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有股让人很不舒服的阴沉压力透过马车落在了身上,他猛地浑身一阵战栗,匆忙地坐直了身体在马车中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挡在朱佑樘身前。
“父皇,这里有些不对劲!”
“别紧张,是老祖宗这里的一些禁制!”他那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让朱佑樘心中暖暖的,这个孩子,即使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却还是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安危。
“哦!”听到他的解释,朱厚照才揉了揉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的坐了下来。他随手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已经是黑蒙蒙的一片。
在马车的周围只能看到满是弥漫的雾气,那些雾气有的淡如轻烟,有的浓如黑墨不停的翻滚着,令他觉得非常不舒服的压力就是从那些雾气中产生的。
马车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已经整个处在这些浓雾之中,四周看不到任何树木景色,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朱厚照真不知道这个木讷的黑衣车夫到底是如何辨别的方向。
“快把帘子放下来!”朱佑樘焦急的一把扯过帘子,趁着那些雾气还没有蔓延到马车之内,赶紧将帘子封好。看到儿子的疑惑他解释道,“这些雾气是至阴至寒之物,有些地方还含有剧毒,只有这阴沉木制成的马车才能阻隔这些诡异的雾气,平安的通过这片雾区。”
“可是那些马……”
“那四匹马都是老祖宗那里派出来的,通过特殊的方法养育,所以能抗住这雾气。”朱佑樘道,“还有那车夫似乎也是有些特别,他身手其高不说,还能抵御雾气。”
朱厚照闻言有些头痛,似乎这里充满了凶险,他不满地道,“这都是什么鬼地方嘛,老祖宗干嘛要住在这种地方?”
“没办法,他不喜欢见到生人!”朱佑樘苦笑道,“老祖宗自修道有成以后就说过,他只见每一代的皇帝,也只能让每一代的皇帝和宗人府宗令知道他的事情。若不是皇爷爷当年对他有些恩情,只怕他老人家连皇帝也不想见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每一代的宗令只有在接任的时候能够见到老祖宗一次,就算是皇帝最多也只能见到两次,那就是登基与请求帮助的时候!”
看到朱厚照眼中的疑问,朱佑樘继续道,“老祖宗说过,每一代的皇帝可以请他帮一个忙,只能与私人事情有关,不涉及朝政。作为交换,每代皇帝要负责提供这庶人庄的一切所需!”说着他不禁笑了起来,“父皇只怕是唯一能见到老祖宗三次的皇帝了,以往新皇登基都是由宗令转述,然后一个人来到这里!心中可是无比忐忑不安呢!不过这次老祖宗说了,既然我们两人都机缘巧合入了道,那由父皇带着你来也无妨!”
听他这样一说朱厚照也跟着笑了,以往的新皇登基就是旧皇的丧礼,自然是不可能带人来这里了!
他不由得开始揣测起这所谓老祖宗的身份来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修炼有道的人性情如此孤僻,甚至连后代子孙都不愿意见上一面。
朱厚照正想询问这老祖宗的身份,马车却突然一阵加速,然后他感觉浑身一轻,那股阴沉的压力忽然消失了,接着听到马儿一声嘶鸣,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朱佑樘轻声道,拉着他下了马车。在两人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后面隐约可以看到高高翘起的屋檐。
还没等他想通这些竹子是怎么在北方如此天寒地冻的地方生长得这么青翠欲滴,那个木讷的马车夫已经放开两匹马儿任它们自行吃草休息,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进入了竹林中。
朱佑樘连忙牵着朱厚照的手跟在中年人的身后,低声道,“快,别跟丢了!”
朱厚照发现这些竹林似乎按照某种阵势生长的,只怕是一种困人的大阵,连忙心思一敛不敢分神。
两人紧紧跟在那个木讷车夫的身后顺利的通过了竹阵,一块石碑正竖在小道的尽头,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排诗句。
“梅花屡见笔如神,松竹宁知更逼真。百卉千花皆面友,岁寒只有此三人。”朱厚照分辨着那石碑上的字迹,轻轻的念了出来,他视线一转,发现果然那院墙周围还有一排松树,梅树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庄园的各处,若是冬天大雪纷纷的日子,有着岁寒三友相伴,与三五友人饮上一壶烧酒确实惬意。
他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道,“好个隐居的妙地方!”
“得了吧你!”只看他那咂嘴的表情,朱佑樘就知道他又在想酒了,咚的在他脑门弹了一记,好笑的训斥道,“还不快跟上,一会见到老祖宗你可老实点!”
朱厚照故作可怜的揉了揉头,傻傻的朝他一笑,连忙跟在他身边,随着那一言不发的中年车夫进入了这空寂的庄园中。
第004章 惠帝下落
这座庄园的规模并不是很大,不过庄内的布置却显得十分别致高贵,建筑风格与北方院落的那种大开大阔不同,处处都透露着苏州园林的精巧。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三人行走的声音,只偶尔传来一些鸟虫鸣叫声,反而让这庄园中的气氛显得更加的空寂。
也许是院落中住的人并不多吧!朱厚照不禁在心中怀疑道,即使是他凝神倾听也没听到什么人呼吸的声音。
难道这庄园这么大的面积,整个前厅现在都只有他们这三个活人?
他更加用心的感应了一下四周,却依旧是与之前一样的结果。即使知道父皇带自己来的地方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样诡异的情景却还是让他有些心中发毛。
朱厚照不禁一把抓住朱佑樘的手,让两人走得更贴近一些。
就这样紧挨着父皇吧,这样,即使一会有什么变数自己也能更快的应变,照顾到两人的安全。
感觉到他的紧张,朱佑樘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笑道,“别紧张,这里是老祖宗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干脆父皇再给你说说这庄子的来历吧!”
感觉到从他手心传来的热量,朱厚照心中一安,朝他点了点头,期待的听着。
“呵呵,其实说来见老祖宗是皇家的一种传承,规定每代新皇都要来这里见一见他老人家,不过即使到你这代也不过是第三代而已!”朱佑樘回忆了一下自己昔日从宗令那里听到的讲解,笑道,“这个庄园是天顺年间修建的,不过老祖宗搬来这里没多久,父皇的皇爷爷就去世了。你的皇爷爷算是第一个来这里见老祖宗的皇帝。”
他想了想继续道,“当年我父皇即位时老祖宗也不过是刚度过四九天劫不久,还没到碎丹化婴的程度,但是他毕竟是我皇家第一个凭自己能力修炼到金丹期的奇才,所以我父皇便听从皇爷爷遗愿,不遗余力的为他提供方便,支援老祖宗修道。”
“老祖宗不愿意平白接受我成祖一系的恩惠,于是许诺帮我当朝皇帝做一件事来偿还恩情,但是他却又不愿意涉足到朝政之中,再加上你皇爷爷在位期间,老祖宗又正巧要度六九天劫,一来二去,你皇爷爷到是没请老祖宗帮过忙!”
朱厚照朝他挑眉一笑,道,“不过父皇你可比皇爷爷善于把握机会呀,还想着弄了个钱宁入宫!”
“让钱宁入宫不好吗?”朱佑樘捏了捏他的手,道,“父皇之前就琢磨着能有什么办法自由脱身,一般的替身肯定是蛮不过那些阁老,而且又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更怕那替身不可靠,但老祖宗派出来的人可就不一样了。父皇试过那钱宁,他的才学比起三大阁老都不差,是个十足的谋士呢!”
“是呀,就您最有理!您厉害,行吧!”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朱厚照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其实父皇当初也不过是来试试运气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朱佑樘却叹了口气道,“朝廷上的事不可能麻烦老祖宗,唯有这替身一事父皇在心里却想了很久,不过找来找去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有些感慨地道,“父皇估计,按你这修炼速度,只怕也没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老祖宗帮忙的。这次也就是来带你见见他老人家,知道有这么件事情。但是,你还真别说,老祖宗修炼了这么多年,一些关于道法上的见识还是十分独特的!”
想到自己师门那浩瀚如海的修道书籍,朱厚照不由得撇嘴,再独特能比得上大罗宫那么多年的传承吗?
看出他心中的不以为然,朱佑樘笑道,“照儿你见过大罗宫的那么多藏书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老祖宗的修炼与一般人不一样,当年他得到的那部修炼功法非常神奇,奇妙之处不亚于天道策,经过他这么多年的研究已经十分完善,要不然怎么教得出钱宁这样奇特的弟子。”
那倒是,朱厚照心中一动,同意道,钱宁的伪装之法奇妙无比,更奇特的是连别人的真气都能学出来,在他看到的一些书籍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的记载。
听父皇的口气,这些奇特的手段居然还是那老祖宗自己研究出来的,心中不由得更为佩服。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对于素未谋面的那位老祖宗更加好奇起来。
两人一路说话不知不觉跟着那木讷的车夫到了庄园后院的一处独立的院落,虽然景色还是如同前院差不多,幽雅精致,但是总觉得这普通的小院看起来更加萧瑟一些,连空气中都带着些许压抑。
从院中的房间里面朱厚照可以感觉到有人的呼吸,均匀绵长,若有若无,但是奇特的是明知屋里有人,他却感觉不到那人所在的地方,这让他觉得十分难受,有点像是倾尽全力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像是混和在空气中,沉重阴郁,有如无声的叹息,使得那些院中的花草树木长期在这样的影响下叶子都有些怏怏的,完全没有其他地方的植物那么精神。
如果说前院给人的感觉只不过是空寂,而这住有人的院落却显得更加的孤寂,连风都是萧瑟的。
在一番分析之后,朱厚照倒是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院子的感觉与其他地方不同了。只怕就是那所谓的老祖宗强大精神气场的影响。
那车夫带着两人到了院落前面便转身离开了,朱佑樘之前来了两次都是这人带的路,也从来没听到这人说过一句话,于是他也习惯的不予理会,只是整理了下衣袍,恭敬的朝着院落中的房子行礼一拜道,“老祖宗,朱佑樘、朱厚照求见!”
听到他的称呼让朱厚照心中一惊,连父皇都要喊老祖宗……爷爷的爸爸还能叫曾祖父,到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比较难称呼了,既然父皇只能如此笼统的称呼,那只怕最少是爷爷的爷爷那种辈分。
想到马上要见的是和自己师父差不多的那种活了百多岁的古董级别人物,朱厚照不禁有些头晕了。
“进来吧!”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古朴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响起。
朱厚照凝神倾听却也分辨不出来说话人的位置,他不由得有些郁闷,知道这老祖宗的实力比自己强太多了。
老祖宗看起来根本不老,一点都不像是百多岁的人,面色红润,发色如雪,身上穿着一袭绣有古拙图案的黑衣,看起来虽然仙风道骨,却又显得有些严肃。
朱厚照跟在朱佑樘身后依样化葫芦的行过礼,便正大光明的打量起来这老祖宗,他一双眼睛认真的注视着老祖宗的相貌,到是一点也没有要掩饰的意味。
虽然他也想矜持一点,不过朱厚照也知道对于这些高手来说,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就会有感应,既然迟早会发现,自己又对他充满好奇,何不干脆直接一点。
那老祖宗倒也没有因为他的打量生气,拂袖对二人示意道,“坐!”
在两父子坐好以后,他才又开口,“你就是新皇吧,想必一些事情你父皇已经都与你说过,今日让你来这庶人庄也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老祖宗的相貌看起来没有两人这么精致,但是却还是看得出来一些朱家人的特征,即使隔了这么多代,也还是看得出来三人间的血脉关系。
朱厚照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到这人是谁,不过提到庶人,他到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犹豫了片刻便干脆直接开口询问道,“恕小子冒昧,不知老祖宗是哪一辈?”
朱佑樘没想到这儿子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本来以为就算他好奇也会等到回宫再说。他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先告诉这家伙的,关于老祖宗的身份问题直接在他老人家面前问出来可是有些尴尬呀!
那老祖宗也是没想到有人在他面前问起自己的名字,他倒是没有像朱佑樘想象的那样生气,但是神色间却多了份阴霾,眉头一皱还是回答道,“我是文字辈,父皇当年为我命名朱文圭,不过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建庶人而已!”
朱厚照听他说完,仿佛看不到这朱文圭阴郁的表情,反而击掌大叫一声,“太好了!我果然没猜错!”
他这一大叫使得房间内另外两人的神色大变,老祖宗朱文圭的脸色阴沉不定,视线闪烁的盯着他,朱佑樘心中一紧,连忙起身道,“老祖宗见谅,我儿生性顽劣不喜读书,对于当年那些事情并不了解,来时我又粗心没向他说明老祖宗的身份,所以才无知冒犯,请老祖宗别与小儿一般见识!”
他心中后悔极了,明明对于本朝的一些禁忌的事情都告诉过儿子,既然猜到了老祖宗是建庶人怎么还能当着面说呢!这个臭小子,这次若是平安回宫,一定要这家伙将那些史书罚抄百遍。
“谁说我不知道。建庶人就是惠帝的儿子,被成祖爷爷囚禁了五十多年最后被英宗爷爷释放的那个嘛!”他无视朱文圭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与不时在对着自己打眼色的自家父皇,自顾自的继续道,“之前一直听说建庶人被释放回凤阳老家婚娶出入使自便,可是接下来没过两年就没了消息,据说已经去世,却没想到原来老祖宗您在这里修炼!”
朱厚照说得开心,但那朱文圭的脸色却变幻不定,这几十年没发过怒的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怒道,“说够了没有!”
朱文圭虽然修炼有成,但是他的一生却算不上顺坦。他本是明惠帝次子,若是惠帝尚在,他即使不能继承皇位,最少也能以一介王爷之身尊荣享受一辈子。但是随着明成祖朱棣强藩起兵夺取皇位之后,他的一生就彻底改变。
当年明成祖攻入南京时,他还只有两岁,之后便一直被明成祖长期幽禁于广安宫。直到明英宗复辟,第二次登上皇位以后才将他释放出来,其间整整五十多年被囚禁,不能与外界交流,在被释放时连牛羊都不认识,可谓屈辱悲惨至极。
若不是他那失踪的太子哥哥曾经买通守卫来看望过他几次,并且为他带来不少修道典籍,他早就熬不过那样孤独枯寂的幽禁生涯。
但也正因为那样单纯的生活,让他没有接触过外界的那些复杂事情,只是一门心思修炼,反而让他真的修炼成功。在惊险度过六九天劫以后,他知道那段幽禁生涯对他来说是苦难却也是幸运,否则他绝对无法修成现在的境界。
因此在搬来这里苦修之后,他将庄园命名为庶人庄,自称建庶人,但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当着他的面说起那段事情。
即使朱文圭再想得开,但那段日子也是他心中的一大痛,朱厚照如今简直就是在揭他的伤疤,而且这笑着戳他伤口的人还是当年害他一家罪魁祸首的子孙,就更让他难以自制,如今没有一巴掌立刻将朱厚照拍死已经算他修养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