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错————白玉京
白玉京  发于:2010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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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已深,外面风狂雪骤,又是谁会夜半叩门?上一回进来的是一口棺材,这一回又会是什麽?
  人人屏息凝声,只听著叩门声“笃、笃”不停,在静夜中尤显诡异。
  忽然,门砰然而开,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门口哪里是什麽恐怖物事,却竟立著个红衣紫裙,笑意盈盈的年轻女子。
  更不想,这女子颜若桃李,笑靥生春,往门口一站,美目流盼,人人都是眼前一亮,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绝色美人!
  那女子含笑道:“对不住各位,刚才敲了好一会门都没见人开,奴家便自个儿推门啦。外面雪太大,可容奴家在此借宿一晚?”
  掌柜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引她进屋。店内虽已满座,但见她是这麽个娇滴滴的女子,便有人自动让座。她娇声道谢,取下包袱自管掸去肩头落雪。
  众人注视著她,忽地都同时想到一事──莫非,这绝色的美人,便是那传说中的桃花妃子?不然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会深夜大雪,独自行路?
  可见那龙云神情如常,却又不像。
  静默片刻,萧总管忽又慢慢道:“桃夫人擅长易容之术,不论男女老少,均能装扮得惟妙惟肖。今夜过不了清泉岭去不了碧山,回头便是湘水,只能困在此地。”他陡然提高声音,道:“桃夫人,南地人心险恶,杀机四伏,夫人身体不佳岂能深入险地,老奴奉凌王之命前来迎夫人回府休养,还请夫人现身罢!”
  听他此言人人震惊,难道那桃花妃子竟真的便在这小店之内?或许她便是这美貌女子,又或许她早已潜藏在此;若她听到方才众人辱骂之词,可会记此仇怨,出手报复?不由得慌张四顾,只觉身边任何人皆可能是那易容改扮的桃花妃子,一时间竟是人心惶惶。

  第二章 桃花妃子(一)

  第二章 桃花妃子(一)
  自萧总管叫出桃花妃子便在店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仍无人发话。
  那红衣美女本自取出把小巧木梳梳头,忽地放下木梳娇声道:“这位大叔你说桃花妃子在这儿,能否替奴家引荐一下?奴家久仰桃妃大名,早想一睹她真面目了。”
  那书生冷冷道:“没准你便是桃花妃子,在此故弄玄虚。世人听到桃妃之名无不唾骂,你这小女子说甚‘久仰’,不合常理,显然有事欺瞒!”
  红衣女子见众人怀疑目光聚焦於己,似乎毫不在意,笑道:“不骂桃妃的人当然有,可惜相公你恐怕没机会认识。桃姐姐先嫁了大宋第一英雄,後嫁了金国最厉害的王爷,我们临安惊香坊的姑娘们可羡慕她得紧,都盼著能有她一半福分就好呢。”
  众人这才明白,难怪她娇媚大方,深夜独行,见到店内尸体、棺材也毫不惊乍,原来她是天下头一号私妓坊惊香坊的姑娘,自然见多识广了。一个寒酸书生,当然无缘认识惊香坊的姑娘。被她一讥刺,书生脸色难看得很,怒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此言果然不虚!桃花妃子失贞於完颜错,早该殉节!她苟活七年,还有什麽面目回来见花将军!”
  红衣女子连声娇笑道:“这位相公真是有趣儿,跟我们讲贞节,哈哈哈……连飞剑花将军都说,是他对不起桃姐姐,耽误了桃姐姐的青春年华,偏你们这些人……”书生呸呸连声道:“胡言乱语!你知道什麽!”
  红衣女子笑嘻嘻道:“莫非相公知道得比奴家多?这可是花将军在枕头边上跟奴家说的,你可没藏在床底下偷听吧?”
  众人哄堂大笑。待笑够了,却见小针儿睁著一双大眼睛,惊奇道:“这位姐姐,你和花将军很熟麽?你今天也是去碧山找花将军吗?”红衣女子掩嘴娇笑道:“和奴家相熟的人多著呢,可谁有花将军年少英俊,满腹才华,英雄了得,况且花将军温柔又痴情,平日闲下来时便望著桃花树发呆想念桃姐姐,如此良人天下哪里去寻,奴家思来想去许久,决定效那红拂夜奔,四娘才算终身有靠哪。”
  她话音刚落,便听萧总管冷冷道:“废话少说,你是不是桃妃,一试便知!”
  只见西南角落银光一闪,夺魂银丝甩出,萧总管人亦顺势跃起,向东面这自称四娘的红衣女子直击而来。四娘纤足一踢,面前的桌子便平平冲了出去,正阻在萧总管来路,自己急忙後退。萧总管沈身一踏,木质桌面立刻被他踏得粉碎,他借力再跃,身形更快三分,瞬间已逼至东面,四娘慌忙往那佩剑道士身後一躲,抓著道士衣衫连呼救命。那道士不肯管这闲事,无奈不便与她拉扯,正为难间,萧总管手腕微抖,银丝已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绕过道士,如矢簇疾飞,射向四娘面门,四娘慌忙侧头躲避,只听“叮叮!!”,一头钗环已全被银丝打断,秀发也被削落大半。银丝连番进击,四娘武功显然平平,只护得头脸,身上已是连连中招,血迹斑斑,极为狼狈。一旁众人早已能避多远便避多远,心中均在想:看来这女子也免不了像瑶琴般毁容,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美貌。
  萧总管却并不下狠手,好似猫戏老鼠,引得四娘左右招架,著意要试出四娘武功路数。小针儿急得抓住龙云袖子大叫道:“龙哥哥快帮她啊,她如果是桃夫人,萧总管为什麽要毁她的脸啊!”龙云心中一凛,脱口道:“是要看她是否易容!他是桃夫人的敌人!”
  想来先前萧总管出手杀人,便是想引桃妃现身。瑶琴却做贼心虚,以为他来追捕自己,连忙逃逸,是以萧总管出手便抓她面部,却发现她不是桃妃,才将计就计顺了她的话套她的口风。所谓“王爷派来请夫人回府”,显然也是想骗桃妃现身。此人当真深沈狡诈得很。
  那边众人纷纷避到角落,桌椅东歪西倒,唯有东北角四个运棺材的黑衣人便如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地坐著。萧总管已一脚将四娘踢倒,银丝直取那张桃李娇颜。龙云离得颇远,急忙抓起桌上酒壶,瞅准萧总管手腕,运力狠掷,随後自己也跃了出去。萧总管听得风声,知道龙家的“春风化雨”掌力不可轻窥,手臂略略一退,四娘趁此一缓,连忙就地一滚躲开去。龙云发掌击向萧总管後心,萧总管回手与他对了一掌,龙云毕竟年轻,内力如何能与这内廷高手相比,连退几大步方站稳身形,胸中气血翻涌,提不起力来。这时四娘无处可避,唯有身後一架黑漆漆的棺材,她竟去躲在了棺材後面。
  四个黑衣人仍是一动不动。萧总管手中银丝却已如影随形地跟到,疾速击下,人人都道这回四娘躲不过了,谁知银丝半途竟微微偏了方向,只听“啪”的一声,竟打在了棺材盖上。
  那棺材纵然木料厚实,也被这一下击出一道裂缝,那银丝极细,便如无孔不入的水流般,从裂缝处钻入。
  便在此刻,棺材旁两个黑衣人同时跃起,两只衣袖内伸出两柄漆黑的弯刀,一左一右地向萧总管削去,萧总管左手一扬,竟也射出一道银丝,这两道银丝与两柄弯刀,便缠斗在一块。
  只听一个极嘶哑的声音道:“萧总管,我们大理鬼宿门与金人素无干戈,为何要破我棺木!”也不知是四个黑衣人中哪个所发,亦或竟是从棺中发出!
  客人中有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都是悚然而惊,这鬼宿门乃是僻处大理的一个最诡异的门派,据传门人善养鬼驱尸之术,极是可怖。但他们极少踏足中原,不知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淮南?
  萧总管只冷冷道:“这棺里足够藏得下一个女人。”原来他竟是怀疑桃花妃子藏在棺中,借与四娘动手之机引开注意,趁机破棺。说话间,两柄弯刀已一高一低分削他脖颈和膝盖,左右夹击,来势迅疾,教他避无可避。
  谁知这萧总管竟不知如何借力,在半空中以极怪异的姿势将屁股往後一锉,不偏不倚地坐在棺材盖上,棺盖本已裂了一道缝,再被他这一个千斤坠半空里砸将下来,“夸啦”一声,裂成两半。
  众人难抑好奇,都伸长了脖子朝那棺材里看,看是否真躺了个美豔绝伦的妃子?
  棺材里哪有什麽人,却只见金灿灿银闪闪、光华耀目,尽是金银珠宝、古玩珍品,店内众人只怕是一辈子做梦也没梦见过这麽多的宝贝,都看得眼花缭乱,如痴如醉。
  萧总管阴阴地道:“好一具价值连城的棺材!”
  那嘶哑的声音冷冷道:“破我棺木,受我恶诅,姓萧的,受死吧!”
  两个黑衣人将弯刀“呛啷啷”一甩,只见弯刀边缘突生出无数绿惨惨的锯齿,人随刀行,疾扑萧总管,刀毒招狠,全是夺命的招数。两人身法飘忽诡异,犹似鬼魅,刀泛绿光,让人看也看得心头寒碜碜。
  不多时,萧总管便似乎招架不住,连连後退。奇的是另两个黑衣人却一直稳坐不动,似胸有成竹,见萧总管退到身边既不避让亦不出手。
  忽然便听“喀喇”一声,另两人所坐长凳两脚断折,斜塌在地,两人同时跃起,呛啷拔刀,成了四人围攻之势。那嘶哑的声音又道:“萧总管,好功夫!”萧总管嘿嘿一笑,忽然旋身跃起,双腿分袭先前两人,靴尖精光闪闪,竟嵌了两柄匕首,方才便是暗中以此削断凳腿;一手撑桌,一手银丝射向後一人眼瞳,那三人举刀格挡。
  便在此时,萧总管撑桌借力的那只手陡然一反,指间夹著一只细小铜管,向剩下那人暴射出一注黑色水液。那人飞身急退,但终是慢了半拍,胸腹间沾了些许。便听“兹啦”作响,黑斗篷上立刻出现数个大洞,并且迅速扩大,不知那是什麽奇特的腐蚀毒水,眼见这斗蓬烂尽後便要蚀烂里面衣衫。
  那人退势未停,见情状紧急,当机立断双手分抓斗篷两边运力一分,斗蓬应声裂开甩落地上,众人终於见到这神秘诡异的鬼宿门人的真面目,却万没想到斗篷下竟是这般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第二章 桃花妃子(二)
  只见斗篷落地,诡秘可怖的鬼宿门人,赫然竟变了个雪肤花貌的绝色丽人。
  那丽人二十许年纪,穿一身桃色袄裙,青丝半挽了个髻儿,鬓边斜斜插了朵豔豔的桃花。她乍然立定脚步,衣带犹自飘扬,发丝略散半遮了眼,淡抹胭脂却遮不住苍白之极的脸色,眉尖微蹙带了些忧,眼波盈盈含几分愁。
  似这般柔极秀极,眉眼当入画,嗔笑可成诗的佳人,该当是青衫素袖,珠帘绣楼,斜倚阑干看雨荷;可她偏是一身绮丽娇娆的桃色,手执著黑幽幽的弯刀,竟给轻愁的脸容平添了三分凄豔之色。
  众人先前对桃花妃子究竟是何模样,诸般猜测想像,待得见了这女子,心中均不约而同地想:这一定是真正的桃夫人了!方才以为那四娘可算绝色,未免做了井底之蛙。只有眼前这位夫人,才真当得起“国色天香,妃子倾城”这八个字。
  龙云和瑶琴同时脱口惊呼:“桃夫人!”“夫人!”
  桃夫人将右手轻轻一摆,三个黑衣人便都住手,仍拿刀指著萧总管。她回头一望,认出龙云,微微点头一笑,并没说话,龙云神情已颇为激动。
  萧总管收了手,不阴不阳地道:“夫人总算现身了,叫我一顿好找。鬼宿门向来狠毒,我便奇怪怎麽破了你们的棺却还有两位稳坐不出手,原来果然是堂堂凌王侧妃假扮活鬼,怕被我看出破绽。真是委屈夫人了!”
  桃夫人神色淡漠,道:“萧总管真辛苦了。”
  萧总管哼了声道:“夫人装模作样掩人耳目,就是为了带著这一棺材金银财宝投奔花宴春吧!南朝国库空虚,皇帝又顾忌花宴春兵权镇主,正要削他的兵马,嘿,夫人这一棺材里尽是我大金朝的奇珍异宝,少说能换得二三十万两银子,足够花宴春再招兵买马,撑上一年半载;再孝敬个几件给南朝的宰相皇帝,以免花宴春落得跟那岳飞一样下场。哼,这吃里扒外的事,夫人倒是做得轻松!”
  桃夫人淡淡地道:“整个金国的珍宝,十有八九在凌王府上;凌王府上的珍宝,十有八九他都送了给我。他愿送我,便都是我的,我想给谁便给谁,这叫愿打愿挨。”
  萧总管被这一句噎住,无话可对,只得冷哼一声,道:“既然夫人已认了这私盗国库珍宝、养寇资敌的罪名,按大金律例当诛。萧某身为内廷监临总管,今日便要依律执法了!”
  桃夫人微微一笑,道:“裴满氏不愧是皇後侄女,竟请到内廷第一高手来追杀我。不过是妒妻杀妾,又何必说得这麽冠冕堂皇?”
  萧总管阴笑道:“夫人说得倒是爽快。你在此与我作这口舌之争,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花宴春来救你。不过──夫人昨日中毒流产,今儿身体恐怕不大好罢?”
  桃颜这才微变了脸色,缓缓侧头看向瑶琴。
  她精研毒性药性,流产时便已知是中了藏青芽之毒,却想不通对方如何得手。方才听得瑶琴尽述前事,方才明白竟是这个最亲近的侍女背叛。
  一念及这“背叛”二字,便觉心口一痛,一阵眩晕。那藏青芽粉毒性至阴至寒,她昨日因此流下一个四个月的胎儿,早已寒伤於内,体虚血滞,方才提气急退,浑身便好似气血断流,四肢虚软,几乎站立不稳,是以才故意与萧总管言辞交锋,借机运功压毒。只是一旦揭起心头旧创,便觉一股寒意自心底泛起,直是钻心刺骨。
  萧总管却也站定脚步,凝神不动,并不趁机出手。原来那三个黑衣人并非鬼宿门人,而是凌王府上死士假扮;乍看只是举刀相逼,实则脚下手上皆有定位,已摆成三象归元阵势。这阵势乃是完颜错亲授,萧总管纵是内廷第一高手,也不敢托大。他方才说个不停,也便是想引对手分心,伺机寻阵眼。否则若贸然动手,必然逃不出刀网。只是那三名死士久经训练,便似定住一般,半点破绽也不露,他一时也无可奈何。
  桃颜的目光并不如何凌厉,瑶琴却已浑身瘫软,“扑!”一声跪了下来,泣道:“夫人,瑶琴该死,夫人您杀了奴婢吧!”
  桃颜一手轻按小腹,涩然苦笑,道:“这是完颜错的孩子,我本也不想要。可你……七年情分,你却背後捅我一刀……”
  便如当年方绮错砍向大师兄的那一剑一般……
  谁知瑶琴忽然抬起头,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个奇异的笑容,道:“这七年瑶琴全托夫人关照,武功也是夫人传授,夫人的恩情瑶琴不敢忘。可这七年,王爷对夫人倾心相待,情深一往,夫人不也是说叛就叛,哪曾有半分犹豫?”
  不料瑶琴竟会反诘,桃颜竟呆了一呆。
  方绮错,不,完颜错,他待她,向来是很好的……
  那一年,大金国辽王次子完颜错昭告天下,迎娶她为侧室。女真蛮族,并不讲究汉人的那套贞节伦常,都觉得能抢到宋朝飞剑将军的妻子是件大荣耀。上京城全城张灯结彩,流水席摆了九街九道,皇家子弟、世族豪强全来道贺,贺礼加车马将王府外方圆五里堵了个水泄不通。便是完颜错日後为了巩固势力迎娶外戚裴满氏家族的大小姐、皇後亲侄女为正妃,也没这般喜庆热闹。
  不比她嫁与花宴春那一日,只在他的中军帐里,点了一对龙凤烛,他手下副将亲兵为证,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
  花宴春亲手解了她的发髻,凝注她双眸,微微一笑,眉目温润如玉,笑若春风,教人心头暖融融喜洋洋,柔情无限。“师妹,今日嫁了我花宴春,没有三媒六证、厚礼盛仪,反倒要累你从今後随我转战行军,奔波辛劳,可真是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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