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下————烈侯卫青传
烈侯卫青传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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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哥哥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然后,那桌子就四分五裂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心疼那张桌子,他看见哥哥就急匆匆出去了。他知道,哥哥肯定是去印证他刚才说的事情。
第二天,就发生了那一件事。
霍光惶惑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什么不应该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了!”看着哥哥一动不动的身影,霍光心里面酸酸的。他默默地走过去,跟哥哥站在一起。
去病麻木地看了看他,看见那张小脸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那张脸,没有说话,但是,霍光的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书房门轻轻地开了,平阳走了出来,去病和霍光都看着她。
平阳无奈地叹口气,低低地道:“去病,小光,你们还是回去吧!”她转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书房,强笑道:“你们的舅舅……”她没有再说。
去病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道:“谢谢长公主。去病会在这里等着的。”霍光没有说话,只是往哥哥的身边靠了靠。
平阳看着这对哥儿,又叹了口气,想想,又进去了。
“侯爷,叫去病进来吧!”平阳劝道。
在书房里,卫青直挺挺地坐着,脸色冷冷地。
平阳又道:“虽然说这次去病做得实在欠考虑,但是,他毕竟年青,有什么不对的,你训诫他也就是了,何苦这样?”
卫青方转过头来冷笑道:“年青?年青是借口么,他已经是一方诸侯,做事怎能如此冲动不顾后果?这一次,是陛下担待了,但这毛病若是不改,假以时日,还不定创什么大祸呢?”
平阳见他眉立,实在是气恼,只得再次好好劝道:“我知道侯爷是为了去病好,但是去病毕竟也是朝廷大员,这样在外面,被人家说了去,不好……”
卫青冷笑,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卷轴扔在案上:“怕人家说,他做下如此大事,会怕人家说么?”
此事他确实是气急了。
虽然他知道去病射杀李敢是为了他,但是,素来光明磊落的卫青,最见不得的便是这暗算伤人的勾当。去病又是他亲自教育出来的孩子,更见不得他有半点瑕疵。
如今去病私自杀人,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又想他如今大权在握地位显赫,如此行事冲动,他自己今后,不知有多少凶险。
因此对去病又是失望又是担心,竟全化作一股气恼在胸。无论平阳如何劝导,只是怒忿不已。
外面的去病隐隐听见书房里面的话语,心中隐隐酸疼:“是的,舅舅。我从来都不怕别人说什么,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你的看法,只有你……”
霍光在刺眼的阳光下有些眩晕,因为眩晕,他被去病叫侍女带到一边。但固执的霍光不愿离开哥哥太远,所以,他不进屋,只在廊下静静地陪着他的哥哥。
去病仍然呆立着。
日光,从天顶上直射下来,照着那个高高的身影。在地上,这一刻,那个高大的人的影子很小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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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为何要将消息透露给去病?”卫青单刀直入。
刘彻一怔,知道瞒不了他,便嘿然笑道:“不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陛下!……”
“仲卿,”刘彻打断卫青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那李敢以下犯上,也是朝廷大忌。此人如此冲动莽撞也该教训一二。”
“教训?这样的教训,他还有改正的余地吗?”
刘彻笑道:“我怎么知道去病会射杀他,以为他不过揍他一顿就是了。”
“陛下果然没有想到么?”
“确实没想到!”刘彻肯定地说。
卫青定定地看着皇帝刘彻,刘彻面容坦然。
良久,卫青苦笑了:“陛下莫怪卫青出言不逊,只是这件事,对去病确实影响甚大,他今后带兵,恐有不顺……”
刘彻眼底最深的某个地方有某种东西微微一闪,嘴上却笑道:“仲卿也不用多担心,朕不是给他担待了么?”
卫青深施一礼:“卫青代去病谢陛下!”
刘彻嘻嘻笑道:“算了,算了,你跟朕客气什么?”
卫青面上微微一笑,心底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溯源

阴沉的风,带着长长的呼哨声,从长安城高高的城墙上卷过。长安的秋末,一切都是灰色的。
城门外,一小队黑衣黑甲的汉军人马正聚集在那里,看样子是要远行,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已经从早上等到了正午。
“时辰差不多了,将军。”一样甲胄髦袍的霍光小声提醒到,“该走了。”
“等等吧,再等等。”一身戎装的去病有些发怔地说,又看了看城门口。那里,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但是,没有他要等的那个。
“霍将军在等谁呢?”队伍的末尾,一个亲兵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一个老到点的亲兵不是太在意地回答,“兴许是大将军吧!往常霍将军去的时候,大将军有时会来送送。”
“哦……”
去病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城门,一动不动的。他□的马,不耐烦地喷着鼻子,刨着前蹄。
良久,像寂寞的眼睛一样的城门那里仍然没有他想看的人影。天已经正午了,随行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不得不出发了。
“走吧!”去病艰难地说,声音有些涩涩的,说完他调转马头就要走。
这是,忽然门洞那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去病忽然心中一震,连忙转过身来,——是他么?
果然,两骑翩翩而来,马上的身影高挑修长。
到得近了,去病的心猛然一落。
“表哥!”那张和卫青十分相似的脸上,绽开一个温雅的笑意。
“伉儿,怎么是你?”去病强笑着问。
那个极像卫青的俊秀少年——他的长子卫伉回答:“我来送送你呀。” 他和霍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是么?”去病的心认真地沉下去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是啊,父亲说有事不能来了。长公主说,叫我来送送你。”
“哦,原来是这样。”(失落的滋味,原来是痛的)“有劳伉儿了,替我谢谢长公主。”
“还有我,”另外一个人道,那是个身形魁梧的年青英俊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样子,比起文弱的卫伉来,显得英风流露。他也笑嘻嘻地说:“我也来送送表哥。”
这是卫青长姊卫君儒的长子公孙敬声。
去病知道,卫伉和公孙敬声最是要好,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的。
但去病和他们可没有那么要好,可能因为年纪,也可能因为个性,更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赫赫军功,将他抬上了一个高高的位置,尽管,同为表兄弟,去病和他二人却始终无法亲密。
“多谢,多谢了。”去病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翳痛,“那么,我就告辞了!”
“表哥保重!”二人一起说。
去病再次望了望那空寂的城门洞,将涌上心来的酸涩压下去。又是一眼,那黑乎乎的空寂的城门洞,然后,强压住冲回去的想法,决然地转身。“驾!”的一声,他双腿一夹,那赤膘马猛地窜出。
身后霍光和众人纷纷跟上。
那一小队人马,迅速驰上通往北方的大道。
元狩四年的秋末,秋狩后,骠骑将军霍去病奉圣命继续到平口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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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军队更干巴巴的地方了。
没有比军队更寂寞的地方了。
枯燥的操练、操练、操练,唯一的好处是,累了,困了,倦了,可以到头就睡了。否则,那种辗转难眠的滋味,会让人发疯的。
最怕的是歇下来的时候,歇下来的时候,心就会痛的!
“将军怎么了?”一个刚败下阵来的士兵气喘吁吁的问道。霍光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看着场中状如疯虎的去病。他正和士兵对练,以一博五,兀自打得那些士兵手足无措。
“啊!”一个士兵惊叫一声,手中兵刃脱手飞出,“嗙啷!”地落在远处。“没用的东西!换了兵刃再来!”去病喝道,停都不停继续酣斗。
所有围观的人都暗暗咂舌,骠骑将军果然是骠骑将军,勇武剽悍是没得说的,这么长时间的车轮战,竟然还能如此。
霍光无言地看着他拼命的身影,心中暗暗担忧。
和他对抗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终于,去病气喘吁吁踉踉跄跄的冲进营帐,‘扑通’地倒在案边了。
外面和他一起搏击的人早已倒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为什么要这样?”连忙上来帮忙脱去头盔的霍光忍不住道。
汗湿了黑色的额发,疲累的去病嘿嘿地笑了:“这样,累了就睡,多好!”
霍光没有再说,命人去给他打水洗浴。等他回到帐中,去病已经累到极点睡着了。
“要不要把将军叫醒。”抬水进来的亲兵说。
霍光摇摇头”让他睡吧!”
他知道,哥哥他很久没有安稳的睡了。以郎官的身份陪侍在哥哥身边的他,总是发现哥哥在夜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有时夜半霍光已经睡醒一觉,却发现哥哥还是瞪大眼睛愣愣的……
“睡吧,有些什么烦心的事,睡了,忘了,就好了。”霍光想。
轻轻地拿来披风为他盖上,可是,就在那一瞬,霍光看见哥哥睡梦中的脸也仍然是微微抽搐着,抽搐着,像是在梦中痛苦的哭泣着。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
第四天……
霍光劝过,甚至哭过,他毕竟还小,毕竟只有这一个亲人。可是,哥哥只是拍拍他的头,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想动动!”
霍光开始害怕了,他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了,他只知道,他的哥哥一天天地瘦削了,那深陷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总是闪着古怪的光。在军务的间隙,他总是无休止地操练,搏击;搏击,操练。好像他必须要把自己弄得疲累不堪,不弄得疲累不堪无法思考,就有些什么会从他脑海深处蔓延开来,并且把他吞噬掉的。
就这样,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
年末的时候,一般都要让练兵的将领回家过年。但是,今年皇帝陛下似乎忘了。骠骑将军也似乎忘了。
然后,春天来了春天过去;再然后,夏天来了,很快,夏天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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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帮着军中长史处理完文书的霍光回到军帐。
军帐里空空的,去病没有在。问值卫的亲兵,说骠骑将军出去了,往小河边去了。
霍光便转身往小河边去。
这是个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圆。
他们驻扎的地方不远处的那条小河在黑夜里闪着亮晶晶的粼光,哗啦啦地流淌着。在月亮下,一切东西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
霍光找到了去病,他在一个高高的陡岸上,面对着流水坐着,一动不动。
“哥!”霍光轻喊。
去病没有动,在月光水影的衬托下,那俊美的轮廓如刀刻的一样清晰。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沉浸在什么里面。
“哥!”霍光的声音大了点。
去病才茫然地:“什么!”转过头来看看他,有些恍惚地应道:“小光,你来了?”
“嗯!”
去病仍然呆呆的,又去看着面前的看不清的流水了。
霍光忍不住道:“哥,你在想些什么?”
“没有,”去病一惊,连忙道,“没想什么!”
见霍光疑虑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掩饰:“那个,你到长史那里去过了么?他找你有事。”
“去过了!你下午就跟我说过了。”
“哦……什么事呢?”
“两件事。”霍光以他沉稳的个性不紧不慢地向哥哥汇报着,“一件是长安长公主的信,长史说他按你的意思已经写好了折子,要你回去看看再呈递。还有一件,是原来军中的厨娘儿子死了去奔丧,所以另外找了一个。”
去病无语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霍光忍不住问道:“哥哥,长公主为什么写信来。”
去病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茫然答道:“……是叫我上书替皇子请封的。”
“替皇子请封?为什么?”
“不为什么,皇子大了,都要封国的。”去病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要你请封呢?”
“哦,长公主说,太子是舅舅的亲外甥,请封其他皇子不好开口。所以让我来说。”
“舅舅也这样说么?”
“舅舅没说,不过,长公主说他想做,只是不能做。所以,我来做吧……”去病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酸涩翻滚的心,他把来信翻过去覆过来看了几十遍,贪婪地找着他的消息,但是,除了一般性地提到‘尚好’‘安泰’之类,没有任何可以供他咀嚼的东西。
去病又陷入了茫然的沉思里,不再说话了。
霍光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于是,两人一起看着流水,静静的。
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河流的轮廓变得不清晰起来。但是,淙淙的水声却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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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离平口三天的荒野。
一行长长的队伍在炽热的阳光下艰难地行进着,这是平口的驻军在长距离行军演练。
对于汉军士兵来说,在骠骑将军手下当兵是件荣耀的事情,也是件离功劳封赏最近的事情,但却一点都不容易。
骠骑将军严厉,骠骑将军冷漠,骠骑将军从来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也就不认为别人有生死的权利。
在战场上,他冲杀在前,他的士兵后退就斩;在平日里,他军令严苛,违令者几乎都被打得皮开肉绽,有的小命都不保。
所以哪怕是这样炎热的天,哪怕是这样长距离的急行军,也没人敢怨!
霍去病骑在马上,看着眼前无声行进的军队,日光很毒天气很热,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冷冷的,像是他的内心,已经被冰封了起来。
忽然一骑烟尘滚滚驰来。
到得近旁,那小校气喘吁吁地禀报:“禀骠骑将军,大将军奉旨收民间马匹,已经到了平口了。”
只一楞,什么也来不及说,来不及交待,什么也不管!他便拨马疾驰,只向着平口狂奔而去。
三天的路,一天一夜的狂奔。
只有一个信念: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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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雾气还飘荡在小河上,平口驻军的营地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警卫的军士惊讶地发现,骠骑将军一身征尘,疲惫地策马进来。
霍光和留守的两名将领连忙迎出。
不及说别的,去病开口就问:“大将军呢?”他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楚。霍光惊讶地看着他,长距离策马奔驰,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口唇开裂脸色苍白。
霍光一怔,旁边的校尉已经道:“大将军已经离开了。”
正是盛夏,但是忽然天地冻结了。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他愣愣地问:“为什么?……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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