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真关心他就留下来,否则别让我再看见你。”冷然丢下这句话,萧琛沉头也不回的转去另一间房,“对了,我忘记说了,你还有两刻钟要熬过,要是昏过去就要再重来。”这是他踏出房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的龙擒霜不禁摇了摇头。
“有吗?你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不如在旁边拧毛巾给烈儿降温。”萧琛沉边拉开药柜抽屉,一边按照手中残页飞快抓药。
“你不是说晚一个时辰就不行了吗?那你还有时间教训昊天云?”
“割你的手。”甩手丢给龙擒霜一把小刀,萧琛沉拿出一个小碗往里面倒了一些粉末。
“啊?”龙擒霜疑惑的接住刀,看着萧琛沉把碗放到他的手腕下面。
“叫你割就割。”
“是要我的血吗?你就不能说清楚一些啊……多少才够?”摇着头、叹着气拍起手,龙擒霜毫不犹豫的在手腕上切下一刀。
“这样可以了。”看了看已经有小半碗的血,萧琛沉飞快点住龙擒霜手边的穴道,“谁要你割这么深的,白痴。”
“不深点血会凝固,我岂不是要多挨两刀。”龙擒霜不在意的说笑,却被萧琛沉狠瞪了一眼。
“不准动,别不把自己当人。”飞快拿出绷带给龙擒霜包扎的萧琛沉踹了他一下。
“对了,梵烈情况如何了?”
“……不乐观,一切只能等他醒来才知道,对了,你到底是在疑惑什么?”
抚摸着手上的绷带,龙擒霜不期然的想起另一双缠满绷带的手,“琛沉,我在疑惑我的过去。”静静看着黑衣少年,平静的加了一句,“还是,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 * *
昊天云低头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龙梵烈,泛红的额头和脸颊是毒伤引起高烧所造成的颜色,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因为高热而干裂,而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的昊天云,只能拿起放在一边的棉花沾着碗里的清水,不时帮龙梵烈润湿嘴唇,却不清楚这样到底能不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
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而不是留下,那个黑衣少年不是也说了,如果我选择离开,龙堡会派出别人和我结伴前往开封,明明这个孩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总是慌慌张张、莽莽撞撞,可我却是被这样的孩子给救了一命……
昊天云并不认为以他的能力能抵得住龙擒霜、萧琛沉口中的摧心蛊,又偏偏事实是他站在了这里,而龙梵烈却昏迷不醒,因此,即使他们都不回答他的问题,答案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在他失去战斗力的时候,是龙梵烈将他身体内的蛊毒过到了自己体内。
纵然理智很明白,可为了昊家一百多条冤魂,昊天云原本想再看龙梵烈一面就走人的,又偏偏最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只为少年一声无意识的低喃……
“昊大哥……”
“小烈……你是个傻孩子。”坐在少年床边,昊天云头一次发现他也有拙于言辞的时候。
“你没有离开,梵烈醒来后一定会很高兴的,保持心情愉快对身体虚弱的人也很重要。”温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虽然换了样式,依然一身碧绿的龙擒霜走了进来。
“呐,这是你的。”递给昊天云一份饭菜,龙擒霜解下手腕上的皮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一边的水盆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冰块?”昊天云看着水盆中色泽有些奇妙的冰块,拿起筷子,迟迟没有开始吃饭。
“是啊,这里面当然有药的成分在,麻烦你在梵烈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每隔一小段时间就用这盆水帮他降温。”笑意不变,龙擒霜看了看昊天云手中的饭碗,“怎么?饭菜不合胃口吗?虽然琛沉大少爷很少下厨,但是食物这种东西他还不至于会在里面下毒药,你可以放心吃。”
“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如果不是我弄错,小烈很黏你吧?”昊天云真的很不解。
“在你没有出现之前的确是这样。”
“为何你完全不生气?”
“为什么我要生气?”挑眉看着昊天云,龙擒霜的表情丝毫未变。
昊天云惊讶的瞪大眼睛,“他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最关心他的吗?”
平静的看着昊天云,龙擒霜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为何而生气,说道:“虽然梵烈比你小,但是他是公子指派给你的护卫,就算在途中受了伤也是必然,而且……”顿了一下,龙擒霜展露出的依然是温和笑容,“我最关心梵烈……嗯,在你眼里是如此吗?”
昊天云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眼前人。
梵烈?似乎熟悉小烈的人都会叫他“烈儿”,只有眼前人明明看起来最体贴、最温柔,可对小烈的称呼却最为生疏!
摇摇头,昊天云觉得自己像是重新了解了面前这个人。
“没事了,我会照顾好小烈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请叫我来,因为琛沉说他不想看见你。”,微笑着说完话,龙擒霜退出屋内,留下昊天云和龙梵烈两人。
踏出门外,龙擒霜一眼就看见萧琛沉抱手站在外面。
“笨蛋做笨事。”
“啊?琛沉大少爷,我最近是惹到你了吗?你一天之内已经连着两次骂我笨蛋了。”
“傻瓜。”下了最后评论,萧琛沉转身道:“快来,还有事情要忙。”
* * *
掀开画舫的门帘走进去,茹姬这才发现这艘画舫和印象中完全不同,岸上看见的两层船楼,进去时才发现里面只是用柱子撑起来,是一个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空旷建筑物。
“茹姬姑娘,请下去吧!”
与刚才的声音截然不同却同样吸引人的声音在茹姬背后响起,猛然转身,她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船舱中竟多了一个向下的入口,入口边正站着一名身材高挑、明显用人皮面具遮掩了真实面容的黄衣人;虽然惊讶于此人在自己戒备之下竟能无声息的出现,可茹姬仍然镇静依旧。
“请公子带路。”
“请随我来。”
有礼而冷淡的行礼,黄衣人悄无声息的没入下面,茹姬微微犹豫片刻之后也跟了下去;下到舱底的会客厅,走入左手舱室,茹姬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龙三公子,而是重重垂幕之外直立架子上停歇的猫头鹰。
“古纳!”茹姬讶异道。
为何从昨日起就没有回到我身边的古纳竟会在龙三公子的船中?
“它果然是你的猫头鹰,茹姬姑娘,我请你前来并没有恶意。”最初响起的声音从重幕之后传来。
“你没有恶意,我却有所疑问。”虽然不能透过重重帷幕看清帐内之人的样貌,但茹姬还是可以辨认出帐内的人影比传闻中纤细许多,“不知道龙三公子可否赏光,回答茹姬一个小小的疑问?”
“你的问题恐怕不是小小的疑问呢,不是吗,茹姬姑娘?”从帷幕中传出来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
“看来你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的确是这样,因为在你见过擒霜之后,我也想不出你还会问什么别的问题。”
“……我想,龙三公子不会吃亏的,对吗?”
“你能了解这一点真是再好不过了。”
“条件呢?”
“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这只猫头鹰的?”
“为何对古纳如此有兴趣?”愣了一下,茹姬反问。
“这是龙三的私事,茹姬姑娘也要过问吗?”
“不……我没有兴趣。”
“聪明的女人一向令人欣赏。”
“作为一个聪明的男人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回答。”
“哈,说得好,那么,请问吧!”
“龙擒霜究竟是何来历?”
帐内沉默了一会,龙三公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十五年前,为了寻访蛊苗一族的族人,我和无意、无痕两人踏入了苗疆。”
果然是十五年前……
心中一阵激荡,茹姬尽力保持自己的平静。
“茹姬姑娘想到的事情龙三并不否认。”
忽然,从帐中传出一声筝鸣,激得茹姬心中一荡,方才察觉这仿若无意的一声轻响中似乎包含了不少试探意味,微微低了低头,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的纱帐。
“不相信我,又为何要邀请我来此呢?”
“龙三不是怀疑姑娘,而是想问,当年姑娘为何没有去确认令弟的生死?”
听到这个问题,红润的嘴唇裂出凄厉的笑容,茹姬伸出手抚摸上自己伤残的左脸,“江湖上皆称没有可以难住龙三公子的谜题,就算我不回答,龙三公子也应该能猜得出所以然来才对。”
“……无痕,请姑娘入帐。”沉默片刻,帐中声音如是吩咐道。
“是。”
微微掀开纱帐,黄衣侍从微微行礼,“茹姬小姐,请入内吧!”
毫不犹豫地从拉开的纱帐中走了进去,茹姬发现她正身在一个纯白色的巨大空间里,而在她的正对面、雪白的毛毯上亦端坐着一名同样一身白衣,连头发都是罕见银白色的男子;纵然男子的脸同样被白色斗笠上垂下的轻纱所遮掩,但茹姬几乎瞬间就在自己的心底肯定了答案。
除了龙三公子,又有谁能有如此气质、如此风范?
“能得见龙三公子是茹姬的荣幸,只是我的问题,龙三公子是回答,还是不答呢?”
龙三公子一声轻笑,“呵……茹姬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尖刻,只是姑娘的问题龙三想听姑娘亲口说出答案。”
“……好吧,只要公子的答案能让我满意,就算稍稍付出一些倒也无所谓。”说着,茹姬伸手扯下右手的绷带,露出一只绝不像一名女子该有的手,那只手除了形状,已经看不出哪里还有一只手的样子,火焰留下的痕迹布满了整个露出来的部分,“还要看吗,没有解下绷带的部分?”
“不必了,茹姬姑娘果然是遇到了意外……同样是在那一夜吗?”
“我被蛊苗的一位长老所救,他虽可以算得上是苗族第一蛊师,可惜却是半个汉人,如何也不能爬上最高位子。”停顿一下,茹姬这才又说了下去,“所以他发誓要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而那个人就是我。”
“嗯,此人一定是达萨长老,我听说过他的门派一旦进入,除非出师,否则不可能踏出门派的领地,只是为何茹姬姑娘会认定你的兄弟已经去世了?”
“……因为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一直都感觉不到他身上护命蛊的存在。”
衣服摩擦的声音传了过来,龙三公子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茹姬面前。
“茹姬姑娘,恐怕龙三的答案对你是一种打击。”
“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他?”
“并非如此,他的确是你的兄弟,但是擒霜已经不能再成为你的兄弟。”
遗憾的音调从斗笠下面传来,茹姬觉得手上一紧,低头一看,龙三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执起了她的手,正小心的将绷带缠回去。
“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吗……”
“而且,永远都不能恢复,他在十五年前已经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不再是你的兄弟,而且……”放开茹姬的手,龙三公子透过垂纱看着她,“你要明白,十五年的时间并不算短,所以,龙三也很难肯定自己会不会把擒霜交还给你。”
紧紧抓住自己的双臂,茹姬沉默了,她明白龙三公子的意思,她必须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帮她唯一的弟弟决定不应该由她来决定的事情。
是过去,还是未来?
“龙三可以给姑娘时间考虑,还有,姑娘可否先回答龙三的疑问?”明白茹姬的为难,龙三公子放柔了声调。
缓缓睁开眼睛,茹姬点了点头,“好吧,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古纳是这次任务的报酬之一。”
“果然……多谢姑娘为龙三解惑,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却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听出话语中的歉意,茹姬轻轻摇了摇头,“不,龙三公子,我很感谢你救了舍弟,只是要让我决定弟弟的将来,我还是做不到。”
“姑娘的意思是……要让擒霜自己决定……”
“能跟在龙三公子身边也是他的缘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茹姬淡然的笑声中带着几分惨然,“我想告辞了。”
“恕龙三不能亲送,无痕。”
“在。”帐外传来黄衣人的应答声。
“请姑娘保重。”走前几步拉开纱帐,龙三公子客气地将茹姬交到自己的贴身护卫手上。
“茹姬由衷希望这次之后还能有命的话,不会再成为龙三公子的敌人。”
不待黄衣侍卫相送,茹姬一个飘身穿过楼梯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她是个奇女子。”
平淡的声音从黄衣侍卫口中传出,修长手指抚上自己的脸,轻轻一撕,一张薄如宣纸的面具落在手上,露出了萧琛月俊美的脸孔。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龙三公子的声音同样平静,丝毫听不出刚才的温柔;伸手慢慢掀开眼前的垂纱,灯光映照在缓缓展露的面容上.那是一张乍看之下和龙淼烟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却少了少年特有的柔和,多了一种无机质的冷冽,漆黑双眸看不出任何情感流动,更有一种无底的空虚,而如同无法知道自己未来的迷茫柔化了本该冰冷的五官。
“她不是需要同情的女子,你应该明白。”抚上那张早已熟悉的脸庞.萧琛月收敛起笑容。
端正的粉色双唇微微挑起,漆黑双眼刹那间迷雾散尽,映上垂落的丝丝白发,留下的是前所未见的妖异和邪魅。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琛月无奈摇一摇头,“你果然是故意的。”
“会吗?”拉下垂纱,龙三公子将一切藏在纯白之后,让刚刚闪现的瞬间变成幻觉,“走吧,我想,时间差不多了。”
原本有些开始沸腾的目光瞬间冷却下来,萧琛月沉默地跟在龙三公子身后走上甲板;舱外的天空已然完全暗淡下来,码头满是夜泊商船,河面上点点灯火映照着粼粼波光,琵琶清筝交错,红纱窗,莺燕语,入夜之后的河道上,商女的清唱和酒杯碗筷的交织声代替了白昼的嘈杂喧闹,带出风月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