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感到有些不自在,这样和一个人贴近,呼吸感受着呼吸,身体感受着身体……他不由得绷直双臂,想要将刘彻推离自己的身体。
而刘彻却更紧地靠着他,讷讷说道:“别……别动,让我靠靠吧!”
他脸色还没有回复过来,苍白疲惫。卫青心一软,便不再推开。刘彻的头紧紧靠着他的脸颊,头发摩挲着他。一时之间,他忽然想起了霍去病,那个小家伙从小就喜欢黏着他,把头靠在他肩上,就像现在刘彻做的一样,象个大猫一样。
卫青无声的笑了,无意识地揽住了刘彻,就像他揽住霍去病一样。
一股温暖的感觉笼罩了刘彻。
……
良久,刘彻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从卫青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低声地说:“谢谢!”
卫青宽容地一笑,道:“不用谢,我可什么都没帮上忙。”
“你帮了。”刘彻真心地说。
“帮了?”卫青佯装疑问,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
刘彻认真地:“帮了!所以,谢谢!”
“不用谢。朋友是用不着说谢的。”卫青正容道。
刘彻笑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词是如此的新鲜,从当太子开始,没有人对他说“我们是朋友”,包括自幼一起长大的韩嫣。朋友!刘彻在心底重复着这个词,一种新鲜的,不再孤单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不过,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卫青远远注视着刘彻走远,看见远远的公孙敖他们很快扈从他离开。公孙敖乘人不备还偷偷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卫青淡淡一笑,转身开始向回家的路走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刘彻和他自己的未来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直接导致了自己最亲厚的姐姐命运的改变!
建元二年四月,入宫未满一月的卫子夫被打入冷宫。
妒火
从天堂到地狱,对于子夫来说,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天。
就算昨夜皇帝还在用螺黛为自己画眉;就算皇帝今天上早朝前还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一吻,说:“子夫真美!”;就算皇帝在走的时候还笑说:“等等,我下朝就来。”……可是,陛下却再也没来。
阴冷的冷宫,四面的高墙,刘彻为了她的安全,特意严命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入。于是,除了服侍她的数名宫婢和内侍,她见不到什么人。而冷宫也就更加的阴冷。
就这样,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绝望,子夫的心一天天地沉沦下去。心由怀疑到痛苦,由痛苦到不甘,一天一天煎熬着 ,一天一天啃啮着……
而皇帝刘彻,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她。而比以前醉心沉迷于游猎中。每天除了上朝,几乎整天都呆在建章宫。而朝堂之上,他也变得懒散和颓唐,常常心不在焉。当一些忠心的大臣们,苦苦劝谏他不要“耽于旁骛”时,他只是口中敷衍。一有空,照旧往建章宫跑。
卫子夫被禁锢冷宫的消息,因为严禁外传,卫青一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平阳公主府的赏赐和节礼,变得越来越稀疏。
幸好,卫君儒绸缪在先,卫家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卫青因为本领和人品出众,在卫队中已经是一个卫卒小队长了,手下带领着十二个弟兄。
对卫青来说,当什么并不重要,但是,他喜欢这种融入集体也被集体融入的感觉。所以,在卫队中,卫青觉得不错!
自从那天以后,有好些天,卫青没有见到阿彘,过了好几天,才看见有些憔悴的阿彘再次骑着他的那匹大红马,在青葱的树林里静静地站着。
那天的事,阿彘没有再说什么,卫青也没有再问。不过,在一起的时候,阿彘比起原来喜欢逗卫青说话,变得有些沉默。而奇怪的是卫青反而爱找他说话了。
皇后阿娇在窦太后跟前被训了一顿。
阿娇不忿刘彻只是把卫子夫打入冷宫的做法,便到太皇太后跟前撒娇哭诉。不料,窦太后这一次却没有站在她这边。
长信宫主殿里,看上去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太皇太后,全身裹在一袭大大的藏青色云纹织锦绕襟袍中,显得更加娇小,但是,在这个孱弱的身躯中,却有着一副铁一般的筋骨。当年景帝刘启在位时,对于这个娇小的母亲也是十分忌惮。
现在,窦太后半眯着眼,伴倚在榻上的美人靠上,她已经很老了,老得回避着阿娇和阿娇身后殿门射进来的阳光。似乎前者的青春亮丽和后者一样刺眼。
“算了,娇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彻儿已经把那个狐媚子打入冷宫,她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你就撩开手算了。”窦太后缓缓的说。
阿娇看着这个从小就最疼爱自己的外婆,不满意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愤愤地再次开口:“太皇太后,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是刘彻……”
“什么刘彻!”窦太后脸色一冷,“那是皇帝,你的夫君!怎么能不知礼仪,直呼皇上和夫君的名字!”
话还未出口,就被训了,阿娇不服气地小声喃喃道:“自小都是这么叫的,惯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窦太后呵斥道,正想多说,但看看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不由得放缓语气道:“你这个孩子,平素那么聪明,可是,一遇到和彻儿有关的事情,你就傻了。娇儿,我告诉你说,这皇帝和你,虽然是帝后,但第一要务的是夫妻!夫妻之间,礼遇是最基本的……”
“可刘……皇上带那个臭女人进宫,根本就没有跟我讲什么礼遇!”阿娇愤愤地。
“唉,娇儿,我的话都没说完呢!除了礼遇,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话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你和彻儿正在青春年少,有什么非要顶死理的?”
阿娇脸一扭,还要再说,窦太后阻止了她开口:“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呀,有如在这方面争强赌气,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和皇帝好好相处。唉,我老了,哪里护得了你一辈子!”
“太皇太后!我……”阿娇不甘心。但窦太后已经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阿娇不甘心地离开长信宫。
回到椒房殿,阿娇斜倚在榻上,手里抚弄着一只全身雪白的西域长毛猫,越想越不服气。
椒房殿是未央宫中最华贵最美丽的宫殿,因其宫室的墙壁都是用名贵香料所砌而得名。这里历来是皇后的居所。所以,霞幄翠帐,锦袱绣带,金器银皿奢华非凡。平素阿娇最喜欢这些瑰丽的奢华的东西,这些东西和这个椒房殿一样,它们都意味着她最熟悉,也最爱的——权势和地位。
但是,这一切在今天的阿娇的眼里却分外的刺眼。就连那历来喜欢的空气中弥漫的香味都变得让人气闷。
抚着价值千金的西域长毛猫,阿娇闷闷不乐,再想想刘彻今日又不知去哪里了。心中一烦,手便重了些,那猫“喵呜”一声,便从她手下溜了。“啐!连你这个畜生都不待见我!”阿娇更为恼怒。不由得咬牙想到:
这刘彻此举,分明不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如果这次这么大的事都轻易放过了,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更刺心的事儿来呢!
于是,阿娇猛然坐起命宫中大黄门赵彦道:“你去,把太主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
太主,就是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是窦太后最为信任的女儿,也是一力把刘彻推上帝位的最有力的手臂。阿娇想,母亲会赞同自己的话的,并且可以给自己一个法子,把卫子夫撵出去。
但是,出乎皇后阿娇的意料,母亲馆陶公主并没有附和她的意见,理由和太皇太后差不多。但却比太皇太后更为直接:
“娇儿,皇帝毕竟是你的丈夫!你非但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能,又如何呢?还能让别人代替他不成?再说了,你不好好想想你和皇帝的关系,如果越弄越僵的话,你以后可怎么好!”
“哼,以后,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见母亲不附和自己的意见,阿娇已是浑身不自在,当下冷冷地抵回去。
“能怎么样!”馆陶公主见女儿如此执迷不悟,不由的也气恼上来:“娇儿,别管娘直说了,这几年,皇上留在椒房殿的时候有多少?娇儿,你虽然贵为皇后,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至今不见子息,娇儿你想过没有,那刘彻现在虽然一再隐忍,但如太皇太后和娘闭了眼,他能没有别的想法?”
阿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睁了一双美目,怔怔望着自己的母亲。
她不是笨人,只是一向偏执。如今母亲一言点破,便如一桶雪水从头顶灌下,心早凉了半截,脸上也由红转青,再转得苍白。
见女儿如此,知道她回过味来了,馆陶公主叹息道:“娇儿,天底下,没有谁比娘更懂女儿了。你的心思,娘知道。你自幼和阿彘要好,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便容不得他有别的人和别的事。可是,娇儿,你的夫君是皇帝呀!他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天下万民的。你若为了自己禁锢了他,你又如何对得起母仪天下的这个身份?再说,你的性子娘知道,就算是爱煞了他,口中不会软,平素反而更争强好胜。可是,娇儿,到底是蜂蜜才能引来更多的蜜蜂啊!你不服软,和皇帝的关系怎么能处理得好!”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中了阿娇的心事。阿娇心中又感又愧,隐藏在愤怒后的委屈便一股脑儿流露了出来:
“娘!”她刚喊了一声,那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面颊上纷纷滚落下来。
“娘,我……”心中有万语千言的委屈,却开了口说不出来,只哽咽地道,“我怎么办?”
看着贵为皇后的女儿没有了平素的傲气矜持,而眼含热泪楚楚可怜,馆陶公主不由得心中十分痛惜:“娇儿!现在憬悟为时未晚,只要你不要万事都逞强,记得时时给他留面子,男人嘛!走到哪儿都是要面子的。再加上平素温存点,多体贴点。我的娇儿自幼美丽出众,皇上哪有不回心转意的!”
阿娇红着脸点了点头。
馆陶公主走了。阿娇回味这母亲的话,心中又惊又急,惊的是自己无意中几乎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急的是母亲虽说说了为时未晚,但是,皇帝近来对椒房殿敬而远之,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左思右想暗自道:“罢罢,只要能尽快有子息,一切便可以慢慢来!”
于是,阿娇便心心念念,每日里下艳妆浓抹,打点好千百种风流温柔,只等皇帝留宿椒房殿。
但皇帝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椒房殿夜夜朱雀灯辉煌的灯光下,阿娇脸上的脂粉寂寞地娇艳。
心急的阿娇,便派了心腹打探,是否皇帝偷偷的去了冷宫。回答却让阿娇大吃一惊。皇帝不仅没有到过冷宫,竟连提也不曾提到。更让阿娇吃惊的事,这一段时间以来,皇帝除了上朝,都逗留在建章宫。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阿娇直觉地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是自己的关系的话,就算是以前,皇帝和自己最僵的时候,皇帝也为了太皇太后和长公主的面子,没断过在椒房殿留宿;如果是因为韩嫣的话,就算是皇帝最宠韩嫣的时候,隔三岔五的还是会到椒房殿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令皇帝不顾帝后表面的掩饰和太皇太后与长公主的面子,居然不回未央宫!
又是惊诧又是焦急的皇后阿娇忙再次命心腹仔细打探,是什么原因让皇帝留宿在建章宫的。
答案令阿娇更是惊惧交加。
皇帝刘彻,堂堂天子,留宿建章宫只为了不时去会见一个小小的建章宫卫卒!只为了象个平民一样偷偷摸摸地去见这个叫卫青的人!卫子夫的弟弟!
阿娇把美丽的红唇咬出了鲜血!
而馆陶长公主在了解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行,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一个卫子夫才刚刚摆平,怎么又出来个卫青!皇帝的性子是男女通吃,如今这卫青一个小小的卫卒便已经迷得皇帝不回未央宫,今后还不知会怎样!
“不能听之任之,绝不!”看着女儿惶恐不知所措的双眼,心中涌起的母性的保护使馆陶公主暗自下了决心。
“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哪怕是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卫青
今天日,比往常回家早了一天,因为,他们小队在卫卒们的对抗操练中大获全胜,被奖励休息三天。本来,为了和阿彘的见面,卫青想按往常的时间走,但是,卫妈妈忽然受了风寒,病中想见儿子,便托人叫卫青回家。所以,卫青还是提前一天回去。
因为提前,心里有几分估到阿彘不会在树林里等自己,但是,经过小树林的时候,卫青还是踟蹰了。
“要不要在树上刻几个字,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呢?”卫青正在树林中发愣,却不想正在这时耳边传来隐隐的沙沙声。
“阿彘!”卫青心里才冒出这个念头,便警惕地否定了。不,不是阿彘!阿彘每天都骑马而来,或者静静立于树林中等待,绝不会如此鬼祟地绕行自己身后。并且,人数不止一个!而阿彘的随从们,从来不会如此靠近!不是阿彘,那么是什么人呢?
好个卫青,心知有异却不慌不忙,缓步走到林间一块较为空旷的空地上,站定脚步朗声道:“各位是哪里来的朋友,如此跟着卫青,岂不累!不如现身相见!”
话音未落,林子中几条青衣身影迅速闪出,各据一方,竟将卫青围在中间!卫青一看,这些人一共八个,皆面蒙黑布,身形敏捷,动作不凡,更在一现身时,便占据各方,看似随意而为,其实已将卫青的退路全部封死。卫青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心中一凛。
好在自己虽回家仓促,还是带了卫卒随身的佩剑。
当下暗暗捏紧剑柄道:“各位此来,有何见教?”
一个青衣人喝道:“什么见教!老子们是来拿你的命来了!”
“为什么?”
另一个青衣人不耐烦地道:“要问,去问阎王爷去!别和这小子废话,兄弟们,快动手!”
那些青衣人一听,便纷纷飞扑而上,或刀或剑,直取卫青咽喉、胸膛、背心等要害之处。
正在他们刀剑正要招呼到卫青身上的时候,卫青忽然身形一拔,如一鹤冲天,跃起一丈有余,那些刀剑便招招落空。
而那些人也真得了,一招使老,不待卫青落下便急时改招,又是几招齐发,向卫青身上招呼。而卫青身在半空,如何抵挡?
说迟时那时快,只见白光如练,绕卫青身子一圈,人在半空,卫青已拔剑刺出,竟分刺几名靠得最近的青衣人。只听得乒乒连身,几人忙收回刀剑努力隔出,而卫青借一格之力,反弹回去,在空中一扭腰身,斜刺里落在圈外。
从卫青跃起,拔剑下击,反跃拧身一气呵成,偏生姿势又极为潇洒俊逸,纵是这群青衣人必杀之而后快,也忍不住有人冲口而出一个:“好!”
此时,这群人也知道卫青武功之高出乎意料之外,便没有一个人敢托大,皆是此进彼退的围攻之法,意图靠着人多取胜。
卫青看出这些人的意图,冷笑一声,长剑一撩,便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不让那些家伙配合默契。只见他剑如蛟龙出水,气势纵横,以一敌八,那些青衣人竟是讨不了好去。
这些青衣人暗暗心惊,他们尽皆是江湖中的高手,被人重金聘来,不料却被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以一敌八。此人如此年轻,身手便如此了得,假以时日不知更是何等身手!不由得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但主人立下死命令,非得要此人性命不可。念及此,便有一个青衣人悄悄伸手入怀。
这是临行前,主君再三交待,今日伏击此人武功高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要时什么手段都可以。主君边说,便边交给他一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