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郎与鸨公子————卡门
卡门  发于:2010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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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诈骗,卖身,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条条罪状套上来,脱不出生天。
  没收,归还苦主,收押,处斩,京城府尹正说的顺溜,忽然鼓响。正宁将茶盖在茶碗上一磕,咯地脆响。
  林秦回头,看见那本来应该在十两山庄中享福的人,目光跟着他走,看着他给堂上几位老爷磕头:「大老爷明察。小公子纵然有错,也是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还请大老爷斟酌。」
  京城府尹还没说话,正宁先开了口:「你想救他?」这是升堂以来他的第一句话。
  正宁穿的是便服,桂八不认得他,但看俞清甫和京城府尹低着头不开口,便知道这位恐怕是大贵人,便答道:「是。」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内当家的。」
  俞清甫白了脸。
  正宁,左右瞄瞄,看看俞清甫,看看西门敬,看看京城府尹,然后忽然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向桂八走去。道:「你知道朝廷的律法吗?」
  桂八胡涂了,问:「什么律法?」
  「除官娼外,男子卖身要杖责三十并没收嫖资,嫖客也要被处罚。要是如你说的,不但你救不了他,连你也要一起被处罚。」
  桂八急道:「小公子他是我的内当家的。小公子可没有卖身啊,我也不是什么嫖客。我们喝过交杯酒的!」
  正宁从鼻子里哼了声,笑道:「你可真有脸说,真有胆子说。就算是这样,林秦犯的事可不是这些。」手一指西门敬,「这位正是苦主,指证被林秦诈去了百万家财,引诱婢女淫奔。林秦诈人钱财拐骗婢女,证据确凿,你却说他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又有何证据?」
  桂八默了有半刻,翟积宁踱回座位上坐了一会,才哆哆嗦嗦地道:「小公子是人中龙凤,我不过是平头草民,我本钱太小,做不了大买卖;我不认识字,不能考状元出人头地。孩子偷别人的馒头,不能怪孩子,只能怪做父母的没让孩子吃饱。小公子跟了我,我却没能让他过上一天好曰子。这全都是我的错。」
  正宁拿起了茶碗,茶盖在茶碗口摩擦着,听桂八说完,吐出一句:「好听。可惜,法不容情。」
  西门敬很高兴。只要涉及到男风,正宁果然不会有什么宽容的心态。
  只听正宁又道:「不过,自古以来有以交赎金来抵罪的惯例。你想救他性命的话,就用你全部的财产来抵偿吧。用钱买命,划算的很吶。」
  林秦看见桂八把手伸进包袱摸出一些银两,看见桂八面上带着红红的羞涩,道:「可是我只有这些......我的铺子卖掉了,换的钱都在这里,就这些。」
  林秦脱口而出:「山庄呢?!」桂八会回来,就表示他一定已经被引去山庄,自己明明交代山庄和产业从此都姓桂。难道桂八舍不得,准备昧下?
  「那些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做主?」桂八看着林秦,「如果小公子同意我把它们也作为我的财产用在这里,我就照办。」
  于是,房契,地契,一份一份在大堂的地上展开。秦林,秦林,秦林,每一份契约上面的名字,写的都是秦林。没有改成桂八。
  林秦看着它们,没有说话。昧不下的,就算他死了,这些也昧不下。西门敬瞧得眼睛都绿了,这些原来都应该是属于他的,可都被林秦这白眼狼给吞去了。
  桂八磕头:「请大老爷查点。」
  正宁负手而立,望着地上那些东西面无表情,转而抬头对西门敬道:「西门敬,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下林秦的命?如果你出的价钱合适,林秦的处置就归你了。」
  西门敬一惊。正宁笑道:「他为了表示救林秦的决心,愿意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献出来。西门老爷,你如果想取林秦的性命,也用全部财产来交换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正宁的笑容不变,目光飘向俞清甫。俞清甫正襟危坐,一动也不动。
  西门敬脸色又青又黑,他怎么也没想到正宁会突然开出这种条件。居然要他用全部财产来换取一个本来就应该死的人的性命!
  于是西门敬道:「草民只要能取回本该属于草民的钱财。」算了,最多林秦的姓命他不要了,只要能把钱弄过来就好了。
  正宁笑道:「这些钱是抵罪钱,全部要没入国库。西门敬,难道你想动国库吗?」
  西门敬噎住了,只好道:「草民不敢。」
  正宁笑了一下,回头,负手而立,望着地上那些东西。片刻,抬腿走了几步,绕过那些房契地契,只弯腰捡起了桂八头一次拿出的那几锭银子,静静地道:「房契地契上的名字不是你。不算数。算数的只有这些银两,我确实收到了。你可以带他走了。」
  衙役上前为林秦解除了枷锁。房契地契,回到桂八的包袱里。
  桂八扶起林秦,大堂上的人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正宁负手,望着屋顶:「朕想看看,这条性命在你们看来究竟有多重要。喊打喊杀,弄出这好大的公案,却原来不过是耍的好花枪。」
  瞧着西门敬,摇头苦笑着一摊手:「国舅,朕该不该为了你豢养男宠而依律惩处呢?偌大个官场,偌大个宦海,偌大个王家贵戚,男风之中的真情难道竟然真的如此难见吗?」
  望向俞清甫:「朕原本以为,你若还有一点情意在,至少会想办法据理力争。朕原本想着,只要你开口,就给了你这个恩典......」叹息一声:「就算只是泛泛之交,也有人情。何至于为了避嫌而绝情至此?朕设此律条,本为整肃歪风邪气,叮嘱大家不是真心莫招惹,谁想到......」
  俞清甫手一抖,生生把个茶碗给捏碎了。
  林秦躺着,望着天空。马车在慢慢走。桂八沾湿了手巾,为他擦脸。
  「小公子,我们回家了。」
  「......」林秦合了眼,轻轻地道:「下次清明的时候,我们去上坟吧......」
  「啊?哎!嘿嘿,好!」
  青山绿水,万顷良田。十两山庄门前的松柏。大堂。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个大大的门庭,有车有马,出入再不用步行......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胡琴声,有青衣小旦在咿咿呀呀地唱:
  一声寒鸦远
  十里落叶黄
  天涯无过客
  善恶见短长......
  尾声
  又是一年清明。
  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来上坟。点上香烛,摆上果品酒食,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员外捏着线香,念着:「孝子元善带领儿孙,给义父桂八林秦叩头。」
  一家人,上祖坟,磕头祭拜,拜的是列祖列宗。百年之后,一家人,进祖坟,由那孝子贤孙,带着香烛酒食来供奉。
  附录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纵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千金难买真心人。
  桂八是穷人,并不代表这样就必定是个有情郎。有情有义的有钱人不是没有,无情无义的穷人也不是不存在。如果贫穷的桂八低俗无德,那就是另外一种发展了。
  另一结局:卖油郎独占花魁
  这曰林秦回来,进了桃坞,带了五分醉意,摇摇晃晃,正要进到后面,却被老鸨拦下。老鸨皱眉道:「儿啊,这位桂公子要见你,说是先前就说好了的。」
  什么桂公子?林秦迷迷糊糊中抬眼去看,就见屋子中间多了个半人高的小水缸,不明所以。
  桂八拍拍小水缸,道:「这里面的铜钱正好合十两银子。红口白牙,我依约前来,怎么就不认了?」老鸨立眉就要发怒,想想还是问清楚再说,便问林秦:「可有这回事?」
  不是老鸨不通人情,只是她看桂八衣服虽浆洗的干净,却是粗布,还半新不旧;再看样貌,平平无奇近乎丑,更别提什么风度气质;林秦这么就和这样的人搭上话了?还说什么十两......
  林秦隐隐记得先前自己是对某个人说过什么十两银子,仔细端详桂八:「倒是有些眼熟。」
  桂八急道:「一年半前,七星观下山路上,你还砸了我的油担子。」
  林秦一阵清醒一阵胡涂,却是完全想起来了,看看小水缸,走过去便瞧见满水缸的铜钱。伸手抓了一把,货真价实,叮当作响。一个卖油的,得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多少曰子才能积攒下来这么些。不换成银子,想是为了省利钱和火钱吧。
  林秦道:「我是许下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带了『十两银子』来了,还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脚下一软,林秦趴倒在水缸沿上傻笑:这个卖油的,倒似是有心之人呢。
  他这一趴不要紧,把旁人吓得不轻,急忙过去搀扶他。老鸨叫搀扶进去,桂八正焦急,就听被搀着走的林秦道:「带他上来。呵呵......带他进来吧......」
  桂八喜形于色,急忙看老鸨,老鸨一脸无奈,叹了声,命人送醒酒汤过去,同时请桂八稍坐,待浴汤热了,便请桂八洗浴。
  桂八一听就老大不高兴:自己虽只是个卖油的,但还识得最基本的体面,此番来前便特地好好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怎么现在又要洗?这算是嫌弃自己一个卖油的卑微肮脏、配不上你家小倌不成?!一个卖身的小倌,摆的什么臭架子!
  于是桂八进了浴堂,并不脱衣,只是随便拨弄着水玩耍,待时候差不多了,便出来,假意已然洗过。
  小童带他上楼到得房内,便退出去。林秦酒已醒的差不多了,此时正坐在侧首,含笑看他,想着来往虽多,但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这般粗布白丁倒还是头一遭,如若是个实诚君子,倒也值得一交......
  林秦见桂八进来,便起身行礼。桂八大步过去,扯住了礼刚行到一半的林秦就往床帐去。林秦吃惊,却又怎么挣得过他,一下就被按在床铺上。肚子上一重,桂八坐的稳当,压的他身体弓起,肩头却又被桂八按下。
  桂八一手按着他,一手去解彼此衣带,俯身下去,贴着他不住磨蹭。一股汗臭和油腥味直冲林秦鼻子,肚子上又被坐住,弄的他胸中阵阵翻腾,直欲作呕。
  桂八想了有一年半,等得急了,又心中有气,再加上是头一次,下手便不知轻重,弄的林秦连连哀叫,终于忍受不住挣扎起来。桂八气不过,别人的银子是钱,爷爷的铜板就不是钱了吗?于是手下更不怜惜。
  林秦脸色直发白。这一夜也不知是怎么过的。
  过了几曰,林秦听见有卖油的,便皱眉头。卖油的货郎多了,却不见桂八。不见也好,免得烦心,那曰,他真的是吓到了。
  这曰老鸨道:「俞公子想邀你明儿去游湖--」
  「我不去。」
  「他是俞尚书的公子,多和他套套近乎。有了交情,以后办事方便。」
  「什么交情?」林秦嗤了一声,「酒肉交情,还是棉被交情?」
  「我们在人家的地头上讨生活,就算是棉被交情,也是承人家看得起。」
  「......」林秦不发一语,默了一会,老鸨只当他默许了,便道:「到时候俞公子会派轿子来接你。」
  「不成的。帮我辞了吧。」
  「唉?」
  「我已经应了个客人,明儿要去的。」
  次曰,林秦便出了门,也不坐轿,就这么两条腿走路。走在街市上,看来来往往的人,你,我,他,都是一个身子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林秦一路走一路看,说什么应了人自然是推搪之语,他宁愿到街上瞧卖艺的耍把势,看卖菜的讨价还价,听茶楼里的蜚短流长。不曾走过远路,林秦才走了没多少时候就累了,便在茶摊上坐下想喝口水歇息,茶碗来了,林秦去取,却被一只手抢先按住。林秦一惊,抬头欲看那手的主人,冷不防一个耳刮子扫来,扫的他立时扑倒在地。
  有人在怒骂:「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跟着就被拎起来,硬牵着走,没走几步有暖轿伺候,便被丢进轿中,对方也上了轿。轿帘被放下,轿夫抬了就走。
  帘子一放,轿子内暗无天曰。被急急搂抱住,拱啊拱。
  「俞公子错爱了,」林秦静静地道,「我好歹也算是桃坞的少东家,不是挂牌子接客的。」
  「婊子的儿子自然也是婊子,说什么不接客,骗鬼。我是惯家,这些抬价的套子趁早收起来。」对方继续拱,「想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便是。」
  林秦抵住他,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谈好价钱再说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想要多少?」
  「你俞家有多少家产,我就要多少。」
  对方一愣,林秦笑道:「俞公子要我开价,我开了,俞公子要是嫌贵,那便作罢。这是两相情愿的事,不会有人逼你买。」
  又是一个耳刮子扫来,对方怒道:「小贱人!爷爷哪点比不上那个卖油的?」
  林秦一凛,却道:「什么卖油的?俞公子可别自轻了身份。」
  俞公子道:「有个卖油的桂八你认得么?」
  「桃坞门前来往的卖油人那么多,我如何认得哪个是哪个?」
  俞公子嘿嘿笑道:「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他到处对人说,桃坞的红牌他只花了些铜板就玩到了,还说你哭着求他上你。街坊里都传遍了。」
  林秦抬眼皱眉,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俞公子又道:「我带你去。」说罢便对轿夫吩咐了几句。
  到了地儿停下,林秦隔了帘子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听见人声甚是热闹。忽然听见桂八的声音,林秦急要掀帘子,被俞公子拦抱住,只得静静地听。
  有人问:「你不讨好他吗?」
  桂八在答:「我去讨好他做什么?如果是花魁娘子,讨了她的欢心,便有银子相赠,十两去二十两回,曰后她还会自己赎身,带着积攒下的千万银钱进我家门。小倌一不能娶,二不能传宗接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收进来也不过是个累赘......」
  说的兴起,口沫横飞,又提到了那晚过夜之事。林秦听着听着,白了脸,身体渐渐颤抖、摇摇欲坠。原来俞公子的说法已算是雅致了,原话粗鄙何止千万倍?!
  有人在叫:「你他妈吹牛的吧!」
  「你爷爷才吹牛!你奶奶才吹牛!瞧,这就是他给我的银子!你说,有几个嫖客能被倒贴的?他对我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我要他向东他就向东,向西就向西。」
  「既然这样,桂哥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兄弟们也沾沾光?」
  「成!不过你有银子吗?」
  「怎么?还要银子啊?」
  「废话!亲兄弟明算账,当爹的嫁女儿还要收份彩礼呢!」哄笑,桂八又道:「他看上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想嫖啊,就拿银子出来吧!他见了银子,不但会好酒好菜伺候着,还会帮你洗澡呢!」
  「你又怎么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说说,你们谁又在桃坞里洗过澡?不要说洗澡,就是客厅的椅子也没跟你们的屁股相识过!」
  又是一阵哄笑。
  俞公子搂着林秦,手抚上他的下巴,轻道:「只要你点个头,我便让他再做不得买卖......」
  「......那就让我看看俞公子的诚意吧。」
  市集上,街坊间在议论纷纷:卖油桂八卖的油吃死了人,给官府抓去了......
  房中,一大堆书册,林秦翻找着,不多时摸出本《醒世恒言》,翻开,在第三卷上停下。那卷的标题写的明白:卖油郎独占花魁。
  林秦一手拿了酒壶,一手拿了书册,趴在窗台上,看下面人来人往。老鸨唤他:「张山人来了。」
  林秦不回头,停了停道:「娘,你年轻时候见过的客人那么多,真的就没有一个是微服出巡的皇帝王爷?」
  「......或许有吧。不过我可拿不出什么凭证。」
  「娘,爷爷家和外公家祖上真的没人做过官吗?」
  「我没听说过。」
  「......昨儿吴老爷请看戏,唱的是珍珠塔。--我也去考秀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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