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忙里偷闲[上部]
忙里偷闲[上部]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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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咬牙忍了,想我这几年镇守北疆,屡屡让他们的铁骑受挫,他们早恨我入骨。这些日子又因为我的部署令他们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今日我不巧落在他们手中,能这样解气的机会只怕不多,他们当然不能错过。

      我本该低头闭目做可怜状的,可我忘了竹儿的教导,不小心又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受了四十鞭后,还抬头用眼角冷冷环视众人的。陛下也说过,我那样子是十足的挑衅。

      果然糟糕,一个被激怒的北庭士官,抄起钉马桩旁手臂粗的木棍,轮圆了,狠狠打在我的左腿上,木棍断裂的脆响中,我感觉左腿的骨头也碎裂开来,疼痛潮水般涌起,一口气缓不过来,我直直坠入黑暗。

      再醒来,又回到了王帐,脸贴着厚厚的毛毯,整个人平趴在地上。我舒口气,无论如何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了。这一天怎么如此漫长,好象永远也到不了天黑似的。

      帐里很安静,十八罗汉已经散去,我睁开眼,望着眼前的花纹,那花纹整整齐齐地,一丝不乱。一双做工精湛的牛皮矮靴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慢慢蹲下。
      我又看见了那把镶金嵌宝的刀柄。原来,那刀是他的。难怪镶了那么多宝石,摸起来,满手都是疙瘩。
      “风大将军,你说,今夜,你的陛下可会派人来劫营?”看了我一会儿,他缓缓开口。
      ……我累了,不想说话。
      “我猜,他会来!” 你猜错了,他才不会!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让我听了想睡。
      ……
      “听说,你是你们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而且你俩关系暧昧,是不是?”
      ……你随便说吧。
      “我猜他定然舍不得你死。”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他面前的大红人,他的将军,他的宠臣。可为了江山,他什么都得舍得。这一点,我心里有数,他心里更有数。
      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是国君,一切事在他眼里,都要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先,即使是他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情,也不能改变。这是他的责任,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不会来劫营的,也不该来劫营。这一点,我身为将领,深知其中的道理。大战当前,每一点优势都来之不易,多少人为了这次决战的胜利已经永远的倒下了。大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每一点力量都无比珍贵,怎可以再浪费兵卒来干劫营这种没把握的事呢!

      况且,我受伤被俘,生死难料,劫得回劫不回都是未知。倒不如省下这份兵力好好准备后日的对决才是正事。
      只要最后胜利的是我的陛下,是我南朝将士,我们这些人的血就没有白流,所有的牺牲就都值得!
      “怎么,伤心了?你的陛下真舍你不来了?” 他见我不答话只顾出神,竟然开口调笑我。想不到这么一个活阎王似的瘟神,居然会讲笑话,这是传说中的北庭王么?!

      “他若来了,我骂死他!”我讨厌他这样说我的陛下,就算这话是真的,也太刺人。
      “嚄,我还真想看看,你风大将军是如何骂人的。”他直起身,不再理我,笑着回座上去喝茶。
      ……我若是有劲,现在就骂给你看。
      “你以为他一定能赢我?”我不以为他一定会赢你,但我衷心希望他能赢你。
      …….
      “没有你风天行,他赢不了我!”他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你在寻找借口,试图安慰自己么,那表明你心虚。”我能说一句便要抢一句。
      他不出声,我看不见他在干什么。等了一会儿,磁性嗓音再次响起。
      “……来啊,把他的伤处理一下,我要让他看看,他的陛下是怎样失败的!”


      第三章


      等待的时间,似乎很长!但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又似乎很短。
      北庭王耶律丹真没再提我去王帐,我静静地躺在一个安置杂物的小帐篷里。一定是得了他的吩咐,没有人来找我麻烦。有人给我端来一瓢米汤。
      我慢慢地喝了,望着外面的天光,我在盘算,陛下准备得怎么样了。而我,还有多少时间呢。
      真的很想再看看他呢,那年我才十四岁。凌波诗会上的初次相遇,他的样子便印在了我的心里。十年了,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凌波诗会,洛水之滨的凌波诗会,蕙风如薰,甘露如醴的凌波诗会,很美妙的回忆呢,每当孤独的时候,回忆起来,都会让我心醉。
      凌波诗会每三年举行一次,在洛水旁的凌川镇。五月,牡丹盛放的时候,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们便呼朋引伴前来赴会。有钱的出钱,有才的出才。饮酒斗诗,热闹非凡。更有些香闺女子,蒙面而来,参与其间,凭添许多旖旎风光。激得男人们倾尽所有,各展才学,妙笔生花,出口成章,只为博得佳人一笑。据说每年为期五天的诗会都会留下佳话无数。

      而那年的诗会上,也留下了一个佳话,那便是我与他的初次相见!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的他是那年诗会的一个尖,雍容的气度,爽朗的笑声,前呼后拥地走在园子里,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人生鼎沸,喧哗一片,女子们奔走相告,啊呀呀他同我说话了呢。啊呀呀他看见我了呢…….

      我到达时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诗会已经过半。父亲说我十四岁了,可以出去随意走走了,于是我带了贴身侍仆竹儿去看凌波诗会。本来就是顺道去看热闹的,所以晚些就晚些,也并不着急。

      并不曾参与诗画比拼,只看这些男男女女搔首弄姿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已经十分有趣。加上旁边茶社里的新奇传闻,快报点播,一段段地被伶牙俐齿之人添油加醋地宣讲开来,笑得我肚子都痛。

      更有甚者,当事人刚巧在场,少不得脸红耳赤地出来澄清事实,以正视听。谁知不正还好,这一整反倒越正越歪,被那心明眼快之人揪住话里把柄,再炒新篇,话锋犀利,以讹传讹,简直能把人活活噎死。众人哄笑吵闹成一团,真比戏台上还要热闹。

      我听说诗会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是众多作品的展评,才子佳人们的书画都被主办者集中起来挂在回廊下供游人观赏玩味。直到诗会结束时,方才撤去。其中佼佼者,也会在最后一天,被当众拍卖。有心而来的人,即可出名,也可获利,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可能是很少出门的缘故,白天赶了路,下午茶舍里又听了太多的笑话,晚上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我竟然走了眠。反正也睡不着,看看外面月光正好,再看竹儿睡得小猪一样,我便悄悄起身,出去走走。

      这一出去不要紧,发现外面人还真多,树影中,山石后,幽亭里,水岸边,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影。有隔了桌子说话的,也有肩并肩站了说话的,还有手拉了手黑暗中四目凝望的,那眼中的光景怕是快要山呼海啸了……

      远远地避开,忽然看见廊下还亮着灯笼,我才想起,下午人太多,没过去看那些书画,这会儿人少,我当可以细细地观瞧了。
      提气闪过去,虽然灯光昏暗,但我自幼练武,目力敏锐,想看清字画不成问题。
      就着月光,灯光,我缓缓移步,一幅幅看去。
      这牡丹太艳俗……
      这诗韵欠工整……
      这字写得运笔深厚,但不够灵动……
      这字又飘逸有余,失了根骨……
      这幅还好,是个用心的……
      离我不远处,有人挑了灯笼也在看字画。初时我并没有留意他,渐渐地,我发觉那人好像并没有在专心看画。因为,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总是离开我四五步的样子。而他身后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黑影里还有人跟着他。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尤其是后面还有螳螂黄雀的穿成串。多无聊啊。
      于是,我转身,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是他!
      不是白天的花团锦簇富贵天成了,换了身素色的袍子裹了披风应了月色装风雅来了。
      “干什么跟着我?”我挑了眉看他,开门见山。
      “白天远远看见你,就想跟你说话来着,可是周围人太多。刚才看见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又怕扰了你的兴致,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了。”他笑笑,很坦然的样子。
      “是么,这么客气!”我转身,继续看我的画。你已经扰了我的兴致惹我不快了,我才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呃,你慢慢看,灯笼给你拿着吧,看得方便些。我到前面亭子里坐坐。”他居然不恼。一脸温和地把灯笼递过来我手边。我接过他递来的灯笼,看他从我身边走过,这人比我高好多呢。

      无聊的人都走了,我收拾心情继续看画。别说,有个灯笼还是方便了许多。我一路慢慢地看,有些书画是成了茶社典故的,下午刚听他们讲过故事了,现在看到作品,两下一合,立刻心领神会如临其境,不由得抚了廊柱轻笑出声。

      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凉爽宜人。我的长发洗漱时散开了,夜里出来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人会看见,也就懒得梳起,由它披在肩上。现在被风轻轻的吹起,我不得不用手去拢。拢好了,理顺了,别到耳后,继续看画。

      这么多的名家作品齐集一堂,数量之多,品质之好,也是难得的景致。一幅幅慢慢赏来,颇有几幅神来之笔,让人看了,如饮甘泉,心旷神怡。
      画廊的尽头,是一座凉亭。亭里摆了小巧桌椅,精致典雅,亭边稀稀疏疏几支修竹掩映,一人悠闲地落坐亭中,正在品茶。面前的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点心。看我过来,举杯相邀。

      我把灯笼插上廊柱上的灯笼座。
      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给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却示意我不要出声,用手指了亭外让我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即明白了一切。
      亭子建得巧妙,是这回廊的阵眼。回廊按了阵法布局,迂回转折,却全在亭子的视野之内,任何人走进廊下,亭子里的人都可以尽收眼底。也就是说,我刚才在廊下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他在这里坐看齐全了!

      我回头望他,他将盘子向我这边推推。
      “我也是坐到这里才发现的,来,用些点心吧。”
      我品了口茶,是好茶。
      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香酥满口,入口即化。不错,是极讲究的点心。
      “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我竟想不起来呢?”他在研究我。
      “哪家的公子你都认识?”这人是管什么的,干吗要知道各家的公子?!
      “不,至少我就不知道你是哪个府上的。”垮下眉毛,作出一个很无辜的样子。
      “嗤,”我笑,忽然很想逗他。“我啊,我哪个府上的也不是。” 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
      “我是这园子里的花妖,专门在半夜里出来吃人的。”
      “唔,得遇大仙,小生真是三生荣幸了!”点头作揖,做出夸张的样子配合我。
      “哈,”我与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的笑,映了月色与湖风,听在耳中,看在眼中,柔柔的,爽爽的,竟传到了心里。晕晕染染,妥帖得象刚吃下的可口点心,让人脾胃舒畅,回味无穷。把刚刚廊下的一点不快,冲得烟消云散。

      “怎么样,觉得哪幅作品入得了眼?”见我不愿说,就立即换个话题。
      “你想考我啊?!”我扬起下巴。
      “哪里,只是刚才看你对着一些字画笑,觉得有趣,就随便问问。”
      “也没什么,都是些下午才听到的笑料,见了字画,便想起来了。”
      “这样啊,我也知道一些。不如我们从这廊子一路走回去,把你我知道的笑料再讲一二如何?”主意不错,正好补补前几天的缺憾。
      于是提了灯笼,并肩入了画廊,一幅幅看回去,也讲笑话,也点评作品,也谈些其它。
      最令我与他都深感惊奇的是,我们的见解竟然惊人的一致,以至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就可以明了对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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