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声 续 关系————颜崎
颜崎  发于:2010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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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门把,潘其钦深深呼吸著...
不对,不对,他有钥匙!他有钥匙啊!
潘其钦意识到这一点,忙不迭的开启门,却是一个穿著警察制服的年轻人。
「你好,我们是xx分局,第四小队,队员余朝律,请问,你是潘其钦,潘先生吗?」警察摊开证件给潘其钦。
也许你也会奢望这样的「关系」,然而,你无法避免形成一种「关系」时,它该付出的代价。
「嗯...」潘其钦心里有种很强烈的不安,却没有什麽理由让他否认。
「你认识林敏伟吗?」警员自口袋拿出一本小行事历,翻了翻,反转给他看道:「他这里写著,紧急联络人─潘其钦,请问,你是他亲人吗?」
潘其钦觉得自己的呼吸更加困难了。
当个「关系」人,真的比较好吗?或许,当爱人死去,不通知来认尸,并不悲哀的。
不知怎麽,潘其钦忽然想起林敏伟曾经不断在耳边强调的话和劝解。那时,真的没有一个字把它听进去。
对他来说,没能第一个时间看到沈静羽离开,那是一生中最深的伤,最沈的痛,无论如何也无法圆满的。
「世上本来就没有圆满的事...」林敏伟也曾说了这句话─而现在,怎麽自己会希望,跟他一点也不要有「关系」!
「如果你真想要─关系─我给你嘛!」那天,林敏伟气的几乎要哭出来,激动的说著。
「先生,你是潘其钦先生吗?你是林敏伟先生的亲人吗?」警员看他不回答,只好再确认一次。
「...是...」
「那...真是很对不起...我们一直打他留在行事历上,你的室内电话和行动,可是,一直没人接,是这样的,林敏伟先生昨天夜里...」警员朝他点了两下头,口唇掀动著...
昨天,昨天他才刚自我家门口走出去。
我向他提出分手了。做了一次爱後,分手了。他月底要离职,要回去完成学业。也说,他承受不了我怀念前任男友的事所以走了。虽然,他後悔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走...因为我连爱他也说不出口。
我很怕,很怕说出我爱他之後,静羽就真的被我忘了。我不要他取代了静羽,这样,对静羽和我都太残忍了,太残忍了。那些关於我们两个人的记忆,那些属於我们相爱的时间,是那麽得短暂,若再把它忘了,就没有天理了...
虽然,我觉得,自已...也爱他,那个IQ179却总是被我这凡夫俗子气得哭哭啼啼的男人,林敏伟。
这一切,就是昨天的事而已。
「潘先生...你还好吧?」
「你脸色好难看...潘先生...」
警员看著潘其钦有些神思恍惚,摇摇欲坠,冷汗则像狂泉般冒了出来。忙扶住了他。
「你相信我,我不会比你早死,如果可以,我会让你先死。」
嗯,还记得,他曾在某个夜里,对自己这麽说过...
潘其钦终於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
林敏伟苍白的脸正伏在枕上,隐隐的伤痕躺在他额前和双颊。
「你这...家伙......」潘其钦坐在床边,轻轻伸出手,抚著他稍显杂乱的头发和些许泛青的脸,想起两天前,昏朦中那警员慢条斯理的声音...
「酒...醉...抢劫?」
「嗯,昨天...嗯...该算是凌晨吧,他在防坡堤醉酒游盪,被几个混混拖到工地里洗劫,可能也有反抗,所以受了点伤...」
「那...他现在...人...」
「我们打了一早上电话找不到潘先生,中午换班,我乾脆绕过来通知,他还摊在警局,宿醉还没退...意识倒还算清楚...」
「有...受伤吗?没...送医院吗?」潘其钦万分明白现在自己的样子必定超级狼狈,说起话来还有点不流利。可是没有多问两句,实在无法肯定现在是不是作梦。
「有,有些伤,可是不让我们送医院...」说著,余警员皱了皱眉,一脸无奈:「而且一直吵著要我们打电话给"紧急联络人"...就潘先生你啊,然後我们电话打不通,跟他要其它人的电话,他不说就算了,还一直发酒疯...」
「发...酒疯...?」你们确定说的人是他吧?
「就是攀著我们一直发誓他和潘先生你...是真的有关系的,不是他编的,我们同事只好安抚他说...通知谁来警局都没关系,不一定要直系血亲,就算是朋友也可以...反正就醉言醉语的...」
知道他人没事,潘其钦将头仰放座背,心却仍急跳著。十分钟前,自己简直生生做了场生离死别的演习。接下来,这位余警员廿分钟的路程,嘴巴都没停过,从防坡堤飙车少年的猖狂、到埋怨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工作量,好像全世界的麻烦都落到了他头上。
「那麽早竟然在公园内游盪,那些小混混只是打了他一顿,抢走了钱,周末夜,那里很多飙车族,还好没被砍死...」人到了警局,其它警员接著嘀嘀咕咕...
林敏伟动了动,眼皮终於睁开...
「阿伟...」潘其钦赶紧矮下身子,和他四目相对。
「DEN...NIS...你来多久了?」他翻过身,勉力想坐起。
「好一会儿了,你别动,医生不是要你躺平吗?」
「不太晕了...应该好了吧!若真是脑震盪症状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待焦距整个集中到潘其钦脸上,便乾哑一笑:「DENNIS...医生有没有说什麽时侯可以出院啊?」
「若确定没有脑震盪,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哦...」他转看四周:「姐咧?」
「她去买晚餐给你!」
四下无人,林敏伟轻轻一笑,抓起潘其钦置於身畔的手,满足的玩弄起来...拍一拍、握一握...指节交错...掌心贴合...
其实,林敏伟真感谢那天抢劫自己的小混混。虽然当时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若不是这件事,潘其钦也不会被警察找来...
真好!不是我去求他,也就不算我纠缠不清罗!而且依照人性定律,我现在身体不舒服,他绝对不敢要冒冒然又提什麽分不分手了!起码,会等我康复...当然,我没那麽容易康复...如果一意识他又要提...我就装头痛...看他敢不敢提!!
「手有什麽好玩的,笑成这样!」潘其钦屈指一敲他脑袋,嘴巴说得不耐,心里却从未有的松心。
林敏伟再度抓起他的手玩起来。潘其钦却顺势伸长了,轻轻抚著他的脸。拨拨他的浏海,眼波温柔得在额与唇间转悠,就是没和他四目相对,可是,他眼神透出的感情不一样,却明显得叫人惊愕。
是一种从未有的深刻关怀与怜爱,让人不由得相信他不会离开的光茫。意识到这点,林敏伟竟觉得有点紧张,心口急遽得蹦蹦跳著,「阿...钦...」像作贼似的,用一句话冒险试探...
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如何,潘其钦没有像往常一样纠正,只屈身轻轻吻了他...
林敏伟不敢相信,两人肌肤相亲也数百次了,现在,被他浅浅一吻,竟比过去任一回床戏还兴奋,不止双颊泛红,甚至有股想哭的冲动。
干麻脸红啊!你这样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潘其钦挠挠头,坐直身,两人间的气氛突然有点别扭,却又有些温热,彼此的情欲,在空气中不合时谊的燃升起来,他赶忙做作的抬腕看表,站起身:「咳...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明天下班再来看你...」
林敏伟拉起被把整个脸盖住。手则伸出来朝他摆了摆,含糊的声音自被里传出来:「...掰掰...」
「掰掰...」青脆的皮革敲地声走远,林敏伟还是没摘下被子─
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他第一次觉得和潘其钦之间好贴近,虽然只是一个吻,感觉却比过去的交合还紧密,好像隔在两人间的那一堵墙不见了。那一堵名之为沈静羽的墙。
所以他兴奋的乱七八糟,而且,又哭了。
******
车子越驶往住处,林敏伟的脸就越青白。
不是要把我送回他家吗?怎麽却来到我家了?
车子终於在大厦门前停止。
林敏伟垂著眼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装头痛,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装头痛好像也无法让他决定把自己送回他家...
难不成要赖坐在车上...
「阿伟...这个...我想问你,要怎麽处理...」潘其钦突然弯过身,自後车座抱来一个廿立方公分的小纸箱,端端正正的置在林敏伟膝上。
「...这什麽?」箱子,打断了林敏伟正烦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思绪,使他毫不考虑的将它打了开。
里头,有两本书,七八卷录音带,一个马克杯,一个很精致且若没记错,是摆在潘其钦电脑旁的小座钟,还有一本小相薄,两件乳黄衬衫,林敏伟甚至认出其中一件还是自己掉包的...最重要的,还有两个小夹链带,里头正装著沈静羽的戒指和耳针,及那封「遗书」。
林敏伟这下明白了,这一箱都是沈静羽的东西。而潘其钦竟然要问自己怎麽处理!!
天!他是什麽意思?他...真想把沈静羽完全赶出他家门?他的世界?
「阿钦...你...要处理它们?」林敏伟不敢相信潘其钦会这麽做。
潘其钦没有回答他,尤其,当箱子一打开,他就趴在方向盘上了。
果然。他在勉强自己。林敏伟清楚,或许,他可以不再去执著和沈静羽那永远也没有办法认证的「关系」,也可以下决心和自己建立新的「关系」,却不代表,能将沈静羽隔离在他人生记忆之外。
说来,是你太不了解我了。对我来说,爱,不需那麽专占。少了这些东西,并不能代表你的心只属於我的,不是吗?
林敏伟侧头想了想,忽然将那装有沈静羽戒指的夹链袋拿出来,把戒指置於掌心,那质感高雅,闪亮的银白,正明晃晃著,戒指内还刻著-给静羽.1996.12.12.钦。
12月12日,是沈静羽的生日,那时没仔细瞧,看来,这枚戒指是他送给沈静羽的生日礼物。
难怪那时,他看到戒指整个人就崩溃了。
右手,突然被林敏伟拉走。潘其钦不得不坐起身,用著红丝满布的眸子望著他。
「阿钦...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
现在...你要跟我说故事?
「有一个妈妈生了八个小孩,生活很清苦,有个记者就专访她啊!想问她如何教养八个孩子...」
阿伟...我现在...有点分神呢?
「当了解了这位妈妈辛苦的生活後,记者又问了最後一个问题─妈妈,人,只有一颗心,所以我想问你,你最疼哪个孩子啊?─阿钦,你知道那个妈妈怎麽回答吗?」
潘其钦无意识的摇摇头,根本没有心情猜测。
林敏伟却自顾的开心道:「那个妈妈说,虽然,我只有一颗心,但我给八个孩子却都是全部的爱。」
不知怎麽,潘其钦突然感到林敏伟似乎在暗示著什麽。只是心情真是乱,一时半刻也想不明。
林敏伟也不卖关子,直将潘其钦的右手拉到身前,将「沈静羽」的戒指缓缓套入他无名指中:「只要你给全部的爱,我想,一颗心,可以装两个人。」
潘其钦呆呆的望著发颤的右手无名指上,闪亮亮的银戒。一颗心热浪滚滚,脑海也糊作一片,眼眶则再也锁不住泪,轻轻滑了下来。
是的,是全部的。两个人都是全部的。静羽,我贪心了。是吗?
潘其钦缓缓欺过身,紧紧的把林敏伟抱住。许久,许久,才听他哽咽道:「去拿衣服,我们回家...」
林敏伟为潘其钦的要求动容,他的心卜卜跳著,高兴的有点不知怎麽办─
「阿...钦...我们...现在是...什麽...关系啊...」有些事,乘胜追击是必要的...
「...我也不知道...」潘其钦将整张脸埋向他肩颈,「我只是觉得,我...满爱你的...」
林敏伟任他紧紧抱著,对於这个「我也不知道」的关系,一点也没有难受的感觉。
******
静羽,我这样决定,你一定觉得我很狠心吧!你得听我解释啊!我爱你,真的,我不想忘了你,可是,看著这些东西,我的精神都很难不混乱。
尤其是那封「遗书」。
总会让我想起你怎麽样的离开我,怎麽样的弃我於不顾,怎麽样的躺在深山野岭,怎麽样的挨饿受冻,怎麽样的...和我断了关系。
你觉得,我真的恨邦奇吗?是,我恨,我恨他没有通知我去送你,然而,在某个意识下,我却又感激他没有通知我。让我脑中的你永远完整。让我们的结束停留在你离去的那一个夜晚,而不是白幡飘盪的灵堂。
你总是无所不在,所以我想,你也明白,对我来说,阿伟,是个奇特的存在。
四年来,我走过很多份感情,总是匆匆开始,匆匆结束,唯有他,轻轻松松就搅动起我和你的记忆,
我本来不明白为什麽,一直到警方通知我他出事时才知道,原来,对於他,我早放了感情。一个比你晚,却占了我整颗心的感情。
所以,我真的很紧张,总怕他把你挤出了我的心门,这样,对你我来说,都太可怕了!因此我想尽办法和他保持距离,谁料,反而莫名其妙的加深了印象。
我好慌。每一夜,和他作爱,我都好慌。因为,他的影像越来越清晰,而你,存在我手心里的模样则越来越模糊。
他以为,我不让他叫「阿钦」,是怕把他叫成了你。然而,他错了。我是怕,当他唤我「阿钦」时,我脑海中的你慢慢被他取代了。
他以为,我执著并证明和你的关系是因为囚困回忆,他又错了。其实,两个人想保有「关系」,得有一件事成立,那就是,同时存在。唯有同时存在,这个「关系」才能长久,才能永恒。换句话,只要失去了其中一方,这个「关系」便名存实亡,流於记忆。
静羽,我说了那麽多,你懂了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早在四年前,因为你的不存在,崩塌了。
即便现在守著你的东西,守著你的记忆,却根本无法改变你已不存在的事实。
所以,静羽,我得把你的一切移出我的眼界,否则,我会永远这麽恨你。恨你轻而易举的离我而去。
******
听说,每对夫妻...或说爱侣,彼此在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拥有对方不知的秘密。
潘其钦的秘密是,电脑上,虽然没有了那关於沈静羽的日记,可是,他仍然时不时的写著,只差,它的档案夹叫「垃圾桶」。因为,每一封,他一写完,都将它移往这个地方,藉此,捎给沈静羽消息。
而林敏伟的秘密,则是把遗书折成了一个小长条,然後在上面弄了个小小压花,将它护贝成了书签─置放在一本叫「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里。
最後,千万别问我,那箱东西我到底怎麽处理...好啦,好啦,我说......它,寄到一个从没有说明白,却默默守著静羽灵魂的男人家里。
我想,他对阿钦也变成了─恨,又不恨。
恨阿钦的残忍,让他再度陷入无边的思念地狱,却也感谢阿钦,让他分享回忆。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好不好,这不是我的脑袋可以解出来的题目。然而,在某种意识来说,或许,他也该想想那层「关系」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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