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逊色，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没办法像赵逸群那样，花那么多时间投注在工作上，她们只能反过来用自己的卑劣，来推敲赵逸群接下来会怎么整她们。

　　「……该开会了。」

　　连老董都说不出话来，还是赵逸群站在门边，对里面像是冻结成棒冰一样的三个人讲话。

　　「喔！对喔！好。」

　　老董急忙接话，他也是很头大，刚才听余舒相康蓉说了一堆，他也是半信半疑，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起上次去医院要拍独家画面，被沈泊苍那样大力阻止的事情。

　　从那件事情看来，沈泊苍跟赵逸群的交情并不单纯……

　　老董没想到自己硬要拍独家的作法，就算是跟赵逸群已经只是朋友的Allen也看不下去，他没去检讨自己的职业道德出了问题，却是把这些归诸于沈泊苍跟赵逸群真的是同性恋。

　　赵逸群看一旁的两个女生没有回话，她们毕竟不是老董，连接话的勇气都没有，只差没抱在一起好缓减心里的害怕了。

　　他的愤怒突然又转为一种荒谬的感受。

　　还真是两个没用的东西……敢说不敢做，也不敢认吗？既然都已经选择了要冲着他来，敢用卑劣的手段却不敢面对当事人吗？

　　这种加害者最让人生气，好像她们都是不得不然，是被赵逸群的存在逼疯了才去伤害别人。

　　赵逸群看着她们，嘴角还是微笑，眼睛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你们也是，不用开会？」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不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向来和善，甚至会说些笑话来缓减大家加班压力的赵逸群，现在板着一张脸，背也靠着椅背，光是看他那双手交握的样子，那些报告着目前进度跟分析数据的记者，就觉得发言都要很小心，才不会让自己声音的发抖被听出来。

　　赵逸群向来是整个会议的主导者，从采访稿的撰写到整体棚内气氛的掌握，都是在他的规划下产生的，这次他却一语不发，在所有基本工作完成后，还是没有发表意见。

　　老董呐呐地开了口：「赵大……」

　　他从刚刚就一直在回想，自己对康蓉跟余舒回答的话有没有不妥，有没有哪里显现出他这个做长官的不公平跟偏袒，又一直对自己说应该没有，赵大应该不会连他一起怨恨下去。

　　这已经到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程度，可见得他心里也很害怕。

　　因为没人看过赵逸群生气，除了轻描淡写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的抱怨工作累，他们没人看过赵逸群有比较凡人的一面。

　　现在才知道这种不生气的人生气最是恐怖。

　　他有些后侮被余舒跟康蓉找去，只是听到她们说有独家要私下聊就被骗到，早知道也别去蹚这浑水，现在不知道是要给赵逸群加薪，还是要去搜集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的证据才好。

　　「康主播，你的意见呢？」

　　赵逸群一只手在桌面上敲敲，他很少像这个样子，清楚地彰显出他的地位其实高过老董，在这个会议室里、在整个新闻部，其实他才是老大。

　　他一直知道，所有人也隐约知道，但是赵逸群向来用平等的方式对待别人，也用适合于他主播身分的言行出现在工作场合，现在这样一摆起架子来，她们才突然想起自己在攻击的不是一般人物。

　　一个弄不好，走人的绝对是她们而不会是赵逸群。

　　「嗯，我觉得……」

　　康蓉难得手忙脚乱的翻找着手上资料，她很想集中精神去准备发言，但是刚才在茶水间讲的话都被赵逸群本人听到，她现在只能说慌张到不行。

　　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赵逸群又把椅子稍微转了个方向，眼神瞟到坐在他斜对面的余舒。

　　她马上转开眼神，低下头去也装作在翻找资料。

　　这些没用的东西。

　　不是想要跟沈泊苍在一起吗？好机会都让你占去了，没成功难道要怪我吗？

　　赵逸群在心里不知道把「没用」这两个字说过几次，却没办法因此让心情变好。

　　这一切真的荒谬又令人烦闷，他真的很想赶快回家去跟沈泊苍一起吃饭，虽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些。

　　「大家都没有意见？」

　　赵逸群眼神扫过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知道内情的那三个跟不知道的，都一样是胆小地低下了头。

　　「大家都没有意见，新闻怎么做？留下来开会做什么？我一个人回家写不就好了？」

　　他难得的开口骂人。

　　平常听习惯了那低沉柔和的声音，现在用来骂人也是一样魄力十足。

　　对于这一整个新闻部对他的依赖，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是在知道自己被依赖却又在背后被死命地攻击，这种感觉真的让他想一走了之，就让这个新闻部垮了又何妨？他何必像Allen那样，还去认真找一个人接班，栽培他去接这个烂摊子？

　　除了薪水高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夸耀的烂摊子。

　　「康主播。」

　　赵逸群想，明天这个新闻就随便好了，反正她们爱工作就给她们去，让她们知道要独自扛起所有责任是怎么一回事，让她们体会一下一直在羡慕的、自己常常是幕后制作人也是新闻台柱，这种令她们羡慕到要降低格调来恶整他的事情，实际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就是没有人要的，吃力不讨好的繁重工作……

　　「明天的采访稿跟报导流程，就麻烦你了。」

　　他随口两句，其实这就是今天开会的全部主题，通常也全部都是他的工作。

　　赵逸群说了就站起身来，把桌上的数据收成一迭，没去理会所有人那惊得呆了的表情。

　　不为什么，只因为赵逸群向来亲善亲为，他是把事情一肩扛起、又能够令人完全放心的完美主义者。

　　像这样把工作直接交代给别人，其实他是有这个职权的，虽然是在职权跟特权之间非常模糊的地带，但是赵逸群过去从来没这样做过。

　　康蓉的脸色已经僵硬到不能再僵硬，她求救似的看了老董一眼。

　　赵逸群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走出会议室，他们两个立刻也跟了上去，只有余舒因为反应太慢，还傻在那里思索。

　　这三人当中就属她地位最低，康蓉跟老董或许不会被赵逸群整惨，但是自己嘛……

　　她小人之心地想着赵逸群会怎么整她、再逼迫她辞职，一整个搞错重点的在后侮自己是个小记者，真不应该去惹大主播……

　　一整个与良心道德无关的，只是想着自己利害关系的，反省。

　　如果那也称得上反省的话。

　　「赵大！」

　　老董跟康蓉跟着赵逸群，他的脚步很快，又是一双长腿，这样迅速地走回办公室，他们两个也跟的非常辛苦。

　　「怎么了？」

　　赵逸群在办公室门口停住脚步，因为太过突然，两个紧跟着他的人差一点要撞上他的背。

　　「呃……」

　　两个人都是愣住，虽然追了出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想的并不是犯错该如何弥补，而是如何掩饰，就像新闻给人的感觉那样，总是不负责任的把话说完，隔天就好像没那回事。

　　除非去告他们，否则是连道歉启事都不会有吧！

　　「明天的采访就交给你，有意见吗？」

　　赵逸群盯着康蓉，因为比她高上快二十公分，居高临下让他冷漠的眼神显得更有压迫感。

　　老董也是个矮个子，好像现在才发现，赵逸群平常是多么不着痕迹的用表情或语调，让彼此间身高上的差距不会成为让对方觉得难堪或被看不起。

　　赵逸群的体贴和公平观，其实都展现在这种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只有在这些细节他都不顾之后，他们才猛然察觉到赵逸群已经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那种注定要站在众人之前却愿意藏在人群当中的，那种菁英。

　　「……没有。」

　　康蓉一下子也想不起自己追出来是要说什么了。她只觉得明天的节目空白的交到她手上，让她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平常总是由赵逸群在拟大纲，指点所有关键需要注意的部分，她嫉妒赵逸群总是有表现机会，现在真的把那个时段全权交给她，她却觉得完蛋了这下要开天窗。

　　「晚间新闻主播……」

　　赵逸群看着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慢慢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这几个字。

　　「你不是很想当吗？这点能力应该要有的，我也一直觉得该好好训练你，明天如果做得好……」

　　他瞥了老董一眼，那张胖脸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小熊或弥勒佛，却是因为痴呆而有点像仿冒的泰迪熊——眼睛眉毛嘴巴，看起来都歪歪的。

　　「你就有新的晚间新闻主播了。」

　　这句话是对着老董说的，说的时候他还微笑。

　　赵逸群走进办公室拿了外套跟公文包，这次真的是头也不回的走了，留老董跟康蓉，还有晚一步追上来的余舒，站在走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八章

　　赵逸群站在衣柜前面一颗一颗的解开扣子，一下子就把衬衫脱掉露出里面的背心。

　　沈泊苍站在一旁，就算这个画面应该要让他心猿意马，赵逸群的表情却完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他看起来，很不好。

　　那说不上来是不悦还是沮丧，好像还有一点厌烦。

　　总之，赵逸群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氛都不对，完全没有平常的从容。

　　他走过去，伸手就去摸赵逸群的肩膀。

　　因为穿着背心，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碰触到赵逸群赤裸的肩头，但是这也不是遐想的时候，他只是想要知道他怎么了。

　　赵逸群却是突然停了动作，他本来在解开皮带，但是这些动作他都没有清楚意识，因为心里还是一直在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堆事情，是被沈泊苍这样一碰才被唤回现实。

　　他把皮带抽出来，一样挂回衣柜里。

　　沈泊苍的手在他肩膀上，这应该是之前他一直在想的发展。

　　不过现在没办法想那些事情，他真的很烦，心里那种复杂的不快跟挫折感，并不因为他后来把工作丢给康蓉而获得抒发。

　　应该说，他把工作丢给他们，也只是因为他心情差到无法工作而已。

　　倒有点像是如了他们的意。

　　赵逸群本来要连西装裤跟背心都脱掉，要去浴室洗澡，沈泊苍又拍了他一下，他才想起他还站在旁边。

　　「……你回去吧。」赵逸群沉默了几秒，也没有转头看沈泊苍，而是对着衣柜这么说。

　　他不晓得怎么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面对沈泊苍，或者说，他习惯了在心情低落时把自己隐藏起来，如果不是在还能够做出微笑的情况下，他向来不见任何人。

　　「嗯？」

　　沈泊苍一愣，只是回了个无意义的发语词。

　　他其实搞不清楚状况，赵逸群什么都没说只是心情不好，很显然的不好，跟上次他喝醉时有一点点像，但那时他还有讲话，讲些工作上的不愉快。

　　这次却是连话都不说，连怎么了都不说。

　　「到底怎么了？」他又追问。

　　赵逸群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跟沈泊苍说，这些事情是真的打击到他，真的令他生气，不是那些他可以应付、耸耸肩就过去的事情，所以，反而不知道怎么说。

　　他习惯了听别人说这些，太过习惯了，但印象中找人诉苦的次数，长这么大却是五根手指就数得出来。

　　「……我有点烦，你回去吧。」

　　听起来很像逐客令，其实沈泊苍一点错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没在心情低落时跟谁在一起过，所以只想得出待会去洗个澡，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点酒，这种安安静静，说穿了就是寂寥的处理方式。

　　虽然在当时，在新闻部的时候，他是很想要见到沈泊苍的，觉得那些人真的每一个个都让他看了就厌烦。

　　他想着沈泊苍就会眼睛发热，那种依赖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特别想见到他的感觉，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真的想见就会见到，真的能对他倾诉委屈的经验，倒还是一次也没有过。

　　不晓得怎么开口说自己的烦闷，赵逸群平日的伶牙俐齿，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场。

　　似乎把事情说出来，对他来说还比较难。

　　赵逸群一直没有转头看沈泊苍的表情，他其实不太敢转头看他的表情，总觉得叫他回去可能是很伤人，可是要自己若无其事的和他聊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己也做不到。

　　沈泊苍站在那里看着他，想到的却是之前的事情。

　　赵逸群非常难得的在他面前流露出难过，印象中只有那么一次。

　　那次他就是喝了点酒，然后闭着眼睛，好像很疲惫似的靠在沙发上……

　　想起那一幕，就觉得不舍。

　　赵逸群这人把心事都藏的很深，他一向是很从容不迫，无论在哪一方面都给人感觉比较像可靠的前辈。

　　当然，那只是在一开始，一开始他认识赵逸群，和他一起工作时的感觉。

　　而在更早之前，还没发现眼前这人就是赵逸群的时候，他在那家店外面流露出那样戏谑的笑意，他一直觉得那是比上班时的他，还更接近赵逸群的本性。

　　他一直觉得赵逸群适合那样笑，那样轻松自在的，甚至给人有一点轻浮的感觉的笑，是真正接近了这个人才知道，他本性其实并不轻浮随便，他根本是认真过了头。

　　对工作、对感情，他总是带着笑容的，让人没办法直接领会到他究竟付出多少，认真到什么程度。

　　又是那样一个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面对一切的个性……

　　沈泊苍想着，伸手就去抱着他肩膀。

　　他上次已经这样离开过一次，让赵逸群一个人难过和挫折，已经算是犯过一次错，他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两个人的关系也跟当时不同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在身边，这不是分析过赵逸群的性格或推敲他刚才说的话所做出的结论，只是直觉。

　　理所当然的，他要留在他身边。

　　就算他叫他走，他还是觉得赵逸群传达出来的讯息并不像是那一回事。

　　他只是不愿意被看到软弱的那一面，不愿意周遭的人被他心情低落的样子吓到，只因为别人都把他看的太过强悍，就以为让他独处才是对的……

　　想着，他抱着他肩膀的双手又紧了紧。

　　赵逸群被沈泊苍这样抱住，却是全身一僵。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才好，说也好笑，像这种时候去抱着别人安慰的经验倒是不少，换做自己被这样对待倒是一次也没有。

　　沈泊苍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紧抱着他，两个人身高没差很多，赵逸群的头刚好可以靠着他的颈间。

　　闻到沈泊苍身上的味道，赵逸群不自觉就闭上眼睛。

　　今天晚上那一堆匪夷所思的，好像在嘲笑他过去那么努力真是傻的事情，闭上眼睛之后，少了很多具体的细节，却变成一种沉重的气氛压在他肩上。

　　距离听到那段对话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小时，但他还是觉得心情很低落，很厌烦，也不确定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做好调适……

　　因为主播的工作以至于生活上有诸多限制，他不能过着以前那种玩乐的生活，朋友也好久没见面了，牺牲这么多只是因为一份工作，一份他平常还觉得有成就感，能够有所坚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