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衡似乎相当适合做一个倾听者,因为不管萧锐对他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只是偶尔给个意见提点一下,但这些意见往往一针见血,令萧锐眼前豁然开朗,就像高三那次的谈话一样。所以,对于这样一个人,萧锐更是死心塌地地追在他身后,牢牢守着他不肯放手。
说完了这些话,李止衡只略微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接着,他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上午十点还有课,我要先回寝室拿东西。”李止衡抬头看了看墙上时针指向9字的时钟说道。
“哦,好的,那下次有时间再聚。”萧锐稍感失望地应着,起身送李止衡走到门口,其实他心里还真希望李止衡能够留得再久一点。
临到门口,李止衡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萧锐,萧锐不解,脸带疑惑地回望向他。
“我看那个张逸,对你不仅仅是一时玩笑那么简单,你自己多注意吧。”留下这句话,李止衡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萧锐呆在原地,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再度泛起惊天骇浪。
连止衡都开口说出这种话了,我靠TMD的张逸,你除了给老子带来无数的麻烦究竟还能带来什么?!萧锐愤恨地咒骂着,一脚踢在门上,“哐”地一声,可怜的大门发出了哀戚的声响。
几个星期后,李止衡走在Z大校园里,不经意间,在管理学院的院系大楼前见到了一个貌似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大步走了过来。
从他走路的姿势便可看出他的为人,自信嚣张,却又不乏沉稳干练,气场强大,有着一股王者的霸气。
来人正是张逸。
“你好,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上次在萧锐的住所有过一面之缘。”张逸用的是假设句,但在人听来,却是不容反驳的肯定句。
“张总记性不错,我叫李止衡。”说着,他便伸出了右手。
“看来我就不用自我介绍啦,李先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张逸笑笑,与李止衡握了握手。
“幸会。张总,我等会还有课,先失陪了。”李止衡慢条斯理地说着,却不留给人任何插嘴的余地,说完便转身就走。
张逸微微讶然,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知道自己大名之后不跟他多寒暄几句,而是立马转身走人的,这让他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于是又开口喊住了李止衡。
“李先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Z大么?”
李止衡转过身,看了看张逸,又偏头瞥了眼管理学院那栋纯白的8层院系大楼,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张总应该是来我们学校招人的吧,而且还是会计系。”
张逸挑了挑眉,问道:“哦?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首先,像您这样的大忙人会抽空到学校里来,肯定是有校园招聘会,您想亲自过来看看。第二,最近在网上也时常见到贵公司的招聘信息,毕竟已是三月份,离本科生毕业只有三个月时间,以张总的为人,当然会先下手为强。第三,本校的会计系,在全国来说也算颇有名气,每年的就业率都是百分之百,您若是想招人,当然首选我们学校。”李止衡条理清晰地陈述完毕,静静看向张逸,不再说话。
张逸听着他冷静的话语,看着他沉静的表情,挑起了一丝笑,不禁对眼前这个面容冷淡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没想到萧锐也会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朋友,难得。”那口气,仿佛他张逸跟萧锐的关系有多亲密似的。
而李止衡听到这句话,眉头也不经意地微微皱了一下,却转瞬即逝,让人难以察觉。
“就我从萧锐那里听来的情况,张总与他似乎也算不上相当熟稔,他自然不会跟您提到我。”还是一样平淡的话,但是里面有什么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张逸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妙,露出了一个让人觉得相当欠扁的邪气笑容。
“哦,是吗,那没关系,相信我们以后会更加熟悉彼此的,包括对方的心理身理……所有的一切。”一番话,说得极其暧昧,若换了普通人,面上恐怕再难保持平静。
但李止衡毕竟不是普通人,他那过于理智的头脑,让他在毫秒之间便镇定下自己的情绪,看不出丝毫破绽。
“如果能像您说的那样顺利自然是最好。不过,”话锋一转,李止衡扬起了浅浅的笑,眼神却显出几分锐利,仿佛阳光突然刺破了层层大雾,“那家伙表面看起来虽轻浮随便,但骨子里却天真单纯得比小学生还好骗,如果张总只是想玩玩,还请另寻他人,否则到时候我很难收拾您留下的烂摊子。”
咄咄逼人的嘲讽话语从这样一个平日里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人口中说出来,更显得杀伤力十足,但在张逸眼中,却只觉得事情更好玩了而已。
“请李先生放心,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自然会好好处理,不会让他受到伤害。不过李先生的这番话,还真是让我深刻感受到了你们之间浓厚的兄弟情啊,只是……”张逸顿了顿,笑容戏谑,“李先生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好朋友’在感情上受到伤害,还是害怕我把他从你身边‘抢走’呢?这个问题似乎值得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是前者,那李先生不用担心,我张逸看中的人,自是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但如果是后者……那便是李先生自己的事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再将他从我这里抢回去。”
李止衡仍然维持着淡笑的神情,对张逸的挑衅丝毫不以为意。
“那我就谢谢张总的忠告了,告辞。”不卑不亢地说完,他便干脆地转身离开,只留给张逸一个修长优雅的背影。
然而张逸看不到的是,李止衡在转过身的瞬间,眉头首次狠狠纠结在了一起。张逸最后的那番话,显然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在李止衡的心中悄然变化,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同样的,站在原地的张逸,看着李止衡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Peter!”张逸扬声喊道,一名停留在不远处的貌似张逸助理的人赶紧跑上前来,静候他的吩咐,“去帮我查一下Z大一个名叫李止衡的学生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好的,张总。”Peter应着,便马上跑开去。
这样一个用冷漠疏离的气质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把自己藏得太深,而之所以藏得如此之深,则通常是因为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不容许他人轻易触碰。
这种人看似无害,但一旦认真起来,却有可能把周遭一切搅得天翻地覆,无人可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他张逸最不喜欢的,就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却有事情不受自己掌控,所以,虽然李止衡并没有真的对他产生威胁,他也要把这个人弄个一清二楚,以防万一。
Peter的行动相当有效率,当天下午,他便走进张逸的办公室向自家老板汇报起了调查结果。
“李止衡,男,出生地A市,现年24岁,自幼父母双亡,由他父亲那方的亲戚抚养长大,据说是他的伯父。从小学到大学,他的成绩都相当优异,现就读于Z大外国语学院,为英语系的研究生,但其本人却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依靠在外兼职做外语翻译获得生活费与学费,月收入不固定,但最多时约在一万元人民币左右。”
“呵,他倒是挺能赚的,单单只是兼职就有这么丰厚的收入。”张逸轻笑道。
“因为他所承接的都是交替传译或者同声传译之类对外语能力要求极高的任务,他在大学阶段便已取得英语口译高级证书,所以即便每月只接两三次任务,收入也已相当可观。”Peter回复道。
张逸点点头,暗自思忖:父母双亡么……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造就了他那种过于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淡性格吧?或许,他当年还亲眼见证了自己父母的死亡,才会对所有感情都保持了一种疏离的态度,毕竟在小时骤失一切,很容易让小孩子从此对亲密的感情产生恐惧,生怕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悲伤与绝望……
“你刚刚说他还有个伯父,那人的情况怎样?”张逸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问道。
“这个……”Peter面露难色,“因为李止衡除了定时透过银行从他伯父那里领取生活费,基本上与他没有丝毫往来,而当李止衡成年之后,更是不再向他索要一分钱,一直是自食其力,从本科读到研究生。所以,关于他伯父的资料,我们实在查不出来,甚至连姓名都不清楚。而且,就连他父母的资料,似乎也被人刻意隐瞒,很难往下查。”
“这样……”张逸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感觉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放着,“好了,辛苦你了,Peter,干得不错。有时间记得继续去查查李止衡伯父的情况。”
Peter见状,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张逸平时对下属要求相当严格,所以每次有任务交代下来时,所有人都会一丝不苟地全力以赴去完成,否则随时会遭到张逸一番狠批,更严重的,便是直接扫地出门。但撇开工作要求完美这一点不说,作为老板,张逸对底下人还是不错的。福利、津贴、保险样样不少,他甚至还会在每个员工生日的时候,吩咐秘书订一束鲜花加一个厚实的红包送到那名员工手上。每年都会放大假,还定期组织全公司的人外出旅游,平日里也绝少加班,加之工作之外张逸这个人相当随和,自然受到了公司上下的爱戴。
再说回李止衡,在与张逸不期而遇,进行了那样一段诡异的对话后,他的心绪开始有些不稳定,但在表面上仍旧保持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态度,萧锐那个神经粗得跟麻绳一样的乐天派自然看不出丝毫端倪。
只不过一个月后,当李止衡听说萧锐最终还是禁不住张逸每天的狂轰滥炸,跟他签了三年合约,正式成为“逸梵”女装的设计总监时,掩藏在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又重新袭来,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介意张逸这个人,不,更准确的说,是介意张逸和萧锐这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这种情况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李止衡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自己,恐怕也无法继续将这种漠然的态度贯彻始终。这种不确定感,不禁让李止衡感到有些焦躁,却坚持隐忍着,不轻易泄露。
Chapter.5
导致事态急转直下的原因,恐怕就是那件事了吧……李止衡在距离现今遥远的某一日里忽然回想起当天的情形,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时间不知不觉移向六月底,Z大各院系陆陆续续开始放暑假,李止衡也在帮导师整理完最后一份报告后,正式进入休息阶段,不过说是休息,他依旧要忙自己的硕士论文。
正当他在租住的公寓内泡好一杯咖啡准备挑灯夜战的时候,手机忽而响了起来。刚一接起,他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嘈杂声传了过来,立时将手机撤远了自己耳畔。
“喂~止衡,你现在在家吧?出来陪我一起玩啊,我在‘苏荷’的VIP包厢,快来快来!”萧锐扯着嗓门在手机里吼着,看样子已经有七八分醉意。
“萧锐,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吵得要死的地方。”李止衡微皱着眉,冷静地拒绝道。
“诶~别介,今天好歹是我进‘逸梵’后成功举行我个人的首场时装发布会,你作为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怎么能够不来为我庆祝?快点来啊,我等你!”萧锐不满地嚷道。
李止衡感到有些头痛,萧锐一旦喝醉就喜欢胡搅蛮缠,现在他已经快要接近那个阶段,而李止衡最觉得麻烦的就是照顾喝醉后的萧锐。他本身就是个花花大少,喝醉后更是将本性展露无遗,看见长得不错的就会黏上去,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认识还是不认识,抱着就亲。
李止衡揉了揉眉心,刚准备再次拒绝,就听见萧锐在手机那边叫了起来。
“张逸你个死变态!你抢我手机干什么,快点还给我!听见没……”之后,便断了线,李止衡拿着手机愣了一会,神色再度纠结。
张逸也在那里,而且还在缠着萧锐……想到那次他对自己说的话,再想到萧锐现在的状态,没来由的,李止衡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一个人呆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难以控制自己这种烦躁不安的情绪。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以前就算知道萧锐跟谁在一起,不管那两人有多么乱来,他李止衡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因为在他看来,萧锐从来都不会对谁认真。他与自己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面对感情其实很茫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就算在路上遇见萧锐正搂着某人当街热吻,李止衡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上前跟他淡淡地打声招呼,然后错身离开。
但是为什么,这次会这样?是因为对方是那个无论做什么事都看起来志在必得的张逸吗?其实初见那一日,从张逸进门开始,李止衡就醒了,一直呆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所以他心底很明了,萧锐面对这个人,相当的束手无策,完全处于劣势,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最紧要的关头从房间内出来,打乱了客厅里那种暧昧不明的气氛。
这种感觉……很奇怪。李止衡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危机意识”。对,就像狼群守护自己的地盘一样,一旦有外来者闯入,它们便会不顾一切地将其驱逐出境。张逸在李止衡看来,就像是个忽然闯入了他和萧锐世界里的外来者,而且还是个相当棘手的对手,典型的“请佛容易送佛难”的角色。
这算什么?李止衡感到困惑,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把萧锐归到“自己所属的”范围内了?一直以来工作极具效率的大脑在这一刻有了当机的现象。李止衡不喜欢这种感觉,索性懒得再想,决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于是,深夜十一点,李止衡穿着白色衬衣和牛仔裤,踏着一双英伦风的休闲鞋就走出了家门。
几乎是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将油门加大到市区内最高限速,一路狂飙着来到了酒吧街的“苏荷”酒吧门口,李止衡随便丢下几张十元纸币,连钱都没要司机找,便一头闯进了酒吧内。
五光十色晃得人眼发晕的璀璨灯光,震耳欲聋让人头脑发胀的喧闹音乐,李止衡极力忍耐着周身的不适,往酒吧最里面的VIP包厢走去。
推开门,李止衡环视了一圈包厢内七七八八躺倒在沙发上,画着精致妆容,神色颓靡的一群妖孽们,却独独没有看见萧锐的身影。找了个稍微还清醒点的女模特问了问,才知道在他来之前不久,萧锐被张逸带了出去,说是萧锐想吐,把他扛进了洗手间。
打听清楚酒吧内洗手间的具体位置,李止衡二话不说便往一条灯光昏暗的走道内冲去。
疾跑了几步,他便见到洗手间旁的角落里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萧锐醉眼迷离,连站都已经站不稳,只能无力地斜靠着墙壁,望着面前的人傻笑。而张逸则趁火打劫,一手扶着萧锐的腰不让他倒下去,另一只手捏住萧锐的下巴,挑-逗地笑着,渐渐把唇凑了上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止衡快步冲上前,横空一手劈在两人之间,阻挡住了张逸的攻势,继而顺手一捞,将萧锐从张逸的怀里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