山的肚子,不是她不想保持皇后的风范,而是她实在太震惊了,话都说不利索。
她不是不知道云国有可让男子逆天受孕的灵药,但她从小到大连女人怀孕的样子都没见过,突然看见一个怀孕的男人……
徐月晴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忽然一闪,出现在二人之间。
“珞儿?”
“皇上?”
47
二人吃了一惊,同时惊呼出声。
云珞望了徐月晴一眼,回首对连愚山道:“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连愚山怔怔点了点头。
云珞握住他的手,只觉手心冰凉。连愚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想把手撤回来,却被云珞牢牢抓住。
云珞对徐月晴道:“皇后,你先回去吧。”
徐月晴默默望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连愚山无力地靠在树干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珞叹了口气,环住连愚山道:“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碰见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出宫了?”
连愚山道:“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这棵树。”
云珞抬首望望大树,拍拍粗壮的树干,转移话题道:“这树爷爷还是这么结实,想当年我没少在上面爬来跳去,夏天的时候躲在上面,舒服极了。除了你,谁也找不到。”
连愚山扯动嘴角,轻笑了一下。
云珞抱着他:“不知道咱们的孩子以后会不会也来这里爬树。”
连愚山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叹息道:“我累了,回去吧。”
“好。”云珞陪着他往回走,路上遇到匆匆返回的小九,云珞接过厚长的外衣给连愚山披上,和他一同回了睿麒宫。
用过午膳,连愚山精神不济,云珞扶他上床休息,连愚山忽然背对着云珞低声道:“她是个好女孩。”
“……嗯,我知道。”
“上次我问起她,你为何避而不答?”
云珞微微一顿,苦笑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让懦夫变得勇敢,也可以让勇敢的人变得软弱。我不是不想说,只是看到你便张不开嘴。”
连愚山沉默片刻,道:“我不想伤害她。我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们……很般配。”连愚山声音平静,但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挤出这句话来。
云珞一愣,忽觉心底愤怒,咬牙道:“我不这么觉得。”说完不再理会连愚山,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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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云珞去了凤仪宫,徐月晴早已等候多时了。
“原来是他。”
云珞点点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瞒你。朕和他青梅竹马,幼时便立下婚约誓言,先皇也曾应许,还要亲自为我们下旨,谁知……世事无常。”
云珞面露痛苦之色。先皇遇刺之事,永远是他心中之痛。
徐月晴已经明白了,她早已知道,这个皇后之位,原本就不应该是她的。
“皇上,你很喜欢他?”徐月晴鼓足勇气问。
云珞淡淡地道:“嗯,很喜欢。”
“很喜欢有多喜欢?”
云珞望了她一眼,微笑道:“很喜欢便是,即使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也要和他在一起。”
徐月晴浑身一震。
皇上虽然好像玩笑一般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话却也八九不离十。连愚山虽说不是皇上的杀父仇人,但连家确是客观上造成皇上遇刺的一个重要原因。朝廷无情,按照律法,流放边疆已是轻的了。
徐月晴想起一事:“那个、他、他……”
“什么?”
“他、他、他好像……”徐月晴涨红了脸,结巴半天却不知该怎么说。
云珞想了想,低声道:“朕也不瞒你。他腹中已有了朕的骨肉。”
徐月晴大大震惊。
她虽已想到,可皇上亲口承认,仍是大大受到冲击。
云国虽然有可让男子逆天受孕的灵药,但此事危险非常,几百年来真如此做的男子寥寥可数。女人生子尚且要在鬼门关转一圈,何况男人。
徐月晴一瞬间,真的迷惑了。
48
半个月后,大神官云璃再次回到皇城,带来了为连愚山调养身体的药物。
连愚山再没有与云珞提过皇后的事,云珞也似已把那件事忘记了,每日里只是静静陪着他,和他说笑开心。
云璃对连愚山之事十分上心,不仅带来了灵药,还拟了几个完全的方案,力求保连愚山大小平安。
云珞欣喜之极,对即将为人父这件事,既期待又恐慌。反观连愚山却平静之极。
匆匆过了二月,天气益发温暖,春意绵绵。
连愚山自那日出了睿麒宫一次,也没什么心力往外去了,整日倦倦的。
他的视力也一日不如一日,有一次不小心绊在门槛上,幸好当时喜丸服侍近旁,及时将他扶住,不然后果不堪想象。可纵使如此仍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连愚山一惊之后出了一身冷汗,后又腹痛难忍,倒在床上后竟发起寒来,当夜高烧不退。
因为不能随意服药,只能慢慢等退烧,偏偏还动了胎气,连愚山紧张孩子,越发病得厉害,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慢慢好起来。从那以后,便再下不了床了。
那几日云珞忧急如焚,度日如年。后来连愚山虽渐渐好起来,云珞却心有余悸,调派了大量人手来睿麒宫伺候,也不再避讳什么旁的事了。
越到后面的日子,连愚山越发清瘦下去。原先好不容易养出的那些肉,都被一场高烧烧没了。
云珞忧心忡忡,云璃对连愚山的情况也不太乐观起来。
这日连愚山昏昏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小九扶他起来用了午膳,服过药,靠在床上休息。
云珞进来时,正见他神色郁郁地盯着莫名处发呆。
“今日好点了吗?想什么呢?”
连愚山一双无神的眸子转过来,寂寥地望着他,倦怠不语。
云珞心疼地蹙眉道:“没事了。皇叔不是说了么,虽然那几日烧得厉害,但没有伤到孩子,小家伙还健康着呢。倒是你自己,原本就没有几两肉,这一烧都没了,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
连愚山沉默片刻,低声道:“昨日我梦到娘了。”
云珞微微一震,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梦到什么了?”
“……娘好像瘦了,一直在哭。”
“呵……”云珞笑道:“傻瓜!你那是做梦呢。”
连愚山摇了摇头,按住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后就觉得心疼得厉害,好像娘在叫我似的。”连愚山越想越不安,紧紧握住云珞的手道:“珞儿,我有些害怕。”
云珞连忙搂住他,哄道:“你别想那么多,梦都是反的。我看是你这些日子太累了。”
连愚山靠在他怀里默不出声,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发呆。
昨夜梦中,母亲一身白衣,轻袅而来,坐在他身畔,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对着他微笑,可是却有两行清泪,沿着母亲消瘦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