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那个熟悉的，在梦里夜里都从不曾忘记过的声音响起，白天向上望去，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轻应了一声。

　　“还好吗？伤口还痛吗？”

　　“没事。”

　　简单的两句问话后，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白天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就不会说那番话了，这下好了，怕是连做朋友的可能都没有了！李健一定讨厌死他了，恨死他了！

　　李健从白天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连伤也不算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立时想起了白天的那一段表白以及忏悔。为什么，在他刚刚认清了对他的感情，认清了他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的时候，白天要告诉他，之所以会有这一天，完全是由他一手操纵一手计划的？我的爱，是一个笑话，一个阴谋？白天，你告诉我？

　　李健终于打破了沉默，起身道：“这里有粥，你把它喝了吧。我要去趟铺子，我怕他们还会来找麻烦。”

　　白天接过粥碗，默默点头，李健犹豫了一下，终是拉开门走了。

　　门缓缓合上，白天无力地将碗放回到桌上，眼泪，慢慢地滴落在蓝白色的病号服上。

　　从那以后，直到白天出院，他再也没见过李健。虽然，李健为他预交了大笔的住院费用，虽然，李健为他请的护工每天细心地照料着他，虽然，李健经常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来看他。但是，李健再也没有在白天清醒的时候与他见面。

　　如果开始还报有一丝期望的话，到这个时候，白天也终于绝望了。

　　“果然，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白天望着窗外枯黄的树叶苦笑，只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炎热的夏季就被萧瑟的秋季所代替，凉风阵阵，直吹到人的心里。

　　其实这些天来李健哪也没去，只是像前段时间自己烦燥时所做的一样，每天把自己关到家里，思考问题。

　　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喜欢白天吗？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他，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气息。这该死的习惯啊，它比爱情更致命！

　　可是，他是怎么一点点渗入我的生活我的感情里的？本来以为只是天意，可原来一切起源你的一个小小阴谋一个可笑的手段，就此，将我和我的生活，拖入了深渊。

　　若是没有你……

　　若是没有你，我应该还在意气风发地交往着第Ｎ任女朋友，然后会在不久的将来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可是，若真的没有你……

　　为什么只是想一想，我的心都会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痛得难以自拨！不，不能，怎么可以没有你？不管以前你用了怎样的手段，耍了什么花样，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你。而且，你会那样做的原因，不正是因为爱我至深吗？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你？

　　想通了的李健呼地一下站起来，先把胡子刮了，再换了件干净衣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满怀喜悦地来到医院，没想到迎接李健的是干干净净的床铺和空荡荡的病房。

　　“出院了？”从值班护士那里得知白天昨天就已经出院的消息，李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

　　满腹焦虑地走出医院大门，李健来到好久没去过的老街，那间低矮平房的门上落着把满是灰尘的大锁，显是很久没有人回来过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去了自己的铺子上，小工说白天最近都没来过。他也去找过老五，老五说上次看见白天还是那帮混混来找麻烦那天。他还去了白天送货的地方，可那里的人说白天已经十多天没来上班了，早被老板开除了。李健从早晨找到中午，从中午找到黄昏，又从黄昏找到深夜，他去了每一个白天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白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不见了，他走了，他终于离开了……”疲惫地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那天来找他时说过话，李健绝望了。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除了利器在身上留下的伤痕，他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更会将人伤得体无完肤，伤得痛不欲生！

　　“我真混！”狠狠捶打着床板，李健流下了自从父母离开，爷爷奶奶去世自己独居后的第一滴泪！

　　白天的拖鞋还放在门口，床单是白天半个月前洗过的，椅子上放着白天上次和他上床时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那天，他刚从睡梦中惊醒，就赤裸着上身被他赶出了家门。屋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他的气息，仿佛他只是离开了一下，仿佛下一分钟那小子就会进来，怯怯地叫他一声：“健……哥……”

　　李健忍不住一把抓过白天的脏衣服，将头埋入其中嚎啕大哭起来。夜色里，男人压抑的哭声如受伤野兽的嚎叫一般，让人心碎！

　　李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因为姿势不对，全身酸疼不已。沮丧的坐起身，白天的衣服滚落在地上，李健怔怔地看了很久，弯腰去捡，从衣兜里掉了张名片出来。

　　“暗夜酒吧，顾飞？”李健看着名片，疑窦顿生。白天有几个朋友，平时和什么人来往，他再清楚不过。说难听点，白天除了他和他那帮兄弟，哪里还有什么朋友，这个顾飞会是什么人？

　　“难道是他？”想起那晚看到白天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楼前紧拥的情形，正是因为莫名的怒火，那晚他才会叫白天滚，甚至还对他动了手。难道，白天在这个男人那里？一想到这里，李健的沮丧又全部转变成了愤怒。

　　姓白的，你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爱我，这么快又滚到了别的男人的怀里。姓白的，你等着，等我找到你，我一定会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李健拿着名片，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等七转八拐地从东门来到西门，按名片上的地址找到暗夜酒吧时，已将近正午了。酒吧的门紧紧闭着，李健试着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座机一直无人接听，而手机是关着的。李健不甘心，一遍遍敲打着厚重的门，大声喊道：“有人吗？开开门。”可始终无人应答。

　　李健的手已拍得红肿，隔壁店铺的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嘀咕道：“酒吧要晚上才开门营业，哪有现在就来的。”

　　李健无意解释，靠着大门缓缓坐下，安静地等待。一直从上午坐到日薄西山，天边的火烧云如火如荼，李健偏着头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大门吱咯一声开了。李健没有防备，一个后仰倒了下去，门内的人也吓了一跳，“咦”地一声低叫出声。

　　李健躺在地上，从下望上去，只见开门的那人身材高挑，长相英俊，额前的一缕碎发垂下，为自身添了几分颓废感。李健见这人正是前不久送白天回来，并和白天拥抱道别的那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瞪圆了一双眼怒道：“你……你把小白藏哪去了？快让他出来！”

　　“小白？”顾飞先是蹙着眉疑惑地反问了一句，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问道，“你是说白天？”

　　“知道了还不快让他出来！”李健握紧了拳头，强力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恶狠狠地吼道。

　　“原来就是你！”顾飞上下打量了李健一番，冷笑道，“就你这小样儿，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值得白天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七年，最后还弄得自己遍体鳞伤的。”

　　听了前面半句话，李健的拳头本已松了，听了最后一句不由又急了起来，他恶狠狠地叫道：“要你管！”随即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顾飞，朝黑黝黝的店堂里大声喊道：“白天，你在不在？快出来呀，我是李健，我有话对你说。”

　　“别喊了。”被推到一旁的顾飞也不阻止李健，慢悠悠地为自己点上一支烟道，“他不在这。”

　　“你见过他，对不对？”既然顾飞知道自己，知道白天为自己受伤的事，那必定是出院以后白天来找过他，想明白了这点，李健一把提起顾飞的领子，凶狠地逼问道，“说！他在哪里？”

　　顾飞全然不理李健，自顾自吸了口烟，瞟瞟自己衣领上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道：“这就是你求人打听事儿的态度？”

　　李健瞪视着他，不甘地慢慢松了手，口气软了下来，道：“顾……顾飞，请你告诉我，白天去了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顾飞好整以暇地理理并不见得凌乱的衣襟，斜着眼看了李健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白天说？”

　　“我……”刚说了一个字，李健便说不下去，恼羞成怒道，“我要和小白说什么，关你屁事！”

　　顾飞看着李健着急的样子，也不再逗他，笑道：“确实不关我的事。好吧，我告诉你，白天他走了。”

　　“走了？”像是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似的，李健茫然地反问了一句，颤抖了声音问道，“他……他去了哪里？”

　　“他说要去南方闯荡，今天晚上……”顾飞装模作样地看看表，道，“好像是今天晚上６点半的火车。”

　　“６点半？”李健茫然地看看逐渐西沉的斜阳，猛然反应过来一看表，随即转身向街上跑去。

　　“喂？”顾飞大喊了一声，李健并未停下脚步，一边继续小跑着，一边转过头来看他，顾飞朝他挥挥手，道，“祝你好运！”

　　李健摆摆手道谢，加快步伐朝前跑去。顾飞看着远去的背影，吸了口烟，对着天空小声说道：“祝你们幸福！”

　　第十五章

　　李健赶到火车站时已经６点10分了，问清楚６点半发车的只有一班，是开往广州的，李健买了张站台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挤上了火车。

　　火车上人挨人，连过道和厕所都挤得满满的，李健即使没有行李，即使凭着身强力壮在人群里也几乎是寸步难行。但李健并不着急，甚至是稍微松了口气。他直觉顾飞没有骗他，那么只要白天确实在这趟车上，他都有把握到火车开到终点站之前把他揪出来。

　　火车前五节车厢是卧铺，李健直接跳过，以他对白天的了解，白天决不会为了贪图舒适舍得多花一百多块。

　　李健从第六节车厢开始了搜寻工作，双眼如鹰在人群中搜寻。走到第十节车厢的时候，火车长鸣一声，李健知道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寻找。

　　来到第十二节车厢的时候，李健看到一个酷似白天的瘦削背影，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手搭上那人的肩膀，喜道：“小白，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人诧异地转身，李健脸上的喜悦顿时变成了失望，他连忙收回手，连声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

　　茫然地转身，有一瞬间，李健绝望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响起一个他以前听了会觉得无比厌恶，现在却只觉得欣喜若狂的胆怯的声音：“健……健哥？”

　　李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命运是如此地眷顾着自己，生怕背后传来的声音只是自己绝望时的幻想，李健慢慢地转身。

　　在自己身边时自己从不觉得，直等到他离开后才知道自己早已喜欢上了，早已离不开的那人正站在自己面前。白天的身形削瘦，下巴更显得尖了，眼睛因为惊讶而张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李健深吸一口气，确认面前这人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和想像，这才张开双臂，猛地一下将那人拥入怀中，搂得紧紧的。

　　“小白，我终于……”李健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终于找到你了！”

　　“嘀”地一声，随着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开动。白天茫然地被李健拥着，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挣扎道：“健……李哥，你是来送我的吗？火车开了，怎么办？”

　　“谁来送你？”李健抓着白天的肩膀，仔细看着他半个月未见，日益憔悴的脸，咬牙切齿道，“谁允许你不打招呼就走的？谁让你一声不吭就想跑的？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白天还没懂李健的意思，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嗫喻道：“健……李哥……”

　　“就叫我健哥，或是健。”李健一下子打断了白天的话，接着板着脸做出一幅凶狠的模样道，“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的！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只能留在我的身边，陪我！”

　　白天呆呆地大张着嘴看着李健，半响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确定地慢慢说道：“健……健哥，你是说……是说……”

　　李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是说，我不要你离开我，我要你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白天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李健的肩膀上，感受到身上温暖的湿意，李健的心一痛，将白天搂得更紧了。

　　等了许久，白天终于轻声地应了一声：“好！”李健松了口气，几乎同样堕下泪来。

　　两人在最近的一个小站下了火车，白天的行李不多，应该说是几乎没有。虽然显不出他的英雄本色，李健还是抢着将那个比小学生的书包大不了多少的背包挎到了自己肩上，毫无避讳地牵着白天的手坐车回到市里。

　　天已经黑了，两人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家。一进门，李健就让白天在沙发上坐下，忙着为他斟茶倒水。从小到大，白天习惯了李健的冷眼，以及莫名其妙的脾气，倒还从未受过这种热情的待遇，只慌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只手战战兢兢地接过水杯，连喝水都不知道。

　　李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抓过白天的手，用嘴唇细细亲吻着他瘦小的手掌，如许诺一般郑重地说道：“小白，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还害得你为我……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越来越好的！”什么？还需要说我那个啥啥你，不用了吧，难道我的表现这么明显了还不足以说明我的态度？李健自以为是地认为，既然自己许下了要对他好的诺言，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他，他对他的爱。

　　从火车上到家里，白天听到的只有“不要走”、“不要离开”、“会对你好”之类的话，唯独听不到他最想要听的，能回应他感情的那句话。白天了解李健，他毫不怀疑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只是，健，我不过为你挡了一刀而已，你便要因为感动而做出这样的牺牲这样的妥协，是不是值得？你难道不知道，感情是不需要报答的吗？白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皮，也罢，不管这虚幻的幸福日子有多久，我都会好好珍惜好好享受的。等到了你认为你的报答已经足够的时候，等到了你终要追寻你的幸福的时候，我会自觉地让路，决不会成为你幸福人生路途上的绊脚石。

　　李健见白天不吭声，只当他害羞，也没在意，反而笑得有些讨好，道：“今天热坏了吧，火车上那么多人，你先去洗澡。”说着，便张罗着为他拿换洗衣服。

　　白天还是不习惯这么热情主动地照顾自己的李健，连忙接过衣服朝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