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筷子,扒着白米饭。
「我看见了。」少年说。
我诧异,抬头。
「看见,就不能不管。」少年用柔和的眼神注意着我。如此纯然,让我......无地自容!
我很快地低下头,吃饭。
不管他的目的何在,都与我无关!如今的我,只要利用他,回到郡首,回到易家,看个明白,探个明白!
我不想在无知的情况下,被抛弃!
易家,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吃完饭,喝了药,我便回到床上,休息了。
少年又来烦了。
「还不知你的名字呢?」他坐在床沿。
我不想说,但他一直问着,我无耐,只得说了名。
「嗯,那以后我叫你影儿,可好?」他笑逐颜开。
「随便。」我说。
说来,这个叫潭音的少年也真奇怪!我都冷脸相待了,他却仍然缠着我说个没完没了!我本就不爱说话,何时遇到过这般爱绕舌的人?虽然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很像轻风抚面,但听多了,让人心烦。有什么话,值得他去说的?说了又如何?
不知何时,他从床沿靠到床上去了,连大腿都搬上我的床了!
我不做声,盯着他的大腿。
他似毫无觉察,用柔和的声音道:「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我不解。
「遇到你,很开心。」他低下头,细语。
我黯然了眼。
「你开心吗?」他问。
我微愣。
何为开心?如何才算是开心?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我闪躲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担忧。「影儿......都没有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
我不语。
从小到大,什么事,我会开心呢?
我生在易家这个大家庭,不缺吃,不缺穿,过着安逸的生活,不爱说话,不爱交友,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唯一能牵到我的心便是......那个无情之人!十五年来,发生过多少事?有多少事是值得开心呢?
心空荡荡。
我气恼。
他......他何必在我面前炫耀?有开心的事......很得意吗!?
没有!从小到大,我没有开心的事!
我转过头,不理他。
他在我身边躺下,轻轻环上我。「对不起......」
我闷在被褥里,眼在黑暗中睁得雪亮。
「以后......一定会和影儿一起开心。」他呢喃。
我一直背着他,僵了两肩。
能让我开心的事......是奢望不来的!永远也奢望不来!除了那个......没有事值得我开心!
※ ※ ※
跟着叫潭音的少年,我再次回到了我的出生之地!
进了城,我要下马车。
「不行,影儿,还是先到我府上过一夜吧,明日再回家不迟。」潭音劝说。
「不。」我毅然摇头。
我下马车,从此,与这个少年不再交集。
「影儿!?」潭音拉着我,不让我单独走。
「放手!」我低喝。
他的眼中有着依恋。依恋?依恋一个相处不过几日的陌生人?
「让我和你一起回家吧?」他让步。
我不解,疑惑地望着他坚决的脸。「不用了。」
怎能......和他一起到易家!易家惨遭满门抄斩,在城里一定是人尽皆知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易家还有人生还!
现在的我,不能死!
「不让我跟,我就不放手!」一向温和的他,竟然会任性!?
我思索了一下,道:「好,让你跟,但,只许你一人。」
这么想探究我吗?想探到我的秘密吗?
好,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秘密!
潭音向随从交待了些事,随从很听话的在原地等着。
他拉着我的手,与我一起走在街道上。
此时已是黄昏时间,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没有人认得我!因为我以前很少出门,很少人知道我就是易家最末的少爷。所以我不怕,不怕在街上被人认出来。我知道,易家人在城里的评风不是很好,少爷小姐们都仗势欺人,如今,易家被毁,许多人都很高兴吧?
再也不用看易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我苦笑。
易家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一路上,我沉默,只听潭音不停的说,一会儿指着客栈的灯笼,说着造型好看,一会儿指着小贩们的商品,说着好精致。
果然是个大少爷,街市上的新奇,能令他回味无穷。
为何......能一直开心呢?
什么事,值得开心?
漫长的路,将要走到尽头了。远远的,我望着大红门。
心中,有一丝渴望,渴望着昨日发生的不过是一场梦,今日梦醒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潭音渐渐变成沈寂了。
我没理会,终于走到易家大门口了。
交叉着的封条赫然入目!
我眩晕。
不是梦!
不是梦!
易家,真的被......
「你......是易家的人?」潭音突然问。
我无神的转过头。他......何以如此惊讶?我向他报过名,便是带了姓氏,他当初并未有一丝惊诧!
「怎么会呢?」他喃喃。「我原本以为是巧合。却不是......」
「你......知道什么?」我抓着他。
潭音定定地望着我。「你......是易家最末的孩子?」
我颤抖了唇。最末的!最末的?当初小叔也曾讲过!
同是最末的?最末的怎么了?为何易家最末的会不一样?
你......原本是下一个?
何为下一个?
当初的小叔有些怨恨的对我说!可我不明白,不明白的我,莫明其妙地遭受了他的怨恨!
「最末的又怎么样?」我大吼。胸口又闷了,闷得想呕吐。
「果然......」潭音叹息。「我叫冷潭音。郡王爷是我的父亲。」
【第七章】
一阵天昏地转,我跌坐在上,双手揪住潭音的袍子。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郡王爷抄了易家,追杀小叔,把小叔带到不知处了,而我,我竟然被他的儿子所救!?
如此荒诞的事!
多么可笑啊!
可恨地让人发笑!
「易家......前些日子,被父亲封了。」冷潭音平静地道。
「为什么!」我低吼。「为什么要封了易家,为什么要让易家毁掉?我们易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
「影儿,你不要激动。」冷潭音扶着我。
我推开他,冷笑。「凭什么你们王府仗势欺人?凭什么你们为刀俎,我们易家就该为鱼肉?什么是最末的?究竟有何秘密,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却怪我这个不知道的人!?」
「影儿,你不要激动,对你身体不好。」他上前,试着安抚我。
我气愤难当。「你告诉我,你身为郡王府的人,告诉我啊!易家最末的孩子又怎样?我是最末的,小叔是最末的,对你们郡王府的人来说,代表了什么意义?小叔拐了你爹的女人,或是偷了你们家的宝贝,你爹就能滥权到抄了整个易家?」
「影儿!」他仍好脾气的安慰我。
我笑,笑得咳嗽。
为何他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我,安抚着我?
真可笑呀!到头来,我还是栽在了郡王府的人手里!小叔被郡王爷拦下并不知去处,我又遇上了郡王爷的儿子!绕了一圈,绕出一个笑话来!逃不掉,逃不掉的宿命,何必挣扎?多此一举呀!
小叔......如果你当初知结果会这样,你......还会惹了郡王爷?易家人的性命,对你来说,究竟重不重要?可以弃之如草芥,可以撇得一乾二净!图的是什么!是什么啊!
我又笑又哭,泪眼朦胧中,看着冷潭音紧张地呼叫我的名。
「影儿,影儿......你不要再笑了!」
我--有笑吗?
「天啊......你吐血了!」他一向温和的脸龟裂,化为沉重,试图扶起我,一只手捂着我的嘴。
我--吐血了吗?
口里好甜呢,好像之前他给我的糖。
他,扶着我,朝四处大叫。
在叫什么?在紧张什么呢?
我不知道,听不清,看不清。
红雾蒙了眼。
彷佛,又看到了那些被小叔所杀的人,狰狞地暴突着眼,凶狠地瞪着我。
我环抱住自己,发抖。
黑暗,拢又聚过来了!
我要被黑暗吞噬了!
黑暗中......有血的味道......
※ ※ ※
混沌......
有人在讲话!?
「这孩子,是易家如今么子?」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应该是的。」回话的是......冷潭音?
「果然很平凡。」中年人淡淡地道。
「可是......我很喜欢他......」冷潭音含糊地说。
喜欢?喜欢平凡的我吗?
「喜欢吗?」中年人低语。「有时喜欢是一种情不自禁呀......」
「是的。」冷潭音高兴地说。
为什么会觉得他高兴呢?只因他回答时的声音特别的兴奋与高亢?
「他......似乎要醒了,我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中年人叹气道。
「嗯,爹走好。」
门关了。
安静。
我醒了,但我不想睁开眼。不睁开眼,就看不到一切了。我......我就一辈子都不睁开眼吧!糊里胡涂的,岂不更好?
可,真的会更好?
心中一阵刺痛,酸辣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影儿,你醒了?」冷潭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微微地睁开眼,灰暗中,看到他一张明亮的脸。
「太好了,你醒了!」他抱着我,开心地笑。「你一直吐血,我真怕你......你......不过现在好了,大夫说,你只要醒来就好。」
他的欢乐,丝毫激不起我心中的情绪,我的心,空洞了,空洞地看着他的快乐。
真奇怪啊,我醒来了,他......为何高兴呢?与他何干?
「胸口还痛吗?」见我不语,他微微蹙眉。
怪异的感觉在全身扩散。
这......是一种担忧吗?
担忧我?
「因为我是易家的么子,所以,你才关心我吗?」沙哑地问,平静地看着他。
他一愣,可能没想到我一睁开眼便问他这些问题。
我......怎么可能不会问?面对他--郡王府的人,我会默然无语吗?
我不但会问,还要问个清楚。
我想知道小叔怨恨我的理由,不要做个无知的人,不愿让自己处于迷雾之中,让黑暗吞噬我!
身为易家最末的孩子,我有权力知道!
「影儿......」他很为难。
呵,是真的很为难呀!
「我要知道真相!」我推开他,挣扎着靠起身,额角有薄汗渗出,但我无暇理会。
「影儿......你......你身体还未复原,等你复原了之后,再慢慢地听我说,可好?」
「不,我现在就要听!」我坚决。
他面有难色,但我意志坚定,终于,他投降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手绢,轻轻地为我擦汗。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痛了我。奇异的感觉又在心中徐徐升起。
我垂下眼,由着他。
这......是一种怜惜吗?
怜惜我?让一个不熟悉的人怜惜我?不但怪异,而且不可思议!
连我自己都不大怜惜自己,但,如今,有个人竟然会不知不觉中怜惜我!?
「这......唉,罢了,不过在我讲明真相前,你先听我讲个故事。」他去端了杯温茶,体贴地喂我喝下之后,将茶杯放回桌上,他坐在床边沿,面对着我,用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凝视着我。
我闪躲他的视线。
「故事,应该发生在百年前,有些悠远呢。当时开国皇帝正在领兵起义,兵荒马乱,许多百姓受殃。那时,有个叫易天涯的人,因为战乱,家破亡,流落异乡,偏偏又赶上了闹饥荒。本以为会客死异乡,却意外地被一个名叫冷钧掠的人所救。」他笑笑,道。「我不会说故事,说得不好。」
我没应声。不管他说得好不好,我只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即可。但,小叔的事,易家被毁的事,与这个故事有何关联?
见我不答,他叹了口气。「易天涯是个重情义的人,冷钧掠对他的一饭之恩,他誓死要泉涌以报。虽然当时冷钧掠没有要易天涯的任何回报,但易天涯认为冷钧掠对他恩重如山。故而,易天涯为奴为仆,为冷家效力。」
「易天涯为人尽责,做事勤快,又读过几年书,冷钧掠让他做了冷家的管家。当时的冷家,虽然以行商为主,家里还算富裕。之后国定民安,冷钧掠上京考了个探花,在朝为官。过了几年,易天涯已是个三十而立的壮年人了,冷钧掠为他找了个美娇娘为妻。易天涯娶得美娇娘后,更忠于冷钧掠了。他从不违抗冷钧掠的话,也从不做错事。在冷家,他虽过着为仆为奴的生活,但极为幸福了。如此,又过了二十五年,易天涯有了三个儿子,最大的儿子二十二岁,最小的儿子......十八岁。」
说到最小的儿子时,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听着他讲冷易两人的故事,我心中已大概有个底了,但是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喝了口茶,他道:「当时,冷钧掠只有一个儿子,与易家的大儿子同年。冷易两家的公子虽然岁数相差不大,且一为主一为仆,但两家的公子感情极深,四人常以兄弟相称。而年长的三位兄长又特别宠爱最小的弟弟。故而使易家的么子养成娇纵的性子。但大家都宠着他,关爱着他。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宠爱的弟弟会......」
会如何?我望了他一眼。
他亦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盯着他,逼他讲下去。
他喃喃了几句,才接着道:「易家的么子......和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私奔了。」
我皱了双眉。
这......是事情的起因?
「事情发生后,易冷两家的家长都相当震惊。只因易家的么子不但拐了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还......偷走了冷家的传家之宝......之后冷家派人去追寻他们二人。过了两个月,易家的么子回来了,但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却死了。冷家的传家之宝......也寻回来了。然而......易天涯无法容忍易家的人做出对不起冷家的事。冷家对易家来说,是再造父母,但易家的儿子却恩将仇报,易家的小儿子被易天涯打得遍体鳞伤,可易家么子却只字不提为何要拐了冷家的媳妇,也不提为何要偷宝。易天涯气愤难当,原本想活活打死他,但冷家大公子出面说了话,要求易老爷放过他。易老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冷家大公子开了金口,他便不敢不从,但也不原谅小儿子的劣行,所以,他让小儿子......终身成为冷家大公子的仆人。」
终身仆人?何为终身仆人?易家的儿子,原本都该是冷家的仆人?
「事情,并非就此结束了。」潭音挪了挪身子,让出许些空间,让光线照进床帐内,使他能更清楚地看着我。我平静地与他相视,等待他的话。
「易天涯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想不到,半年后,他的小儿子......成了......冷家大公子的......」
「什么?」我微心急了。他面有难色,似乎极度不愿说出来,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关键。
「影儿......我......」
「究竟是什么?你为何不讲?你不是说要讲真相于我听吗?」我急了,靠上前,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腕。
「你......你不知道会好些。」他低语。
我瞠目,咬紧牙关,沉重地道:「是--娈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