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还有那个暖手炉!”李麒又匆忙取来了每逢寒冬便随身携带的暖手炉:“琪儿很喜欢这个,让他带着吧......对了!还有......”
小安子看着皇上拼命的回想着琪儿曾喜欢过的东西,然后一件件送给他,即使知道......小安子好想提醒皇上这个不争的事实,却狠不下心......直到皇上从脖颈上取下一块半圆形的金牌,小安子才发出惊呼。
“皇上!使不得!”
那不是普通的金牌呀!那是历代帝王相传的“万宗归元佩”,可喝令群臣,调动三军,凡见其牌,如圣上亲临,等同半璧江山!这金牌,就好似皇帝的身份象徵,这样的东西,又怎可赠人?
“朕留它无用,就让它代替朕留在琪儿身边吧……”李麒淡淡地说著。
不管外人如何看重这块金牌,只有李麒自己心里清楚,它救不了江山,救不了社稷,更救不了琪儿……看到它,只能看到“皇帝”二字,可有什么用呢?皇帝这个虚名,只怕是此时的李麒最不削的东西了吧?
李麒将金牌挂到玄琪环脖中,然后取下他所佩戴的那块暖玉:“琪儿,把它送给朕好不好?让它代替你留在朕的身边吧……”
用手轻轻抚摸著玄琪环柔顺的发丝,李麒看著好似熟睡的纤纤稚童,轻轻的笑了笑,然后慢慢背过身去。小安子领会;微微一弓身,便抱著玄琪环迅速消失于凝霁轩,偌大的凝霁轩,只剩李麒一人,静静的呆立著……双拳紧紧握着,徽微颤动著,握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尖扎破掌心,渗出鲜血仍浑然不觉……紧握著……
城外,护城河极南方的绿草坡处,小安子抱著被软裘包裹的玄琪瑶下了马,忽然数道黑影闪过!小安子立刻绷紧全身的神经,下意识将王爷伪尸身护紧。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却并非攻击,反而静静的站立著。这时,一个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走来,小安子藉著昏暗的月光,依稀辨认着来者的样貌,然后,他的眼睛渐渐睁圆,难掩眼中的愕然......
无论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怎样的人间惨剧,太阳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升起:无论怎样的悲痛欲绝,怎样的刻骨铭心,生命依然在继续,所以,皇宫,依旧平淡。
镇南将军府内,昏迷了数日的陈枫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玄琪儿没事吧!”
自己仍活著,还回到了将军府,是不是说明,胜利者是皇上?那环琪儿就不会有事了吧?
可是,答案却令他几乎再度昏厥过去。
不为自己身为军人失去一条手臂而悲愤只为自己为何没有再多撑一会琪儿面悔恨。
不会的……那个笑靥如花,总是挂著如春般笑意的孩子不在了?不可能的……皇上那么重视他……怎么会?玄琪通敌卖国,满门抄斩?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对这样的污蔑坐视不理?凝霁轩被拆?为什么?皇上怎么舍得?难道琪儿对他来说,只是一时的兴致使然?
而我冒犯太后,发配边疆?冒犯?又岂止冒犯!为什么我能活着,琪儿却死了?如果不是皇上保我,我断然逃不过太后繁荣魔掌,但如果皇上保我,又为何不保玄琪。
不明白!有千千万万的不解与困惑!
可是陈枫却知道一点,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
朝中的明争暗斗,早有耳闻,却没想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如排山倒海般咄咄逼人,却在事后找不到一星半点痕迹......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无意的摸向那空荡的衣袖,好恨啊......
那时为了保住琪儿而废了一条手臂,仅凭一只左手死死的护住琪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刀又一刀......那时为什么不再多撑一会?为什么看到皇上醒来竟会放松了自己?为什么要昏倒?如果......如果没有昏过去.......也许......也许......
每每一想到此,心中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似的,好难受,好想叫出来,却被千吉万语堵在胸口,连——个字都说不出来……好恨,真的好恨自己,好恨…
“枫儿,出发吧。”
叔伯们的呼唤声收回陈枫的思绪,他一言不发地跃上马背.望向不远处那高耸的皇宫,忽然心生厌恶,以前的自己为何没有发觉环绕著宫殿的那层迷雾竟是灰色的,灰得如死亡般的色彩。为何自己竟曾向往过这样的地方?
“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陈枫自言自语地喃喃著。
策马飞奔,身后仿佛响起一阵悦耳的银铃似的笑声,仿佛又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调皮的跳来跳去,然后,这一切,被层层的迷雾包裹起来,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一抹金黄闪现眼底,陈枫下意识的抬起头,迎面驶来的高头骏马之上,那个令陈枫有诸多疑问的男子翩然而至。马嘶长呜,两人直直的目视对方,陈枫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但那愤怒的眼神却在深深的谴责着眼前的男子。
然后,那人淡淡的说:“陈枫,朕要你扶朕一臂之力。”
陈枫淡淡道:“末将已失去一臂,再难胜任官职,而且太后懿旨,我已经发配边疆。”
李麒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吐出数字:“为.了.琪.儿!”
陈枫的身子微微一颤动。
四年,不长却也不短的一段时光。四年,可以使一个少年长成为一名青年。四年,可以令人们忽视了一份仇恨。四年,可以令朝权尽倾,江山易主!
慈宁宫深处,一个面色苍白的憔悴女子无力的半躺在床榻上,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庞。她苍白的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通红的眼睛可以看出她的心力交瘁到极限。她没有哭,因为她的泪已哭干,她没有喊,因为她的嗓子早巳喊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谁会想像得到她就是昔日叱吒风云,大权在握的太后呢?
“太后,时辰不早了,请上路吧。”
内务总管杨修生以—-种摸不透情感的漠然语凋说道,太后的目光呆滞地看著面前放著的一盅洒,那是她的皇儿,当朝天子——李麒赐给她的,一杯尤色无味的毒酒:气锦罗娇。
她的身体随著她盯著酒杯的目光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李麒在哪!哀家要见他!”
“太后,即使见了又如何?还是安静的去吧……”
“不!哀家绝不会喝!”说完,她一手打翻了酒杯。
“杨总管,你退下吧。”
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映入太后的眼帘,只是这张脸孔带著的冰冷深探地刺寒了她的心。
杨修生悄悄地退了出去。
“母后还有什么话想对儿臣说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
“你……你就在外面等著哀家把毒酒喝下去?”太后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但仍然变得又尖又高。
“是啊,儿臣总得恭送母后。”仍是那种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你......你就这么恨哀家?”太后近乎绝望地说。
李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地间最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母后,您以为朕为何要赐您气锦罗娇?不是因为朕顾念什么亲情,只是因为要您亲自尝尝当年玄琪体验过的,无力掌握自己生命的恐惧!”
“你!你不怕找不到解药?哈哈哈,哀家死了,你也会被“万蚁蚀新”活活痛死!你就这么恨哀家?想杀哀家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李麒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一笑,那种满含冷意的笑,在太后眼里,就如同索命使者的笑容。
“母后以为孩儿可以在您不知不觉同权倾朝野,一夜倒戈,却连小小解药也搞不到手?”
太后一怔,随即大叫起来:“王公公!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你在哪!敢出卖哀家!”
李麒轻笑起来:“不必找了,他已经先行一步等候母后了。”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死得好!背叛哀家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的!”
李麒喷喷道:“好歹他曾为母后增了不少“乐子”,却得了母后如此评价,果然女心如铁呀……哈哈哈哈!而且他还告诉了我一些趣事呢!难怪父皇后来会待您最“好”......”
李麒大笑著嘲讽太后这段不堪的往事,被激怒的太后大叫起来:“你闭嘴!你又怎么会了解一个女人夜夜孤枕难眠的痛苦!你不会懂!你父皇也不懂!你凭什么讥讽哀家。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帝王将相更是妻妾成群,难道女人就该乖乖忍耐?泪眼空对菱花镜。”
太后大叫过后急促的喘著粗气,忽然又大笑起采:“你真敢杀了哀家?你亲政在即,却弑母在先,你以为众臣会坐视不理吗?”
“没会知道的,母后。”
李麒微笑著拍拍手,一个绝美的女子怯生生的由帘帷后走出,弯身跪下。太后看著那张熟悉的脸孔,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即明白过来。
“哈哈哈,你竟找人假冒哀家?你竞不能容哀家到如此地步?如此迫不及待要置哀家死地?”
“没错。”
李麒的回答令大后的笑声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轻轻的抽噎声:“麒儿……皇儿……你是哀家唯一的骨肉……哀家是真的疼你啊……”
“哦?那儿臣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你……”太后伸出颤抖的手,指著李麒,哭叫著:“你以为你与哀家形同陌路,多次顶撞,哀家却从不提换帝之事是为何?你以为你多次为了政见对哀家不满,势同水火,哀家却不休帝是为何?你以为玄琪之死令你仇视哀家,哀家宁可逼你服毒,却不杀你这是为何?这四年之内,哀家明知你心存报复,处处防范,却不先下手为强,又是为何!”
“母后,您不是说过,心怀慈悲的菩萨在皇宫中,会是第一个被杀的吗?”
太后再度笑了起来:“没错!哀家居然会对你心慈手软,哈哈哈哈,是哀家先犯了大忌……”
笑声与泪水混杂在一起,苦楚与心痛混杂在一起。太后微微颤抖著拾起打翻的酒杯,一口饮下杯中的残酒。
“母后还有何话说?”
太后摇摇头,淡淡地说:“只求来世……不入皇门……”
一句只有生长在皇宫中的人才能领会的苦楚话语,一句令天下无数窥视皇位之人不解的话语,一句道破人间惨剧的觉悟话语……
只求来世……
不入皇门……
第九章
李麒冷冷的最后看了一眼被自己唤了十六年母后的女人,然后走出了慈宁宫。只剩太后孤独的迎接最后的时刻……
“太后……”
不知何时,一个人影悄悄走了进来,太后微微抬起头,随即瞪大了双眸,但很快又露出一丝苦笑。
“你来送哀家吗……?玄琪涤?”
来者竟是多年前死去的玄琪涤!
太后回过头,用尽最后的心力使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那么,能否告诉哀家,当年你明明死在哀家面前,哀家也亲眼看著你的尸身被投入
湖中,为何你依然存括?还是……你乃冥王派来的勾魂使?”
玄琪涤淡竣地笑了笑:“太后,别忘了,当年令我服毒的是我自己,并非是你……”
“呵呵呵……哀家大意了……呵呵呵……”
太后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突然恨恨的瞪向玄琪涤:“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会让女人为你哭泣流泪!然后再嘲笑女人的痴傻!女人对
于你们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你是如此!先帝也是如此!”
“皇上是位明君……他从未利用过你什么……反而是你……为何不守本分……”
“本分?什么是本分?三二朝不识君王面,空守独闺泪自流,便是本分吗?”太后佣懒的趴在绒毯上,好似懒得与玄琪涤理论,微闭的双 眸,淡然地说。
“姐姐……”这个有些陌生的称谓令太后轻轻颤动,玄琪涤轻声道:“你可记得我是何时入宫?正是你与禁军统领好情被揭那晚……你可知为何皇上杀了那人却不杀你……?你可知在你痛恨我夜夜独占皇恩的同时,我亦同样恨着你?你知道为何那日我能及时清醒过来明白那人
并非先帝?因为……他从未唤过我的名字,“玄琪爱卿”就是他对我最亲昵的称呼,他脱口而出的名字是谁模拟可知道……?”
“恩……”好象昏昏欲睡似的,太后的声音变的含糊不清,药性开始慢慢发挥作用……
“姐姐,你可知道,他驾崩之时,对我说的所有话都是让我替他守着你?你可知,他在咽气之时,轻唤的名字不是我,而是你?”
没有回答,静的,令人窒息。
玄琪涤看着睡去似的太后,缓缓道:“如果不是你毒杀琪儿在先,我又怎会忤逆他的遗愿……如果不是那日你用计羞辱于我,我又怎会暗中帮助皇上斩你羽翼?今日之局面,都是你嫉恨所至……可是,不管如何恨你,你依然是我唯一的姐姐,我懂你所痛,怜你所痴,所以,才
会将这些话告诉你……而你心中所恨,又要何时化解?”
不期望回答,玄琪涤将绒毯轻轻盖在太后身上,慢慢走了出去,当门被闭上时,一个轻轻的女子的声隐约传来:“对不起……”
扶在门上的手,颤抖了。
屋内的女子,脸上扬起一丝浅笑,一滴泪珠由绝美的脸庞滑落……
那泪珠,仿佛慢慢晕开,慢慢展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清风扬起烂漫花语,点点绒办轻轻飘下,一个如诗般艳美的少女坐在花千上,高高荡起,清脆如水的笑声,迎风飞扬的青丝,衣裙飞扬,好似一位风中仙子。另一个与她有着相同绝美容颜的少年正微笑着轻轻推着,少女调皮的用裙带轻轻拍打着少年的手背,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漫步而来,望着眼前绝美的画面,露出一丝欣赏的微笑。
一个绝艳的少年,一个秀美的少女,都用同样爱慕的眼神凝视着来者,同时露出迷醉苍生的笑容。
然后,命运的齿轮,在这里开始旋转。
今日,是年满十六岁的李麒亲政大典。此时皇城内外,普天同庆,八方来喜,四方来贺。
皇城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富丽堂皇,尽显皇家手笔,太监宫娥,你来我往,热闹非常。
而此时,倍受瞩目的李麒却骑一良驹,与小安子结伴,一前一后奔向护城河南面的一片绿草坡。
四月的缕缕暖风,轻拂碧翠青草,风中夹杂着雨后春草独有的芬芳清香,闻之顿觉浑然清爽。在这片草坡下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孤单坐
立着一座棕土堆砌的小土堆,而又有谁会想到,那下面埋葬着一个幼小的生灵……
李麒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微显湿润的棕土,干净平滑,不难看出有人精心护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