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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珞匆匆与皇叔交待了秋季祭典的事,回到御书房,总有些神不守舍,坐在书桌前发呆。
过了半晌,唤道:“喜丸。”
“在。”
“朕上次、上次……”
“上次什么?皇上。”
云珞沉默片刻,道:“朕上次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喜丸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道:“已经回来了,东西就在这呢,您、您现在要看吗?”
云珞道:“拿来。”
喜丸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折,递了上去。这份折子已经在他怀里揣了好几天了,就在等着皇上开口呢。
云珞接过折子,犹豫一下,还是慢慢打开了。
喜丸在旁看着,只见皇上看了东西,猛然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皇上,怎么了?”
云珞紧紧握着折子,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皇上……”喜丸吓了一跳。
云珞将折子甩给喜丸,连声道:“快!快给朕去查!”
喜丸慌忙接住折子,打开一看,原来人竟然没有按时到达边疆,于半路上不见了。
喜丸也吃了一惊,忙道:“皇上不必着急,狱卒路上误事的多得很,可能是有什么耽搁了,奴才这就命人去查。”
云珞烦道:“不要用宫里的人,拖拖拉拉地只会误事,叫月隐去办。”
“是。”
喜丸心道:既然这么关心人家,干嘛不早点叫人去查?这会儿子看到边疆的回报才担心起来,当初又何必逞强呢。
喜丸虽然心里嘀咕,但也知道皇上心里很苦,不由暗自叹息,赶紧去办事。
连愚山到了半夜才睁开眼,云璃正坐在他床前,见他醒了,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连愚山感到小腹仍在隐隐作痛,点了点头。
云璃蹙眉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片刻,连愚山微弱地道:“今日皇上……”
云璃轻声道:“你放心,皇上不会再来了。”
连愚山望着白日里云珞站过的地方,双眼茫茫的,痴痴的,摇曳的烛火下神色有些吓人。
过了半晌,云璃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大神官……”连愚山唤住他,有气无力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云璃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走不了了。你今日动了胎气,再经不得舟车劳顿,在孩子安稳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连愚山张张嘴。
云璃柔声道:“山儿,你放心,有我在,定要保你和孩子平安。”
连愚山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低声道:“多谢大神官。大神官的恩德,愚山一辈子谨记在心。”
云璃笑道:“傻孩子。”
二人都知道,既然走不了,这件事迟早皇上会知道。
过了几日,月隐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喜丸立刻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皇上。
云珞看见那枚浩瀚神殿的信物,立刻知道了是谁带走了连愚山。回想连日来种种,以及那日睿麒宫中病重垂危的身影,云珞的心脏一阵抽缩。
难道、难道那个人就是……
原来他竟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吗?
云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自己明明决定断了与他的一切关系,为何还要把那枚定情的玉佩还给他?
自己明明介意他犯的罪过,为何又煞费苦心地救他一命?
自己明明发誓再不想他再不爱他,为何仍然日日思念夜不能寐?
云珞换上衣服,带着喜丸来到睿麒宫,也不让人通报,径自进了宫里。
内殿仍然燃着淡淡的宫香。云璃一身蓝色云服,静静地坐在榻前,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皇上来了。”
云珞有一剎那的恍惚。
也许是光线,也许是语气,也许……他们本来就十分肖似。那一刻的云璃,像极了先皇。
云珞忽然有一种父亲复活回到眼前的感觉,不由软下口气,踌躇片刻,道:“皇叔,他是不是在您这?”
“他是谁?”
“……您知道的。”
云璃沈声道:“我不知道!”
“皇叔!”
“珞儿,你到底要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云璃忽然盯着云珞厉声道,那神态语气竟与云珂万分的相像。
云珞如受重击,登时僵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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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璃道:“你放了他,就是对他还有旧情。你立了后,就是绝了与他的过往。不论你心里恨他还是爱他,现在你们之间还有其它机会吗?如果没有,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转身离开我这睿麒宫!”
这么多年来,这是云璃第一次如此声色利刃地对云珞说话。
“皇叔,你是什么意思?”
云璃站起身,在大殿中踱了两步,停下脚步,转身对云珞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必要再瞒你。连愚山就在我这里,但是他不会离开,也不能离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珞想到那个孱弱惊恐的身影,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心脏一阵收缩。
“……因为他病了,是么?”
“不是。”云璃缓缓摇了摇头,慢声道:“因为他有了你的骨肉。”
云珞茫然,“你说什么?”
云璃走到他跟前,目光沈凝地望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他有了你的骨肉。”
云珞晃了一晃,辩驳道:“……不可能……”
云璃蹙眉,没有说话。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珞跌坐在身后的檀木椅上,大脑一片混乱。
那一天,审讯堂,小书呆不同以往的深沈欲望,陌生奇异的淡淡体香,比平日高出许多的不正常体温……
云珞心中一阵阵激荡,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适逭!!诙悦嫱!!!?
“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哪里来的诞子丹?”
云璃见他虽然勉强恢复了镇定,但双目之中燃着怀疑与惊怒之色,沈声道:“诞子丹应该是十年前他二叔连靖宇从浩瀚神殿求去的那颗。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
云珞眉心微微一跳。
云璃叹息一声,轻道:“你应该自己去问他。我总觉得,这孩子似乎是他唯一的希望。”
云珞忍不住冷笑:“唯一的希望?什么希望?背着我有了这个孩子,他存的什么心!?”
云珞想起连愚山那日的决绝,心中就是一阵揪痛,可是想到他竟敢如此大胆,偷怀龙种,又是一种被背叛的寒心。种种猜测止不住地从云珞的脑海中闪过,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云璃看他神色阴晴不定,沈声道:“皇上,不论他是为了什么,你都要知道逆天孕子的代价。”
云珞心中一跳,猛然想起连愚山那日咳嗽气喘的虚弱身影。
小书呆那样的身体,怎么能、怎么能……
云珞脑袋嗡地一声,突然站起身来,道:“我要见他。”
云璃深深望着云珞。
云珞再说一遍:“我、要、见、他!”
二人目光对视半晌,云璃站起身道:“你跟我来。”
云珞随着云璃来到后面的内室,屋里没有燃香,窗户开得通透,秋风一阵阵吹进,却仍扫不去室内浓重的药味和沈甸甸的压抑之气。
云珞来到床前,云璃轻轻撩起纱帐,连愚山憔悴苍白的面容呈现在眼前。
“皇上,您若是要指责他,质问他,让他心碎心死,就请吧。”云璃淡漠地道:“不过是要他死得快些罢了。”
“他、他怎么会这样……?”云珞直直望着床上沉沉闭目昏睡的人,颤抖地伸出手,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生生顿了下来。
云璃痛惜道:“逆天生子,本就大伤元气,何况连愚山生来身上就带着病根。我在浩瀚内海帮他悉心调养了多年,好不容易健康起来,若是身体情况尚佳,服用诞子丹孕育子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在受了连番打击之后,身心衰弱每况愈下的情况下勉强受孕,无疑是自寻死路。你若是对他还有一丝怜惜,就放过他吧。”
云珞一阵昏眩,见床上人双颊凹陷,消瘦如骨,原本白皙温润的面庞苍白得吓人,愈发衬得浓密的睫毛漆黑得像墨染一般。
云珞咬牙道:“若让他落胎呢?”
云璃轻道:“一失两命。”
云珞的视线缓缓从小书呆的面上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蝉丝被下的小腹处。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只是隔着被子看不真切。
“皇叔,你……能救他吗?”
云璃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望水神保佑。”
云珞默默凝视着小书呆,终于忍不住将手轻轻贴到他面颊上,只觉触手冰凉,没有一丝人的暖气。
“他为何不醒?”
“我给服了药……他需要休息。”
“……也好,他还是不要看见我的好……”云珞低喃,慢慢转身,道:“今日朕没有来过这里,所有事情朕就当不知道,朕这就离开你的睿麒宫,不会再来。”
云璃见他神情,不由痛心道:“珞儿,难道你们真的再没有机会了吗?”
云珞似乎没有听见,双目空茫,眉宇深蹙,忧心忡忡地踱出了宫殿。
连愚山并不知道皇上来过了。他现在走到这步境界,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他也离不开,孩子也大得无法落下,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其它的便都无所谓了。
随着时日越久,身子愈重。连愚山在云璃的悉心调养下,身体渐渐有了起色,没事的时候,也能在院子里走上几圈。连愚山虽然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心情却好转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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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云璃来与连愚山说,因为年关将近,浩瀚内海有很重要的每年一度的大祭祀,不得不回去。何况他这才来京实在久了,积下许多事情没有处理。
连愚山自然知道事情轻重。他这几日本就不安,为了自己连累大神官丢下正事,久久难以回去,心里十分愧疚。
云璃道:“我要回去过年,举行完年祭才能回来,至少要两个月的功夫。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远行,只能留在这里。你放心,我已交代了亲信照顾你。只要按时吃药,不会有事的。”
连愚山道:“大神官,您为愚山做了这么多,愚山有愧于心。正事要紧,您尽管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云璃想了想,没有告诉他皇上的事。
虽然不放心连愚山,但云璃要事在身,没有办法,只好详细地把连愚山的事情交代给小神侍小九,又请了一位亲信的大夫为连愚山续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