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深————蜃楼
蜃楼  发于:2010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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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迫你。但知深的精神层面很脆弱,随时崩溃。无论你的选择是什麽都好,要快。」
十镜没有回答,然後随风走了。
十镜在走廊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变暗了,他还是维持那姿势,头低低垂著。
我也站在门边,看著他,一直没有走开。
很久、很久。我们一个坐著,一个站著,我不知道他能否意识到我的凝视。

猫妖坐著等他,等了这麽多年,都没有走。
但我辜负了它的坚持。在这场耐久赛中,我想先走。
我动了,旋身回房中,把衣柜子拉开,开始把衣服逐件拉出来,摺好,放好。除了那穿了多年的宫服。
几乎是毫无感觉地,动作僵硬地收拾著东西。
我不想输。
但我没有赢的机会,所以我弃权了。


第四十七章


在我收拾著最後一双棉鞋时,十镜进房来了。
「你在干什麽?」他的声音中有著惊讶与愤怒。
我没有回答他,想把这麽多年来积下的盘缠都放进棉袋中,但他扯走了棉袋。
我抬眼看他,他又再问一次「你在干什麽!?你要去那里!?」
「出宫。」他明知故问。
「擅自出宫是大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没有擅自出宫。」我伸手,问他讨回棉袋。「我要跟门歌出宫。」
十镜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眼神中也许载著伤。「门歌!!你要跟门歌走!!你是不是疯了!?」他握著我的肩膀,很用力。
「那个是从小虐待你的门歌,你憎恨至极的门歌!!你跟三公主周旋这麽久,现在要自愿跟他走!!你的脑子是不是痴了!?」
「我恨不得碎尸万断的门歌。」我没反抗,即使他失控的力度令我疼痛「至少,他能带我出宫。」
十镜看著我,一切都清明起来了,他挤出几声苦笑。
「你只要能出宫什麽都没所谓,即使这只是回去另一个牢狱!?」
「不是。我只要他带我出宫,我会趁机逃走。」我都计划好了,门歌不懂武,凡的武功底子我不清楚,但应该可以逃过。
「怎麽可能!!你这是痴人说梦,成功的机会你自己也知道很少!!」
「能的。我可以的。」
「你宁愿去冒险,也不愿意等我带你出宫!!你不是说过没了我活不下去吗!!」
「你要我等你多久?十年、二十年!?宫战说的是多少年的事!!」
「你想我怎样,我不可以丢下阿纯!!她只剩下最後一、两年,为什麽你都不能等!!」
「为什麽你不能走!?你要我等她多久,两年?你能保证她只有两年活吗!?这皇宫,我已经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我连一秒也无法忍受了,天天都在熬时间,我好痛苦、好痛苦十镜一点都不知道。若我真的留下来了,两年後他得到的只是疯掉的知深门歌。

「你这是在迫我!!」
「是你在迫我──!!我怕会杀死娆罗纯,你知道吗!?我巴不得她快死!!」
我每天整个脑子都在充斥著如何杀她,晚晚失眠,我很怕自己真的去杀她,怕招来十镜的恨!!
「啪」一声,十镜刮我耳光,他无法忍受我太疯狂的话语。我连一秒迟疑也没有,反手也给了他一巴!!
「是你选择了娆罗纯,是你负了我!!」他有什麽资格刮我「我只是想...在疯掉之前出宫,这样有什麽不对了......」
我已经厌恶了不断的争吵与乞求怜悯,我瞧清了,他根本不会与我出宫。他就是不能为我走,我不能为他等。
「是你说过,会一直爱我到猫妖消失为止!!你的承诺去哪了!!」
我爱死了他,但当我发现我在他心底不是最重要的,我也恨极了他,比门歌更恨。「我要你记著,是你负了我!!」
「比承诺你更早之前,我发誓要照顾阿纯一辈子!!」十镜握紧拳头,向我大吼。

他终於说了。我把棉袋握在手上,绞得很紧。「很好,那我们终於都找到所要的。」
我没法比得过娆罗纯,我跟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赛场中。十镜对阿纯的是亲情与责任,大於他的爱情,大於一切。
我没法比,没法赢,没法撑到赛事终结,获得最後胜利。
我执起收拾好的棉袋,一步步踏出去,擦过十镜的肩膀。夜了,宫墙还在,但不像白天如此刺目,只要我不去意识,总可以走过。
十镜知道我,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阻挠,我不会回来了。
他丢下了我,还是我放弃了他都好。我不会回来了。
我擦过十镜的肩,踏出了房间,我十多年的房间。「知深,让我再考虑,也许我会...」
「你不会。」我的脚步顿了顿,一手抓著门边「要是你选我,早在第一次我说要出宫时,已走了。」
他甚至不敢来拉住我,拥抱我,要我别走。因为那代表承诺,代表放弃阿纯。
「我爱你,别走......」
十镜不想放开我,即使他知道留在宫中对我来说莫大折腾,随风也劝过了,他还是不想放开我。他爱我爱到这地步,我知道。
「我也爱你,十镜。」松开手,我走出去了「但爱对我们没用。」

如果我留在宫中,我日日夜夜都想著杀死娆罗纯,也许我真的做了,然後十镜无法原谅。或是我疯了,连一丝爱也无法感受。
我很爱他,非常爱他。我知道我离开之後,还是一样爱著他,无法忘怀。
留在宫中只会互相折磨直到最後一滴爱也磨灭。
放手也好。最好。
***
我去找门歌,三公主不知道。
他的表情没有惊讶,彷佛早知道我会回来,没他法可想,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非常不舒服。
但一想到之後我逃脱成功,他不可置信的嘴脸,我就觉得没所谓了。
我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已想著逃离他的情况。我在门歌面前表现得很平静,不是乖顺与服从,只是平静。
门歌对我的态度感到非常好奇,言语间,常想探出我不再害怕他的原因,他跟我交谈,刻意提起小时候的事,但我已不再觉得难受。
我觉得自己彷佛身经百战,已没什麽可以再伤害我。执著於过往的事来痛楚,此刻竟让我觉得是世上最蠢的事。
门歌说我离去之後,他的大宅添了新宠物,是黑发的少年。我完全没兴趣应和他,反正我在看到他的新宠物前,已在远离他的任何一个国家了。
我大部份时间在看凡,想探探他的底縕。他看他一副斯文,完全看不出武功底子多深厚。
我惊觉自己完全没想过,我回来他身边後,门歌可能会要求我接吻与做爱。但幸好,他看上去不急於一时。

他领导的外交使者团於三天後回大英。不长不短的日子。
我倒数著时间。我要自己除了逃脱的事其他什麽都不要想。
我只是奇怪,为什麽之前我觉得半秒也待不下的皇宫,此刻竟在脑海中回味在宫中各处经历的种种。
我最记挂的是那荷花池,那天令人晕眩的鲜明,印在脑海中,最深刻。我也许会怀念那刻快乐时光,多於十镜。
但一想到现在的时份,荷花已全枯死了、一想到彤宫,我便觉得脑袋刺痛,是真实的痛,不是心理。
很快就可以复原了。因为我要出宫了。很快。

三天终於完结了。三天,不比我等十镜的一晚漫长。
门歌的马车队於宫门之外,浩浩荡荡。有欢送仪式、有舞姬献技,欢送会与来时一样盛大,足足花去整个上午。
我怕三公主认出来,穿起了斗蓬,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待。即使门歌手执我的身契,是有权带我走,但我不想再与三公主争执。
我出宫的事,除了十镜与随风,应该没人知道了。我谁都没说,连烈朵也没有。
倚著宫柱,没人注意的角落,我看著那些飘扬天上的彩纸,如花瓣散盪的裙摆,重覆又重覆的律动。我困了,眼皮开始沈重。
只有我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最近常常会觉得很累、很累,从与十镜的争执中解脱了,疲累却彷佛都剩下来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是猫妖在我体内沈睡了。连带著附担它的重量,我也渐渐消耗了。
很静,没了猫妖的声音原来这般寂寞。耳边,震耳欲聋的乐声无法阻碍,我慢慢地,閤上眼皮,陷入黑暗......

到我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花绿。
只剩了一地的彩纸,一个人也没有。脑海有点昏沈,我扶著柱子赶紧站起来。
我睡过了时间!?门歌的马车队呢?
我心里很急,停不下来的一直奔跑至城门,斗篷翻飞起了,彩纸吹起艳风。
跑到了城门前,已是体力透支。斗蓬垂下了,踩著满鞋彩碎,我喘著气......
看来宴会才刚散尽,城门外,门歌的马车队在困绑著娆罗的礼品,一件又一件地抬上马车......
我才松了口气,身後传来他的声音。「知深......」

是十镜。
我要出宫了,这大概是最後一面。我把斗篷的帽子拉下,转身,看著他。
如果说要在他心中留下最美的印像,我是不可能了。头发还是那麽地乱,那麽地翘,还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十镜看进我的眼底,我们站在原地,三步之距,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牵手。
我们没有碰触彼此,只是对望著。
我完全不知道要跟他说什麽。他却先说话了「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没有应答。我越过他的肩看去,能看到四公主,坐在木椅上,在很高的城墙上遥望我跟十镜。
我不知道,是十镜推她上去还是她自己上去的。
她是这麽善良的女孩,对我也是真诚的好。我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的恨,我忍受不了自己的丑陋。
我想出了第三个可能性,若我留在宫中,在我杀她之前,先自杀。

「你...自己保重。」
我听著十镜几乎破碎的声音。我不想伤害他,从来都不想。跟他一起不是为了这样。
可我还是伤害他了,正如他结结实实的伤害我一般。如果我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当初不会跟他在一起。
我看著十镜,後面就是宫门了,只有数步。
我想要他,我连手都在颤,我好想、好想把他硬拉出宫......
我以双手紧抓著斗篷边缘。看到四公主,毫无反抗之力尤如小猫般脆弱,幻想著我只消轻轻一推,她就会从城墙上摔下,必死无疑......
我为矛盾之极的想望而剧烈挣扎。我面对著十镜,内心竟是如此恐怖的想法...
随风对、我真是有病了,还病得很重。这样的我,不值得十镜。「你也要保重...」
我从喉咙硬挤出句子,然後僵硬地转身离去。知道这就完了,我们这就完了。
明明是最後了,我连深深看他一眼都不敢,怕控制不住作出什麽大事来......

我向宫门走了两步......

「嘭────」

地在震动。
我僵立原地,双目瞪大,因为有预感,所以连一下也不敢动。
整个世界凝结了两秒。
喉咙哽住了,发不出一个音。
「阿纯─────!!!!」
那声叫憾动天地。十镜跑过来,撞过我的肩,狠狠的,我才被撞回了知觉。
我听不到见其他声音了,只有呼吸声。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看见了───

木的碎片,泼刺状的血,还有残肢......
四公主。


第四十八章


四公主死了。
她被人从城墙推下,硬生生摔死了。
她有玻璃骨,所以是必死无疑......
我浑身脱力,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我跪著,前面就是四公主的残尸,与十镜极悲痛的样子,在吼叫...
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四公主死了......我过了几十秒後,才能消化眼前发生的事实。

四公主死了!!娆罗纯死了!!就在那几秒之间!!
我的呼吸越喘越急、越来越响。整个脑袋只有抽气声,紧绷的弦,在目撃四公主的死亡时,猛地断了......
我甚至开始不肯定,究竟是不是我杀的...我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都在想,怎样杀死她,她的死状又是如何......
四公主死了───!!她就死在我的面前!!十镜的面前!!十镜很难过、很难过...他在哭、他在叫......他用颤抖的手抚摸阿纯的尸块,冰冰冷冷的...
是不是我杀的...究竟是不是我杀的!?十镜恨死我了!!十镜一定恨死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怎麽办...
我是怎麽跟他说的!?

我怕会杀死娆罗纯,你知道吗!?我巴不得她快死!!

我说巴不得她快死!!我真的有说过,我真的说出来了!!我真的这样想,强烈的想望著!!
我刚看著四公主,我想把她从城墙推下去,毫无反抗之力地摔死!!☆油炸☆冰激凌☆整理☆
因为这是必死的作法,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身躯、一定会摔死!!
我这样想著!!我看著十镜心里想的是怎杀死娆罗纯!!四公主死了....她真的死了...是不是我杀的....
究竟是不是......我害死了她....我杀....我害死了她......
我想回忆,我要知道真相!!脑袋却像被人切开了一万份,碎了,全部片段都是零碎的,而且混在一起!!我双手抱著头,不断摇首...
好乱...好乱...十镜的样貌、四公主的笑、烈朵皱眉的样子、绿蓠的小时候......全都混在一起了....都是零碎的...
不要、不要...脑袋在混战,我找不回自己了......好乱...救救我......我快疯了...
我快疯了......

我张开了口,从喉咙挤出古怪声音,却听不见自己的呻吟。我拿头去猛撞地,却不感到痛楚...
脑海中空白一片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好怕好怕,我怕得浑身在打颤,几乎趴在地上...只意识到四公主死了......
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连有没有在叫也不知道。我张大嘴巴在叫,抱著头狂叫,声嘶力竭,我疯狂地、疯狂地大叫「呀───」
「啊啊啊───」我跪在原地尖叫,抓著头发,指甲陷入了头皮。
抽高的叫,拔尖的叫,变调的叫。「啊啊啊啊───」十镜十镜、十镜、快来救我、救我!!

然後,大地又震动了。
我看见好多双靴子朝这边奔来,然後立定了,围成圆圈,围住我们。
那些人把手上的长剑,对准我们。
「知深、知深!!」白宫衣染上血,十镜朝我奔来,然後把我紧紧地拥在怀内,挡在身後。
我不停地颤,与大口呼吸。双手死扯著他的衣衫,一双眸瞪大,无措地看向那些人...他们逐步迫近,把圆圈收窄了...
好像只消我们一动,都会被长剑刺穿。我吃力地吸入空气,觉得快窒息了,好难受好难受......
他们一大堆的嘴巴在开开合合,乱七八糟如潮水向我们袭来,我完全抓不住他们的话...我只看见他们嗜血的嘴脸,挥动作势要割下的利剑...
好吵耳,简直是吵得受不了!!我紧紧埋首在十镜的怀中,耳朵贴著他的胸膛,听见他在说「不是我们杀的...阿...四公主不是我们杀的......」
还带著哭嗓。他在摇著头,痛苦地哭喊......
四公主刚刚死了,他们就来伤害十镜。还有比指控是十镜杀的,更残忍的话语吗!?
「阿纯不是我们杀的───!!」
我扑了出去。
我从十镜的怀中冲了出去。我怎能让他们这样伤害十镜!?我只剩下十镜,十镜也只剩下我了!!
没有人可以伤害十镜!!没有人可以!!我要把他们通通杀光!!
「嘎───」
张嘴的时候竟是狂怒的猫叫,我扑上眼前的人,把他们的圆圈崩解了一角!!我用尽可攻击的部位,发狂地痛打著那人,我咬他、打他、踢他!!
谁人要近我的身,我就攻击谁!!我发狠的打、死命地咬!!
很多把长剑往我身上割来,毫不留情......「他疯了、他疯了!!」
血,很多血,很多红。他们的,我的。
我完全不感觉疼痛。我为了十镜可以奋不顾身!!我听见十镜的声音,他大叫著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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