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控而已
控而已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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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景岳说你明天要值24小时班。不是什麽大事,出人命我搞不定肯定会叫你的。说完就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稍稍眯起来,外眦上挑的地方变得长了一些,很分明,很好看。
  可惜他很少笑得这麽自然。
  那时候医生们陆续来上班了,他们的交谈到此也就结束了。
  後来邱景岳几次欲图请他吃饭,他用各种理由推辞了。

 


情歌(上)3

  3
  季师益在博士三年级的时候和周芳结婚了,那年他二十七岁,周芳三十岁。季师益在周芳之前交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初中的时候交往的。他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笑起来很好看,皮肤也白净,头发又黑又直,是班上最好看的女孩。他当时很喜欢她,他们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牵著手在夜晚的操场上走了一圈。当时他们被同学看见了,再来被老师知道了,最後来被家长知道了。她被父母关在家里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就不理他了。那之後一句话也没说过。他到广州之後那个女孩给他来过一封信,信纸是皱的,笔迹很模糊,上面写的:对不起,那时我真的很怕。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他们说你将来会走的,你真的走了。很多年後,他才想明白,原来那晕开的圆珠笔是泪渍。
  第二个女朋友是大学一年级时交往的,大他一届的师姐,同一个社团里的。他们经常在路上碰见,在食堂里碰见,在学校路上碰见,几乎每天都能碰见。碰见的频率高到她每次都说哇,好有缘呀。後来他们交往了。她是五年制的,毕业後出国去了,开始还时常打越洋电话聊天,写邮件,後来渐渐少了,一年後她半开玩笑地说有人追求她,她快招架不住了。季师益问你回来吗?她不答,反问你出来吗?季师益说想好好在国内把博士读完了。那之後的两个月,她来了封邮件,说她接受那个人了。信的末尾说:其实哪有那麽巧的事可以天天碰见,只是我经常去你常去的地方,假装偶然遇见。仔细一想,一直都是我去你常去的地方,我去的地方你从来不感兴趣。我来的时候,你甚至没有挽留。说去吧,对你前途好的事就去做。哪怕你说过一个字,我都不会来的。
  那段时间他刚好开始实习,玩命实习之余,经常拉著任唐出去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了抽烟,任唐取笑他:真这麽重要,去美国把她追回来呀。季师益问:然後呢?任唐说:娶她呀。
  季师益说: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你当真啊?任唐大吃一惊,你还怕找不到老婆?
  季师益对任唐说:我跟她说过了,说我去找她,娶她,都说了。她说太迟了。
  没缘分呗,喂,你别哭了。
  季师益发誓当时他没哭,任唐坚持说他确实哭了。任唐一直奇怪於季师益看起来就应该是个花花公子,可惜从来没做过和长相相符的事情。
  周芳是任唐表姐。任唐在介绍给他的之前还上他们家说动了季师益的父母。说这姑娘年纪是大了点,但家底殷实,和他们门当户对,自己本身在通信行业的国企工作,工作十分稳定,是个正经女孩,且贤良德淑,家务样样精通,对长辈孝顺有加。之前是因为喜欢念书,一路念到了硕士,耽误了找对象时间,才如此这般。并且暗示周芳家里和卫生部关系匪浅,以後季师益想出人头地,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任唐和他十几二十年交情,两家关系也不错,他口才一向不错,把双方家长都说得十分高兴。然後才介绍俩当事人认识。
  那时季师益已经博士二年级了。他已经四年没交女朋友,家里也很著急,对这件事也是不断催促。季师益和周芳见面之後,保持著固定联系。周芳其实并没有任唐说的那麽贤良德淑,甚至有烟瘾,自己也坦诚不是没交过男朋友,只是以前那位劈腿了,她伤心了很长一阵子,一直不太相信男人,也就没再找。末了问:“听说你也是这样?”
  後来他们就在一起了。任唐说他得找个成熟点的姑娘,才介绍了周芳。并且以人品打包票这姑娘绝对适合做老婆。季师益就问他你收了谁多少钱啊?任唐才说周芳的父母想让她找个医生,本来不需要他介绍,他们自己都有关系,只不过给周芳相了很多次,她都不中意,任唐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对季师益做了这桩好事。
  季师益结婚的时候没有让医院里的同学和老师知晓。第二年初找工作的时候参加了附属医院的面试,PK掉了同级的好几个博士──包括院长的学生而留校。一向没有传言的他在最後半年有了很多传言,先是被传说是有钱人家小孩;再是已婚的事情被揭,说他进行了一桩政治婚姻,钱权交易;最後是妻子的家底被模糊传言,说是上面有人。
  季师益听到此类消息都是通过任唐,他笑了半天,说:“明明都留校,怎麽没人传你啊?”
  “口胡,你的都是事实,我都是凭实力的。”任唐说完後说,“另有一则消息,今年换届,你们领导要退。”
  “这你都知道了?”
  “怎麽不知道?你不知道朱方雨就是个卦王,他今早说最近传说今年医院高层人事大异动,你们老大太老了,要退,赵金明上位。”
  “哦。”季师益事不关己地点了根烟。
  “还有件事你猜不到,你猜你们科谁上?”
  院长同时兼任著肝胆科主任的位置,季师益倒是没料想到他还剩一年,连这个位置也坐不了了。
  “谁呀?”
  “你猜。你绝对猜不到。”
  “不说我走了。”
  “哎~~”任唐拉住他,“季大哥性子好急。”
  任唐说:“告诉你吧,廖敏轩要从澳门回来了。”
  当时他们在肝胆一区的值班室里聊天,那段时间任唐刚好轮到他们科。肝胆一区的值班室比二区好很多,至少有个窗户。季师益去开了窗,又点了支烟,点了没吸上,又摁灭了,说:“真回来?谁扶他的?”
  “你岳父的弟,和搞定你事儿的是一人。哈哈,世界小吧。”
  “真小。”
  “对了,还有个事儿。”
  “我觉得你才是卦王。”
  “朱方雨跟我说了一堆,我没人可以说呀。”
  “谣言止於智者。”
  “好吧,这个谣言出处不详。大意就是说这个人事格局一变,去年轰轰烈烈留校的院长的乘龙快婿,肯定拼不过你了,这辈子都毁了。你这个毁人前途的家夥哟。”
  说完任唐又补充了一句:“这年头,站对边真的很重要。”

 


情歌(上)4

  4
  季师益和邱景岳再度碰到一起,是在留了校第一年七月的广东肝胆病论坛上。七月时关於人事变动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院长的退休是必然的,尽管才刚五十九。一届干部人事调整是五年,五十六以上的基本上都坐不住了。只是可能没人想到廖敏轩会从澳门回来,执掌肝胆外科兼普外科大主任。毕竟他四年前走的时候大部分人认为他在附属医院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关於廖敏轩和院长的恩怨牵扯到肝胆外的许多前尘往事。这俩人本来是年龄差了二十多岁的师兄弟,当年关系并不差,但廖敏轩在读博士的时候和院长当年的弟子陈劲风互别苗头,最後廖敏轩留了本院,陈劲风留了分院──梁子就是这麽结下的。廖敏轩很能干,出国做博後时发了影响因子比较高的文章,回来後三十五岁左右就升上了教授、评上了博导,但在肝胆科楞是没有行政职务。陈劲风本身也是个厉害角色,他出国後做得也很不错,回国後由於老板当上了本院的院长,他迅速高升,十分年轻就成为了分院那儿的外科主任。
  不过,廖敏轩和院长关系真正变得恶劣据说还是因为邱景岳的事。他是廖敏轩的开山大弟子,虽然这层关系已经没几个人愿意提起了。邱景岳的情史在肝胆科路人皆知。院长千金看上他的时候正是他硕士入学不到半年那会儿。据说院长当年反对过二人的交往,但这位小姐对其父摆出了非卿不嫁的姿态,使得这位爱女心切的大人物不得不妥协。在这件事之後,邱景岳转了院长的博士,不再做廖敏轩的课题,据说实验数据都一起兜走了,而廖敏轩第二年又没有分配到招生指标,他的课题就这麽停滞了一年半,他一怒之下受了澳门某医院的邀请,同时请人在别的实验室帮忙做课题,坎坷地完成了那个基金的任务。
  那年七月的肝胆病论坛与上一届隔了三年,有可能就此成为绝唱。留校不久的几个低年资博士带领研究生做会务工作,邱景岳被委任的是全权负责接待事宜,季师益则被要求布置会场和处理来宾幻灯片翻译。於是他在病房的工作在会议前两天就停止了。季师益和宾馆及药厂的工作人员联系器材,进行场馆布置,把幻灯片分配给各个研究生翻译。邱景岳则在会议前好几天就消失了,听说是先後带领来自美国和日本的专家四处出游。
  会议前一天晚上,季师益在场馆进行了最後确认。在季师益接下这个任务时,科里的秘书小樊好心提醒他:去年的一场规模不大的会议幻灯投影仪没经过确认,正式开场时不能使用,耽误了来宾半个小时的演讲,负责的那位博士被冠上办事不力的罪名,申报博士启动基金以失败告终。
  虽然不知道申报基金的失败和被认为办事不力到底有无关系,季师益对此事不敢怠慢。确认过之後已经晚上十点了。由於次日一早就要陪同来宾进餐,秘书提前帮会务组的负责医生开了房间。从会场走出时热风袭来,七月广州特有的闷重到了夜里也不曾消散。季师益解开有领T恤的上面两颗纽扣,往酒店方向走过去。
  从电梯上了四楼,周芳来了电话。
  “干嘛呢,怎麽不给我打电话呀?”妻子的声音带著薄嗔。
  “刚办完事儿,正想给你打。怎麽,无聊吗?”
  “可不是吗?我看了一晚上电视,等你打来呢。”
  “看电视没空等我吧。”季师益笑了。
  长长的走廊铺著红色的地毯,412,应该是412没错。季师益掏出门卡,打开门。屋里里亮著灯。他说著电话,没太在意,认为是打开了门灯自然就亮了。
  “看什麽电视?”
  “破案的,看得我好怕。”
  “有什麽好怕,都是假的。我先洗个澡,太热了,一会儿跟你聊。”季师益走到床边,注意到沙发上有黑色的手提包,估摸可能是白天秘书放这儿的会议资料,歪著头夹著电话,一边脱下了长裤,一边对周芳说。
  “你好敷衍哦。是不是真开会呀?”
  季师益一愣,笑了出来:“那呢?我还能干嘛?”
  “能干的事儿多著啦。”周芳闷闷不乐。
  “你疑心太重了。”季师益继续笑,“明天有空带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真开会。”
  “谁疑心重啊?人都说外科医生不可靠的。你可别骗我啊。”
  “好啦,傻妞儿。别胡思乱想,快睡吧。我去洗个澡再给你电话。”
  “一定要打来哦。”
  “嗯。”
  季师益脱下上衣,脱了内裤,推开浴室的门,愣在了那儿。
  邱景岳正拿著浴巾擦身子,背对著他。之所以知道是他,全赖邱景岳面前巨大的镜子。而从镜子中看见季师益的邱景岳也愣住了。
  “邱师兄?对不起。”季师益道著歉,就要往外走,“我没注意到房间里有人。”
  “啊,没什麽,我也不知道这个房间还安排了人,要洗澡是吗?我好了,马上就出去。”邱景岳拿过一旁的白色浴袍披上。
  可能因为刚洗了澡,又用毛巾擦了头,邱景岳的头发有些凌乱,脸显得特别干净。浴巾系得匆忙,从脖子往下到胸前露出了大半。季师益看著这样的邱景岳从身边走过,并替他关上门。
  季师益的澡洗了半个小时。往常冲凉很随便,一般只用十来分锺。那天可能是太热了,他开了凉水冲了半天。事实上屋子里开了空调,後来他才觉得其实有些凉爽。
  他不认为他没办法面对这个所谓“前途被毁”、“品行恶劣”的师兄。只是可能这类传闻多少令当事人都有些尴尬,尽管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他又想起任唐形容过自己的一句话,看似什麽都不介意,其实有时会在意莫名其妙的地方。
  季师益披上浴袍出去了,邱景岳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上,对著笔记本不知在干什麽。看见季师益出来,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就很像去年夏天那天的那种,外眦上挑的地方变得分明,整个脸生出光辉的那种笑。
  “小樊没告诉我你也过来住,真不好意思,我洗澡的时候没关上门。”邱景岳笑著说。
  “是我不好,太大意了。都看到公文包还以为是小樊放这儿的。”
  中午秘书在这个房间休息过,并且说了晚上就不过来了。
  “不是美女的裸体实在太可惜了。”邱景岳说。
  “帅哥的也凑合。”
  笑了会儿,季师益给邱景岳递了支香烟。
  他含香烟的时候是用嘴唇轻轻夹住过滤嘴的,他的嘴唇颜色不浅,按他以前实习时内科教授的看法,他的血色素肯定在13g以上。也许是洗了澡,比平时还要红些。轮廓分明,形状很不错。从嘴唇往上看,鼻梁挺直,眼角内眦比较深,往外出去的上睑双眼皮很深,眼角是向上稍挑的,上睑比较薄,低头点火的时候可以看见睫毛,长度适中,但很密。点完火之後眼皮抬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看著师弟:“怎麽了,脸没洗干净吗?”说著用手捋了一下前额,拨开了一些头发,露出眉毛。
  季师益觉得他没见过天然长得这麽干净清晰的眉毛。没有杂毛,颜色比较深。眉形看起来有些平,但并不显得凶。
  “不,洗得很干净。”季师益自己拿出一支烟放进嘴里,在找打火机的时候邱景岳帮他点了火。
  抽烟的时候邱景岳合上了电脑,季师益说:“没事,师兄您做您的事。”
  “累了,想休息会儿。”邱景岳拿过电视的遥控器,问他要不要看电视。
  “您喜欢。”
  他的浴袍仍然没有系好,从脖子到胸口依然露出了一大片。他打开了电视,问季师益想看什麽。季师益说都可以,於是邱景岳把电视从第一个频道调到最後一个频道,在那期间,季师益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了会儿,起来找水喝。
  白天的时候在桌上放了两瓶瓶装的大约300ml的矿泉水,在电视的那边。季师益走过去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邱景岳问他找什麽。他说本来想喝水,但没有就算了。
  邱景岳俯身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找出一支水,对季师益说:“我喝过的,没关系吧?”
  季师益走到他面前,接过水。那是一瓶600ml的水,喝了一半。
  “今天下午刚开的。”
  “那我不客气了。”
  季师益喝过之後把瓶子放在桌面上,邱景岳说空调房里待久了就是有点儿渴。拿过那瓶水,打开盖子,放在了嘴唇边。上唇贴在瓶口沿,下唇贴在瓶口外圈,水进的时候,稍微收缩了一下上下唇,可能喝得急了,有些从嘴角渗出来,他用手背擦了擦。
  季师益转头看电视,放的是国家地理频道。看了一会儿沙漠熔岩之类的场景,也不知道电视说了什麽。那个时候季师益的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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