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弘看着小典的马上英姿,正在手痒,立时答了个“好”字,回身叫:“素素,把我那匹……”
话没有说完,因为万能管家已经牵了一匹全身雪白无暇,只有眉间一点红的骏马站在马场入口处,鞍鞯齐备,镫边挂着一根长鞭。
“素素果然能干啊。”鄢琪感叹了一句。麒弘早已高兴地飞奔过去,从喻素手里接过马笼头,将雪里红带至场中,翻身上马,小跑起来。
康泰三人站在围栏外,正准备向他挥手致意,脸色却同时一僵。
只见雪里红没跑几步,原本温顺的步态突然爆烈起来,几番狂猛地颠跳之后,发疯般跃过围栏,掠过纷纷逃避的人群,沿着草场,向密林奔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大部分的人都呆住,李康泰以最快的速度跃上身边最近的一匹马,几乎与只愣了一下的卫小典一起飞射而出,追了过去。
麒弘是个骑术极佳的好手,虽然雪里红状极颠狂,但他仍尽力稳住了身子,拉紧辔头,试图让它停下来,可惜效果不佳。
马场边拴着的都是好马,所以李康泰虽是随手牵来,也很神骏,而小典的胯下赤骓,更是百里挑一。雪里红在疯狂状态,所跑的不尽是直线,故而两人一左一右,已渐渐逼近旁侧。相互比划了几个手势后,卫小典解开腰带,乘接近雪里红之时,猛力抽卷向它的前蹄。青萍公子这一击力若万钧,奔马如遭电击,顿时向前跌踣,马上的麒弘因惯性,身体无法稳住去势,眼看要从马头处跌下,李康泰恰好伸手捉住他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在自己马上。雪里红翻滚几下,倒在地上,四肢仍不停抽动。惊魂稍定的三人跳下马来,一齐赶到雪里红身边。麒弘与小典都是驯马好手,自然知道这根本不象是寻常原因的惊马,小心仔细地压制住雪里红,把它身上的鞍鞯卸下,查看了一遍,竟在马鞍下发现了一枚菱形的钢刺,骑手一坐上此鞍,钢刺便刺入马身,导致惊马。
这种手法,其实非常老旧,但越老旧的办法,往往越有效,若非小典恰好在场,否则发生这种事故,李康泰是否能救下弟弟,还是一个未知数。
此时安楚、鄢琪等与大批侍卫臣属已纷纷赶来,见到这副景象,都不禁感到吃惊。
“是什么人想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鄢琪很直接地问。
“不知道。”麒弘抹了抹额前的汗珠,低声回答。
“总不会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吧?”鄢琪说,“已经成功出手两次了!”
康泰环住弟弟的肩膀拉他起来,向鄢琪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他的脸色正常,只是表情略略有些严肃。安楚与小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了解这位脾气温和的太子殿下的人都明白,李康泰已经动怒。
他上一次动怒,是因为卫小典出手杀伤李安楚,结果他把这位名满天下的青萍公子发配到了海疆。李康泰最不能原谅的事情,就是所爱惜的人受到伤害。
麒弘没有受伤,但毕竟多多少少受了一点惊吓,在哥哥臂弯上靠了一会儿,他转头四处张望,寻找自己的管家。
喻素不在附近。
当惊马事件发生的一刹那,王府总管所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派人将在马厩任职的所有人分离拘押查问,对照口述拟出一份在狩猎大会开始后接触过雪里红的名单,并从中圈定嫌疑人。
当李康泰等人回到太子的大帐中时,喻素已经等在帐口,准备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了。
年轻美丽的管家提出两项推论:一,这不是一两个单独行动的江湖杀手能做的,幕后有一个势力很大的组织存在;二,在没有达到杀死麒弘的目的前,一定会有后续的行动。接着,他把嫌疑人名单递给了康泰。
麒弘凑在一边只看了第一个名字,就大声叫了起来:“凌扬?这不可能!”
“他有做手脚的机会。”喻素冷静地说。
“凌扬是爱马的人,他到马厩去看各府里云集于此的好马,是非常自然的行动。何况他明天就要跟我赛马了,即使曾在我过生日那天仔仔细细看过雪里红,这种时候想再看一下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素素,你不懂爱马人的心思,对于好马,看多少遍也是不够的。”
喻素闭上了嘴,不做辨解。
鄢琪斜眼瞟了瞟麒弘,忍了忍没说话。
“这个名单,你曾修改过吧?”康泰问道。
喻素点点头。李安楚也点点头,好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没错,名单上的这几个人,行动确有需要解释之处。”
麒弘跳了起来:“我看不出有哪点奇怪,虽然我不想被人暗杀,但更不想因为我的朋友去看过我的马就无端怀疑他!”
帐中众人一齐转头看着他,目光诧异。
过了一会儿,鄢琪轻声道:“泰哥,你真是太娇惯他了,偶尔也该放出去历练一下啊,怎么笨成这样。”
麒弘瞪着这个八字不和的人:“你什么意思?”
“怀疑他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去马厩看马。比如你的新朋友凌扬,就算他一天去看十次雪里红我们也不会在意。”
“啊?”麒弘怔住。
“因为雪里红根本没有被做任何手脚,问题是出在马鞍上的。”
“不错,”喻素接过鄢琪的话头,“一开始,我以为是马出了问题,所以调查了所有接触过雪里红的人,拟出一份嫌疑名单,很快我得到消息说是马鞍被动了手脚,于是我又进行了第二次调查,修改了这份名单。”
“一个爱马的人去看马很容易让人理解,但他去贮物帐里看放置在那儿的马鞍干什么?”鄢琪耸了耸肩说。
“也许……也许……他担心马鞍不好用……或者……”麒弘梗了梗,最终没有说完。所有骑手的马鞍都是自备,统一放置在一个帐篷中的。自己带来的东西当然应该合用,也不可能是担心被偷掉,而且马鞍与马不同,去观察别人带来了什么样的马是很正常的,但专门跑去看别人带来什么马鞍就有些希奇了。总之,象凌扬那样身份的人去贮物帐确有可疑之处。
大家都开始沉思,麒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跳起来大声道:“你们就这样瞎想他为什么到那里去也没用啊,我们不能假设谁有罪吧,直接去问就好了,说不定凌扬一解释,事情就很清楚了。”
众人再次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安楚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道:“我们现在正在想的,不是凌扬为什么去贮物帐,也不会去问,那样除了打草惊蛇外没有任何效果,因为正当理由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被造出来的。我们现在所思考的,是整个事件最根本的问题。”
“最根本的问题?”麒弘呆呆地重复。
“我一开始就在问你的那个问题啊,”鄢琪不耐烦地说,“杀人总该有个动机吧?有人想杀你,但他为什么想杀你?”
“我怎么知道?”麒弘不高兴地说。
“我们来推测一下,”鄢琪站了起来,“一,是否与二哥的皇子身份有关?”
“不可能,”安楚说,“现在掌权的是太子殿下,杀了二殿下有什么用?”
“二,是不是情杀?”
大家又一齐看向麒弘,他气得涨红了脸,叫道:“没这回事,我从不跟来历不明的女子交往!”
“女人才舍不得杀你呢,”小典凉凉地道,“情杀的话一般都由情敌下手。想想看你最近抢了谁的女人?”
“或者抢了谁的男人?”鄢琪补上一句,麒弘顿时暴跳如雷。
“我会去查的。”喻素很正经地插言,大家都笑了起来。
“三,就是仇杀。”鄢琪继续道,“不过你深居闺中,怎会结下如此厉害的仇家?”
“什么叫深居闺中?”麒弘忍无可忍地扑过去打人,“你这个幸灾乐祸的小子!”
鄢琪躲进大哥怀里避难,却被捉了出来。李康泰摇摇头,微责地叫了一声:“琪琪!”
鄢琪立即乖巧地向麒弘拱拱手,娇声道:“二哥对不起,你别生气。”
喻素则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拿纸笔仔细地记录着什么。麒弘没好气地说;“素素,这小子胡说八道的话,你也当真?”
“不,”喻素正色道,“三殿子的推论方法很正确,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的嫌疑。”
麒弘被顶的几乎一噎,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又没有确凿证据,你们应该不会轻易定凌扬的罪吧?”
帐内一片静默,半晌后,李安楚方徐徐道:“这是当然……你把我们都想成什么人了?”
虽然发生了皇子被刺事件,但由于李康泰并没有大肆搜捕和拷问,大部分人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所以狩猎大会的最后一项,赛马活动如期举行。
雪里红尚未恢复,麒弘骑的是另一匹黑马,赛前喻素亲自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比赛中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卫小典以一个马身的优势夺魁,一个名叫姜倨之的年轻人夺得次席,爆出一个冷门。麒弘第三,凌扬第四。李康泰和鄢琪所下的注自然输得彻底。
最后综合各项赛事的总成绩,此届大会的优胜不是狩猎第一的魏之奇,也不是赛马第一的卫小典,而是没有拿过一个首位,但每一项都位列三甲之内的姜倨之。
下午举行大会结束仪式,除皇帝皇后与三位皇子坐在台上外,所有人都按品级在台下站着。各府里带来的侍卫、随从等站在最外沿。
一个太监捧出本届优胜奖品,一樽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佛,旁边放了一颗花球。姜倨之上台向皇帝等行礼后,拿起这颗花球,台下照例喧闹了起来。(注:优胜者扔出花球,被砸中之人为祭品,如优胜者放弃奖品,便可将祭品带回府中为仆三个月,详见青萍结绿番外)
正当姜倨之刚刚抛出花球之际,猎场一侧的洼地突然“砰砰”两声巨响,大家都本能地转头去看,原来是预定结束仪式后燃放的烟花走了火,腾空而起。等众人回过头来时,花球已飞到很远的地方,端端正正砸在站在外围的喻素头上。
麒弘跳了起来。
喻素在京城也算是名人,很多人都认识他,至少也听说过他,所以笑闹声顿时四起。
姜倨之向麒弘深深躬下腰去,微笑道:“臣的运气真好。”
“什么意思?”麒弘着急地说,“你不要奖品?”
“臣仍孔门子弟,自幼不信佛,拿了这翡翠玉佛也无用,恰好臣府中混乱,毫无章法,若有幸请得喻总管过来帮三个月的忙,实在是比什么奖品都强。”
这时喻素已经被带到台上,向麒弘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不行不行,”二皇子殿下拼命反对,“素素在我家,都从来没被当成仆人对待过,这绝对不行。”
“二殿下请放心,”姜倨之很认真地说,“臣绝不敢把喻总管当成仆人来对待的,三个月后,一定完璧归赵。”
祭品这个规矩看起来只是玩笑,但却绝不允许被破坏,当年多少位高权重的人都没办法成为例外,何况喻素一个小小的王府总管,所以尽管麒弘闹了又闹,喻素还是被姜倨之高高兴兴带了回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这种时候,左膀右臂还被人家砍去……”鄢琪刚刚小声发了一句感概,突然顿住,“应该不会这么巧合吧?如果喻素坐镇皇子府,想刺杀麒弘就难了,现在他不在,皇子府就象是没设防一样嘛。”
李康泰表情淡淡的,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正与小典手拉手一起走过来的安楚一眼。
“好啦好啦,别这样看着我,我明白了。”安楚微微一笑,转向爱侣,“小典,你觉得麒弘好不好玩?”
小典点点头。
“那咱们就住到他家里去,陪他好好玩一玩吧。”
这时东宫的黄门官前来禀告说太子车驾已备好,可以起程回京。李康泰挽起鄢琪的手,向安楚说了一声拜托,正准备上车,鄢琪突然道:“安楚,那个人好象有话跟你说,一直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