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时间去悔过,赎清犯下的罪。
他已经是幸运了。
即使用尽了时间,他仍是得到了原谅。
在青铜像前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手冢仍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广场,向右沿城墙步行,不一
会就来到了此行的终点。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地上坐满了参观者,却听不到喧哗的声音。他抬
头仰望天顶,就见到了那幅流光溢彩的壁画《创世纪》。
相触的手指。
温柔的手。
礼拜堂长方形弓起的穹顶中心,耶稣把手递给亚当。
这只手,给了亚当生命和力量。
那次和迹部一起在咖啡店看到的画,约好了三个人一起来看的画,终于看到了。手冢取下眼
镜,稍微擦拭一下,再重新戴上,仰头看着这张已经出现了细小裂痕的画。
很久。
出来的时候,日影已经偏西了。
手冢独自走在细长的街道上,澄蓝的天空上偶尔有鸽子飞过,留下清澈的嘹声。
“会长!”
充满了意大利语和英语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个纯正的日语腔。接着,一个扯着帽子奔跑的
身影就来到了自己旁边。一路跑过来的少年看起来明显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越前?”手冢吃了一惊,现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个人。
越前扶住双膝,躬着身体喘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说话,“会长,我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听见
?”
手冢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问,“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会长你不是在德国吗?又怎么会突然跑到意大利?”越前拉拉帽子,明显的回避了刚刚的
问题。
“治疗已经结束了,我又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越前摘下帽子,用手臂拭了拭额头的汗,“原来会长喜欢意大利。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不
过看过些什么都不忘了,只记得《创造亚当》里面的那只手。”(作者注:《创造亚当》是
《创世纪》的一部分。)
手冢怔了怔。
那只手啊……
越前接着说,“会长要呆多长时间,我也刚好是来旅游,要不就一起吧。”锐利的少年明显
的异于平常的桀骜不逊,甚至热心到了有些武断的地步。
“你一个人来的?”手冢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会长不愿意吗?”越前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ponda递给手冢。很显然,他只按照自己的思
维模式进行对话。
看了看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手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小孩子。
接受的原因就是这样。
不过,当然,越前龙马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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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
不二时常觉得两顿饭之间的相隔太过于漫长,一个星期一个月的时间又像飞一样的从自己眼
前跑过去,快得让人记不住自己在这期间做过些什么。
匆匆的上课,缓慢的放学,匆匆的吃饭,缓慢的睡觉,匆匆的看书,缓慢的发呆。
越前离开了学校,手冢去了德国,迹部和观月也许就在身边,可却自己也看不到。
这段时间,不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租影碟回来看。这个时候一般是坐在地上、靠着靠枕
,抱住双膝。这是不二最近常用的姿势。
最近借回来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毫无联系的画面连缀在一起,配上背景音乐,构成将近两个小时的内容。
有时候的画面是海,无尽的波浪连绵着,一层一层的推向天边去;有时候索性就是单纯的海
水,蓝色起伏的波纹,屏幕上看不见其他的内容,除了偶尔漂浮而过的水草;有时候又是昏
黄的画面,日暮的小酒馆里,单调的节拍下,男与女跳一曲探戈;有时候又是游乐园,一群
小孩子在小丑手里结果气球,欢笑着跑开去。
租影碟给不二的老板很奇怪,告诉他说,这些其实是专门出租给老人们看的东西。
不二就笑,我就是拿给爷爷看的啊,^_^
以后每次看碟的时候,想起这段对话,不二总是会笑起来。
忘记是谁说的了,那人说电影的作用相当于一片阿司匹林。
暂时镇痛。
不过还算是好作用吧。
不二这样想。
偶尔也给离得远远的手冢打电话。
那人每次都是很正经的声音说,“喂,你好,这里是手冢国光,请问您是哪位?”
不二总是首先停顿三秒,然后说,“你猜猜看。”
“不二。”这时候手冢的声音很轻,有些像叹息。
“……”
“……”
下面就是固定出现的沉默。
电话里偶尔能听到电流呲呲啦啦的响。
实在没话说了,不二就说,国光,给我讲个故事吧。
马上又说,如果不知道讲什么的话,还是我讲好了。
不二就开始讲故事。
比如老师今天讲了些什么题目,方程有几种解法;那个盖盖头的胜郎还真的发奋努力了,居
然真的入了学生会;慈郎今天上课的时候又睡觉了,居然因此引来了外星人,因为他的睡相
太可爱了,所以外星人决定攻打地球,把他抓走去进行研究再考察……
故事中时常出现让人脸发青的奇怪内容。
不过每次在这样奇峰突起后,不二就会“啪”的挂上电话,然后心情会好上一阵子。
继续看自己的影碟。
手冢并不经常主动打电话过来。
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出现大的寒潮之前,两人聊不到几句之后,手冢就会突然冒出一句,明天
(或者后天)记得多穿些衣服。
恰好是天气预报预告降温的前夕。
对于此,不二有一次明确的表达了疑问。
手冢说,只是因为这里刚好能收到到日本的电台节目。
明显牵强的理由。
在几次提醒过去后,冬日又来临了。
圣诞节将近的时候,不二在一个早晨收到了一盒磁带,还有一个小小的信封。
不二先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
录音机已经有些坏了,不过还是能勉强使用。
按下“PLAY”键,磁带沙沙的卷动着,可放了半天却没有声音。
不二想着录音机已经不能用了,刚要关掉去拆那个信封,小小的录音机里有人轻轻的叫了声
不二的名字。
“……不二……”
是观月。
不二一下子冲到录音机前,正要把声音开大,后面观月的声音怪异的扬上去,听不清说了什
么,带子一下卡住了。不二连忙把卡住的带子取出,慢慢的卷好后,再小心翼翼的放进去。
磁带重新放动。
又是漫长的沙沙声后,观月的声音响起来。
“不二……”观月停了停,“不二,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应该是见面比较好,但是有些话,
当着你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所以,还是就这样好了。”
“不二……我喜欢你,”里面传来观月的笑声,“呵哼,你是早就知道了,还经常用这个来
欺负我,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我居然会喜欢这样的人,可以算是我完美人生的最大污点
了吧,每次都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心理有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我真的去看过心理医生,为了把你忘掉。”
“有段时间,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想你。上课也想,放学也想,吃饭也想,睡觉也想,看书也
想,发呆也想。曾经想把手冢从楼上推下来过,还隐瞒了那天晚上他来找过你的事。这样真
是有些不对劲,我怀疑自己是否正常。把症状说给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偏执型人格障碍。”
“可是最后,我还是没有配合医生的治疗。我想把对不二的爱保留下来,因为这样爱你,虽
然很辛苦,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也很幸福。”
“就算是一种病也好,我要留下对不二的爱。”
“不二,对于有些人来说,你也许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整个世
界,你一直有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磁带继续转动着。
“可是不二,这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观月初这个人,除了给你之外,我还想留一点给自己。”
“圣诞节离开,12月25号的飞机。如果可以的话,就来送送我吧。带紫色的蔷薇也好,如果
你觉得我该喜欢紫色,那么我就喜欢紫色吧。”
“如果没有时间的话,我就在这里说再见了,……不二……”
磁带又绞住了,观月的声音怪异起来,尾音有些颤抖,像在哭。
不二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几根亚麻色的头发,都被整齐的结在了一起。
原来在自己收集手冢头发的时候,有人也收集了自己的。
坏了的录音机里,磁带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观月最后说的两个字,“……不二……不二……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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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总是让人快乐的。
店铺外面立着圣诞树,透明的玻璃门上被喷上“Merry Chritmas”,就连超市里也可以买到
尖头的小帽子。
不二心情很好的走在街上,考虑要不要把自己装进袜子里送给观月当作圣诞礼物。
那会是什么样子?
小初一定很吃惊吧。
呵呵,不过可惜没有那么大的袜子卖啊,要不要干脆去订做?好像又有些来不及。
不二走进路边的花店,要了一束白色的百合。
笑看着花店小姐把花精心的包好,不二考虑待会儿要怎么样同观月说呢?
——小初,我爱你。
这个好像太直接了一点,他也许还会不相信。
——小初,不要离开我。
他一定会当作是在开玩笑。
叫了太多声“狼来了”,最后不被相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不二抱着百合,浅白的路面铺满阳光。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在离开之前追到就好了;万一不行的话,直接把他打晕抱走好了。
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也不一定。
面前的阳光忽然被挡住,那人背光站着,看不仔细面孔。
等不二走近,才看清是好久不见的迹部。
迹部绷着脸站着,似乎是等了很久的模样。一见不二走近,迹部不由分说的拉起他,把他推
进旁边的跑车里,自己随即跟上去,反锁上车门,一踩油门,车子就飞射出去。
“小景,这是要去哪儿啊?”不二丝毫没有显出慌乱。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迹部又踩一下油门,“把安全带系好。”
不二却没有动作。
迹部也不再提醒。
十五分钟后,车子在一家咖啡店门前停下来。
不二跟着迹部走进去。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一幅被截下来的画。
迹部拣了离那画最近的位子坐下。
不二在他对面坐下来,“原来小景也喜欢这个地方啊,我和龙马以前来过呢,他似乎很喜欢
这张画。”
迹部看了一眼那画,“以前我和手冢约好,要和你一起到梵蒂冈,去看这张《创造亚当》。
”
店里的小姐过来问两位要些什么。
不二要了杯咖啡,迹部也要了杯咖啡,不过不二的那杯记得要加芥末。
小姐表情怪异的走开。
迹部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着不二。
不二把百合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三个半圆圈组成的笑脸丝毫未变。
“去找手冢吧。”
迹部忽然说。
“和他一起过圣诞夜,他一定在等你。”
不二端起刚刚送来咖啡喝了一口,“小景是寂寞了吗?想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夜?”
“我是说你们两个,不、加、上、我。”迹部一字一顿,他看了眼不二身边的百合,“这花
是送给谁的?”
“小初喜欢白色。”
迹部用手支起下巴,探究的看着不二,“手冢走了那么久,你一点都不想他?”
“想啊,”这次不二正面回答了问题,“所以经常通电话。”
又补充了一句,“还算是经常吧。”
“那观月呢,你们出双入对了?”迹部问得一点都不客气。
不二的回答停了一会儿,“……,最近都没有见到他。”
迹部坐直了身体,脸上明显现出吃惊的神色。
不二依然微笑,一些模糊的东西从笑容的缝隙中漏出来,“能和手冢自如的说话却不想见小
初呢,他大概不会原谅我了。”
“不二你一定是弄错了,”迹部快速的搅着手里的咖啡,“是因为太久没和国光见面的缘故
吧。”
“呵呵,应该不是。”
迹部眯细了眼睛看着只剩下笑容的人。
他绷紧了身体,握紧了双手。
“不二你什么都看不到。你只看得见观月的委屈,观月的可怜,你想过国光为你所做的一切
吗?陪你度过那些难熬日子的人是谁?在你没有回家的晚上等你的人是谁?为了你的自由默
默承受不二家压力的人是谁?!你仔细的想过吗?”
慢慢放开握紧的手。
“你不知道吧,学校河对岸的那些树。很漂亮对不对?那是国光为你种的。我们宿舍的窗户
正对着河,有很多晚上,我总是看见他靠窗站着,看着他们。”
“可是这些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观月初。”
“在观月那里,你能看到十分的爱;国光这儿却只能看到两分,谁又知道他付出的其实一点
也不比观月少呢。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喜欢观月,这样公平吗?”
“国光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只是不二从来不回头而已。”
迹部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离开,走过不二身边,他说,“他去德国是为了治疗左臂的伤。这伤
是谁造成的,我想你很清楚。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的。”
走到门外,看到一贯号称优雅的男人靠在自己的跑车上。
迹部毫不掩饰的皱眉。
忍足扬扬手,殷勤的打招呼,“怎么样?问题解决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迹部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心灵感应。”
嘿嘿,绝对不能说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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