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地爬到天马背上。

「不用怕，」伊莱说，我仍卡在他的躯体与脖颈之间努力奋斗爬上他的马背，「就算你摔
下去我会接住你的。」

不，伊莱，这不是你会不会接住我的问题，重点还是在於我惧高啊！

「我……惧……高……」我抖著音爬到天马的背上，其间有几次脚没勾好从马背上滑落我
吓得我用尽力气勒紧天马的脖子，伊莱气到差点真的要把我甩下去。

「你以为我会让你摔下去？」

「就跟你说那不是重点！」我把头埋进天马的鬃毛，催眠自己其实我们是在陆地上跑，「
重点在於我怕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没飞很高。」天马说，然後他的语气忽然一转，「算了，反正也没必要……」

「没必要什麽？」我问。我现在非常需要有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省得我一直提醒自己我
们现在正飞在天上。

「留意下面的情况。」伊莱回答，「这里的地形他们很熟，特列菲迩也不会贸然追击。更
何况，他也没把握荷米安娜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说到荷米安娜，」说到她我就有气，「你们昨天到底是达成什麽样的协议？」

伊莱忽然间又拔高飞行的高度，我抓在手里的鬃毛几乎要变成用扯的。

「松手。」天马命令。

「不要！」我大喊，这样我才能忽略该死的高度还有该死的悬浮感，「噢伊莱我拜托你飞
下面一点。」

「不需要，」天马回绝得无情，我几乎是要恳求他老人家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先告诉
我你怎麽会过来？」

「荷米安娜要我过来我就过来了啊！」我惨叫，「噢我真的很、不、爽！你们到底是达成
什麽协议赶快说一说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要是再来一次这种事你等著替我收尸。」

 

伪·传说（二十九）

话一说完我便觉得有些心酸。虽然我是给伊莱养的没错，伊莱会不会替我收尸又是另一种
程度的问题。我兀自在一边感慨，伊莱却无预警的冒出声音，「……我没有要你过来。」

「啊、嗄？」

「我是有要荷米安娜出一支後援，但我没要你过来支援。」

靠杯。现在是沟通不良吗？

「……我又没说是你要我过来的。」我觉得有代沟横在我们两人之间，「是荷米安娜要我
过来的，我能拒绝吗？」

「她说什麽？」

「她说你是我的天马，我对你的熟稔远比她任何一位军官更能做出恰当的指示。我找不到
能够反驳并拒绝的回应，只好硬著头皮出来了。」

「……」天马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又觉得我在天上飘头开始有点晕的时候，天马这才开口
说道，「我和荷米安娜交换了条件。我向她拿取特列菲迩需要的大陆结晶，所以特列菲迩
才会愿意解除契约。」

「喔？」我努力地说服我自己我其实是在地上颠簸，「那什麽东西？」

「能够阻止特列菲迩的灵魂与精神遭受分裂的东西。」天马回答，「特列菲尔早在和我缔
结契约之前，身上便有著违逆大陆运行的魔法痕迹。」天马顿了顿，然後开口，「而那种
魔法，被众人所知的名称便是诅咒。已经施展的魔法不能另外解除，只能等它自行消弭或
是施展人终止魔法。大陆结晶可以消弭施加在特列菲迩身上的魔法，特列菲迩自然愿意解
除契约，因为大陆结晶正是他所需要的。两相权衡之下他更需要大陆结晶。」

……干，伊莱对特列菲迩太好了吧？

我想了想，最後问道，「荷米安娜知道你拿大陆结晶的目的？」

「不，她不晓得。」伊莱双翼向下一压，降低飞翔的高度，「没有人知道特列菲迩曾经受
过诅咒，因为对特列菲迩下达诅咒的人早已被特列菲迩给杀了。至於荷米安娜，她只道大
陆结晶稀有、有著莫大的力量，但对她毫无用处。她当然愿意拿大陆结晶换取一个人情，
这将使我的立场变得更加微妙，而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所以我是顺便一起被拖下水就是了，真是欢乐得无以复加，「好吧，荷米安娜的城镇到了
？」

「还没。」伊莱回答，「我们要来和其馀的人会合。」

我听著在我耳边减缓的刮风声，渐渐松开扯紧鬃毛的双手。伊莱甩了甩他的脖颈，似乎满
意我终於松手。我微睁眼，偷偷地往下方越来越接近的地面看去，「特列菲迩没告诉你是
谁对他下诅咒的？」

「没有，」天马回应，「我只大概知道那是一位女神，而特列菲迩杀了她。那件事是一个
契机，特列菲迩自我和他相处以来便是无所畏惧。在订立契约许久之後的某一天，大陆因
为帝皇的垂朽踏入一片混乱。」

伊莱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像是被一层玻璃所隔阂，即使我坐在他的背上仍摆脱不了那种
感觉，「三位皇子皇女为了继承皇位开始了纷争，将原本保持中立的特列菲迩逼得表态，
表明他的立场。於是，特列菲迩另外出来，领著愿意跟从他的人，成了荷米安娜他们之外
的势力。」

听起来被伊莱带过的事情才是真正重点，也是荷米安娜真正头疼的地方。不过我懒得问。
荷米安娜越头痛，看荷米安娜为特列菲迩这个人烦恼我才能风凉的在旁边喊说好辛苦。

「那些事我都无所谓，」伊莱说著，要是这段话给其他人听到真不知道会怎麽样，「重点
是他背弃了契约，背弃了我与他，背弃了我们的一切。」

伊莱下降到我能够接受的高度，我这才直起上半身，打量起我们降落的周遭景色。

「他违背了当初他亲手写下的条约，所以，我无法履行契约。」

我嗯一声，摸上他的脖颈，轻柔地为他顺毛。

「在一场踏平大陆之心的战役里，他将我留在那，镇压尘封在那里的亡灵。」天马回忆般
地说著，陈诉得像是久远以前、与他无关的事，「但我并未真的留在那里。所以，特列菲
迩必须杀了我。」

「呃、啊？」我觉得我有些呆滞。

这跟我以为的内容有些不符。而且，这内容、这解说，未免也太简短了？就这样把我敷衍
过去也太随便了！

「你有什麽问题？」天马听见我错愕的呼声反问，语气完全不容我的疑惑。

「不，没有。」我正色回应。

马的，我眼睛都要流汗了。

 

离开沐珥城的那一天，我想到，其实很多事情我根本没向伊莱弄清楚，可是他老人家未必
想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我听。我郁闷的望向天际，想著我能够平安的离开这里算是
很不错的事。

我和伊莱如此在城镇与城镇间晃了近两个月。身上受的伤因为照顾得还不错，早复原的差
不多，我又开始活蹦乱跳。

伊莱没有固定想去的地方，同时，我不反对四处瞎晃，所以我们不断的在这片大陆旅行。

似乎是伊莱解开契约、不受契约反噬的缘故，截至目前为止特列菲迩没有光明正大的过来
找碴，暗的倒是来过几回，不过不怎样。究竟是荷米安娜和他玩得正愉快他分不开身还是
对伊莱有所顾忌，只有天马知道原因为何，但伊莱目前没有和我进一步详谈的打算。

「……那位力量深不可测的魔法师才是天马布利夏诺的真正主人，据说他只是将天马交给
特列菲迩暂时看顾，所以特列菲迩才有著那匹漂亮的天马。嘿嘿，你们这些没出过这座小
镇的人绝对不晓得那匹天马有多棒！有那匹天马当坐骑，人生便该值得了！」

不，那匹天马不好搞，而且我还没把它搞定啊这位先生。

隔壁吧台聚在一起的众多乡亲父老跟来自外地的旅人们很开心的聊著他们所知的大陆最新
消息。问题是，他们谈论的主角就在他们隔壁，要装作没听见有技术上的困难。

狭小的酒店里嘈杂归嘈杂，说话声音一大在酒吧里便是主要的声音来源。更何况现在这里
的所有人都专注在他们聊的内容上，伊莱和我——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天马与魔法师——的
事就被讲得如此神奇以至於我怀疑他们口中的人真的是我吗？

 

伪·传说（三十）完

「天马并不是我们平常人可以接触到的生物，」旁边一个做旅人打扮的人开口，「尤其是
那位魔法师的天马。它可是能令荷米安娜皇女也礼让三分的天马。那位真正拥有它的魔法
师在沐珥城里让荷米安娜的军队为他魔法的强大感到信服，荷米安娜皇女不仅仅因为他是
天马愿意臣服的人，更因为他的强大而对魔法师谦和有礼。」

我听著不切实际的传言，瞬间觉得我被神化得有点夸张。要是我真像人们口里那样的强大
，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随便动根手指放个大一点的魔法就好了，一切都不用烦恼
。特列菲迩和荷米安娜算哪根葱？

而且那一天回到荷米安娜的营地，我为自己在真正开打的时候没有贡献这点担心得要死。
幸好荷米安娜和她那一干士兵没认为什麽不对，不然我绝对保不了魔法师的称号。

「在想些什麽？」伊莱手里拿著一杯啤酒坐到我对面，那张脸配上他扬起的浅淡笑容真的
很好看。

「我在想我什麽时候变得那麽有用不需要你了。」我向伊莱示意一旁聊天聊得很高兴的人
们，「听到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

对面的天马侧耳听了会隔壁的乡亲父老们谈论的内容一会，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人类总
是会将他们不明白的事情加以揣测妄想，进一步成了来源为谜的传说，往往令真实显得扑
朔迷离。」

……对面的，我是他们谈论的主角。就算当事人亦认为自己很上不了台面，你这个不以为
然也太不以为然了。

我对伊莱摆了摆手，示意我要上楼，不听那些越听越离谱的閒聊。再听下去也不会如有神
助，马上成了他们口中很好很强大的魔法师，不如上楼早早睡觉，休养生息。

在大陆上閒晃一阵子的我们来到一个偏远小镇，在里头唯一的旅店稍做歇息，是先前还在
状况外的我（现在也是状况外，但比之前好多了）不太能够想像的事。

人只要安生就会开始想著其他的事。好比说，没事时我总想著伊莱。只能看没有半点进展
——好吧，应该算是有进展，伊莱对我至少比刚捡到我的时候好很多——让人很郁闷。

我在床上打滚一会，伊莱便开了房门入内。我想了想，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要想办法
为自己找出路而不是在那边兀自懊恼烦闷。我自床上起身，待伊莱卸下身上配饰以後朝他
靠近。

贴近的鼻息交错，最後融成一股热气，蔓延在两人之间。我叹口气，伸手抱住伊莱，将他
往床上压。

「伊莱……」我感慨般地低叹，「伊莱……」

「干什麽？」天马很冷静很不给面子的问。

「我觉得我真的很倒楣。」我诚实地表达我心中的想法。

「为什麽？」

「莫名奇妙来到这个地方就算了，最後是被你给捡到，这点我很感激，即便要我学习魔法
或骑术我没意见，不学也只是死得更快而已。」我换口气，「可是之後的特列菲迩还有荷
米安娜真的差点没要我的命，还莫名奇妙成了据说是很强大的魔法师，甚至遇上了一辈子
也不可能遇到的事，至少目前为止这些事看起来是不会再发生。」莫名地，我的手掌开始
出汗，明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最让我觉得倒楣的，是我居然喜欢上你，而我却远远
比不上特列菲迩。」

更衰小的是，我觉得我是被伊莱养来做他用的，反正白捡到的人，不善加利用多浪费。

伊莱的面色变了变，最後定格在我难以理解的表情，「你……」

我深吸口气，决定不管怎麽样给他豁出去了，「伊莱，我喜欢你。」

啊啊啊——居然说了第二次！我居然很冷静的对他说了第二次。

「濬凯，你刚刚——」

「我说我喜欢你啦你不要一直给我耳背！」靠杯我不想再说第四次。

天马的脸扭了扭，最後吐出一句话，「我还不想跟人订立契约。」

我抬起头，面色凝重地与伊莱平视，「我也不想。我看你想订立的契约内容有些我绝对做
不到。」

天马一脸不置可否，「你知道我会立下什麽样的契约内容？」

「不知道。」我回答，立刻得到天马不善的冷气，我哆嗦一下赶紧托出後面的内容，「不
过遵守契约某些方面来说太没有弹性，不、我不是说我不想遵守契约，也不是说我做不到
——」我一边努力的解释一边觑向伊莱，他依旧冰冻的表情让我觉得我说得有些欲盖弥彰
，谁知道伊莱信不信，「我不喜欢在有契约的前提之下对你说喜欢，这样一来，相处的一
举一动感觉像是为了遵守契约而做，虽然我们知道并不是那一回事——」

说到最後我怀疑我已经自暴自弃，思考逻辑全部灭绝连个渣都没有，谁知道我在说些什麽
。伊莱蓦然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让我瞬间恍下神，原本在上的位置猝不及防被伊莱翻转
，形成他上我下的状况。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会和我订立任何契约？」

「当然。」我迎上伊莱的双眼，他眼里的澄澈蓝色真是该死的好看，「唔，这句话现在说
很不吉利，但我还是必须说。如果你不满意我，你可以说分手走人。」

要有开始才有分手，而开不开始的决定权在天马手上。天马敛下双目，我犹豫著要不要伸
手摸上他的头，伊莱却低下头，在我的唇上碰了碰。

「听起来还不错。」他说。

嗄？

我呆愣愣地看向伊莱，「呃……？」

「我接受你的喜欢，」伊莱说，「也接受你的想法。」

所以……这是答应了？我的告白被接受了？

「你不希望我答应？」伊莱看著我，眉间有些抽搐。

「嗄？我当然希望你答应！」我即答。

然後，伊莱的吻便落了下来。

 

我睁开眼，有点不敢置信地瞪著上方坐起身绝对会撞到头的天花板，而不是旅店距离头顶
算遥远的破烂木板。

我收回视线，往自己身上看过去。盖在身上的是我那件厚重的棉被，身下是垫著床垫、用
力一点就会发出哀号的木板床，然後，我的旁边……

是光溜溜跟我抱在一起的伊莱。

啊啊啊——我在内心惨叫，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伊莱环在我身上的手拔开，撑起身体，越过
床的隔板见到亲爱的室友们一个也不在。

「我到底离开多久？」我侧过头，看著窗户里因为我床下书桌的台灯亮著而有的倒影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