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来看看他,并没有恶意。”好熟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呢?
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先生,你醒了。”站在门口的席暮风已经看到我睁开眼睛,举步就要走过来。
小葛挺身立在我病床前,象只保护小鸡的母鸡一样瞪著那个威胁力十足的男人:“席先生,不要怪我没警告过你,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起诉席鑫强暴。如果你还想骚扰春天,那我只有报警了!”
席暮风眼中闪过一丝什麽,却快地让我看不清。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坚持再靠近我。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脸上。
“宋先生,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席鑫竟然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他的目光看起来很诚恳。
我在心底冷笑,这算什麽?从一开始便是沿著他布好的局在走,会放心让席鑫与我见面,便必定有把握我一定会让席鑫彻底死心。我不相信他会没有料到席鑫的疯狂举动。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我是不是会受到伤害,只要他想要的目的达到了,象我这种只会成为他儿子绊脚石的小人物是不是受伤又有什麽关系。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尽量补偿你。我刚才已经跟医生谈过了,要求把你转到好一点的大医院。”
我没有回答,倒是小葛火气十足地替我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春天在这里很好,不需要转院!还是说,你干脆想要杀人灭口了!”
席暮风没有理会小葛话中的挖苦,依然定定地望著我:“我是真心的想要为你做些什麽,毕竟席鑫会犯这种错误也是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日管教不严。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办到的。”
不愧是有钱人,一席话说的慷慨至极。似乎我无论如何狮子大开口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突然想笑,感觉自己竟然象三流电视剧里面勾引富家少爷的女子,有钱的老太爷亲自来谈条件──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那前途无量的儿子。
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憎恨的感觉,恨他想要用钱弥补我所受到的伤害。
“如果我说我想要整个跃华集团呢?”我冷冷开口。
他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提出如此贪婪的要求。
“宋先生──”他皱眉。
突然间觉得好累,累的一眼也不想再看他。闭上眼睛我疲惫地说:“放心,我不会告席鑫的。你可以走了。”
没有任何声音,室内静悄悄的。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我。
“这张支票上的钱不多,但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真诚的口气,说的话却完全相反。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将一张长方形的纸条放在身旁的茶几上。
“小葛,麻烦你一下。我累了,你帮我送席先生出去,顺便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我重新闭上眼睛。
“席先生,你听到了,春天说他累了,请你出去吧。”小葛冷冷地帮我送客。
那个男人显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离开了。
听著关门的声音,我茫然地睁开眼睛望著头顶的天花板。我知道即使我答应不告席鑫他也绝对不可能会放心,所以他现在应该去忙著消灭小葛口中所谓的证据才对。这样也好,最起码,席鑫是安全的了。
我恢复的很快。毕竟年轻,再严重的伤口也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愈合。一个星期後,我出院了。没有再回父母家住,而是仍然回到了那间曾经和席鑫一起有过短暂快乐时光的房子。在我住院的时候,小葛对我父母谎称带我回她乡下的亲戚家住几天散散心。我不知道他们相信没有,但後来的日子里,他们一次都不曾问起来。
沙发和地板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枯了。沙发罩根本不可能洗干净,我把它扔掉了。跪在地板上花了整整两个锺头,把所有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也擦掉了所有席鑫留在我身体内的记忆。
出院两天後,学校开学了。八月的阳光明亮而刺眼,我站在操场上,和全校师生一起庄重地看著飘扬的国旗缓缓上升。那一刻,突然觉得生命中有什麽东西不一样了。
九月的一天,我在新闻上看到北大大一新生入学报到的消息。电视上,古老与现代并存的校园里,一张张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的年轻面孔不断闪过。他们新的人生刚刚开始,新鲜的大学生活正等著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去体验。
“席鑫──”我喃喃地最後一次叫这个名字,“……再见。”
再见,我的爱。
第二十二章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逝,快的让我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地老了许多是件很委屈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是学院里炙手可热的老师了。自从带出了一个升入北大的高才生之後,许多家长找到学校,指名要求把学生调到我带的班里。学校也突然把我看得非常重要,任命我带了一个实验班的班主任。所谓实验班,就是把入学时成绩最优秀的前几名的学生单独遍班,并且编派的每一位任课教师都是全校最优秀的。整个学院只有两个实验班,而我居然有幸担任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这也不能不说是种难得的荣耀。
学校这麽做也不是没有苦衷的,因为原来我在的公立学校听说了我的“光荣业绩”,不知怎得突然又觉得我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干领导亲自来学院跟我谈话,动员我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以便更好地为全市人民服务。就连当初把我撵走的那个年纪主任,也抖动著胖胖地下巴,满脸奉承地游说我回去。
这麽一来,金鸡学院的校长阿姨立刻有了危机感,为了把我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留住。不仅提高了我的待遇,还把学校里最好的一个实验班交给我带,希望这种重用能把我栓住。
既然校长阿姨都那麽用心良苦了,享受完了众星捧月的成就感後,我毅然点头留了下来。汗……其实说到底,是因为金鸡的食堂要比原来那所重点中学的食堂好吃的多。虽然每天只有中午一餐是在学校吃,可我还是要选择最对得起自己嘴巴的地方不是吗?
也许是我运气好,带的第一届毕业班40人里居然有30人过了重点本科分数线。一下子破了学校升学记录,学校领导也称赞我治班有方。但我明白,若非配备的各科教师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光凭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取得如此好成绩的。我在校长面前满心愧疚地坦白交代,谁知却令她更加赏识,甚至那几名带课老师也对我感激莫名。就这麽莫名其妙的,我的名声更大了,给我带的班任课成了全校老师眼中的一项荣誉。
校长阿姨刚刚跟我谈过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或许会成为这所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年纪主任。没有人再敢直呼我的名字,所有人称呼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宋老师”。只除了一个人──
“宋春天──你这个大笨蛋怎麽现在才来!”肯德鸡门前,一个美丽的少妇也不顾我在大太阳底下跑的满头大汗,先劈里啪啦地骂起人来。
“呵呵,对不起,塞车──”我傻笑著解释。
“爸─爸─”少妇怀里一岁左右的小女孩快乐地冲我伸出胖胖的小手,奶奶地喊著,“抱──”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一把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顿时忘记了刚刚的奔波之苦。
“笨羽羽!”少妇轻轻拍了拍我怀中孩子的脑袋,半真半假地教训著,“教过你多少次了,要叫干爸爸!”
小孩子显然不懂母亲在说什麽,依然软软地喊著我:“爸─爸─”
看著一旁独自懊恼的少妇,我笑著说:“不要那麽小气啦,小葛。你女儿叫我一声爸爸你又不会少一块肉。对不对羽羽?”
我把小姑娘举起来摇了摇,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是不会少一块肉,但我家那位可就难说了。”小葛挑起纤细的眉毛,斜觑著我。
“呵呵,对不起。我忘记你家那位醋缸先生了。”我打趣。小葛两年半前嫁人了。也不晓得她那里来这麽好的运气,找的老公是个大款,自己有家电脑公司、有车子、房子、票子……反正是个黄金单身汉就是了。而她呢,自从发现怀孕就被老公逼著辞掉了金鸡学院的工作,安心在家当贤妻良母。只是再幸福的生活也总有不尽如意的地方,他老公工作太忙,常常没有时间陪她们母女,所以我这个老朋友就会不时被这个霸道的女人拉出来陪她血拼还有听她大倒苦水。好在学校为了让我更安心工作,答应我每个周末都可以休息。使得我也可以常常抽出时间陪陪这对寂寞的母女。
“进去吧,我都快热死了!”小葛没耐性地率先推开了肯德鸡的玻璃门。
我抱著羽羽紧跟在她身後,扑面而来的凉爽让我精神一振。
好不容易在二楼找了一张四人的桌子,我把羽羽交到小葛怀里,自己去楼下排队点东西。
周末的肯德鸡总是那麽拥挤,我等了将近二十分锺才买到东西。端著满满的托盘,我快乐地上楼,在小葛不以为然的眼神下美孜孜地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香脆鸡腿堡,你一个我一个;爱尔兰猪肉卷,你一个我一个、芙蓉鲜蔬汤,你的、我的;巧克力圣代,你的、我的;可乐,你的、我的;牛奶──羽羽的……
“拜托,小心一下自己的口水好不好?”小葛很鄙夷地提醒我。
呵呵,分好了!我吸了吸嘴角不小心留出的口水。乐颠颠地拿起面前的汉堡就咬了一大口。
美味呀──我陶醉极了。
其实大家可能已经明白了,我陪这个购物成癖的女人购物也是有代价的呦。那就是她得先陪我吃我喜欢的东西。否则象这种地方,我一个28岁的老男人独身一人来吃不引人侧目才怪呢。
“你不吃吗?”当我咽下最後一口圣代的时候,发现小葛面前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动过。
“我在减肥耶,叫我来吃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品,你想害死我呀!”小葛撇著嘴不屑地说。
“不吃多浪费──那我来替你吃好不好?”我眼巴巴地盯著她。
大概是我的样子很可笑,她精心描绘的脸绷了半天,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都给你好了,也不怕撑著。”
“不会、不会……”我连声说著,赶紧把她那份汉堡和肉卷拿了过来。
羽羽被小葛抱在怀里,乖巧地把玩著饮料吸管,自己玩地不亦乐乎。
“春天……”我正跟鸡腿堡奋斗的时候,小葛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
“什麽?”我嘴里塞得慢慢的,漫不经心地问。
“我……听说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小葛反常的吞吞吐吐让我好奇地抬头看她。
她皱著眉头看了我半天,仿佛在犹豫该怎麽说。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也没什麽,就是听说加加乐正在打折酬宾,一会儿你陪我去看看。”
我翻了翻白眼,真受不了这些女人。明明丈夫那麽多钱都被她纂在手里,但一听到哪个商场有打折促销的消息,还是兴奋地非要去凑热闹。
“宋春天!你那是什麽表情!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坏了,看来我又不小心泄露真实想法了。赶紧堆起满脸恭维的笑:“我那敢有什麽想法,我是在想一会过去怎麽走比较近啦。”
我的见风使舵总算让面前的姑奶奶消了气,我也抓紧时间扫荡桌上的大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小葛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好象揉杂著一丝担心。但当我抬起头,她又变得若无其事了。
三个小时以後
坦白说,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些被称为女人的动物。两家购物商厦转下来,连我这个大男人都累得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样。但小葛踩著好几寸的细高根鞋,硬是走得精神奕奕。
“不行了,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干脆耍赖坐在路边买冷饮的凉座上,把挂在手腕上的购物袋往地上一放,无论如何不肯再走了。
“你是不是男人呀,才逛那麽一会儿就喊累!”小葛鄙夷地望著我。
“拜托,我拿那麽多东西,还得抱著羽羽呢。”我委屈地分辩,“而且羽羽也累了对不对?”
我摇晃手中的小东西,她的小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累的。听了我的话,她配合地呓呓呀呀了几句,仿佛同意我说的。
第二十三章
看着我们配合默契的一大一小,小葛也只好无奈地同意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去那家韩国服饰看看,马上就回来。你们不许乱跑,尤其——不可以给羽羽吃些奇怪的东西!”小葛叉着腰命令着我。
“什么嘛……”我不服气地小声嘟噜。不就是那次在羽羽满月的时候喂她吃了口冰激凌而已,有必要记到现在吗。
“宋—春—天!”
坏了,老虎发威了。我赶紧满脸堆笑:“呵呵,安啦安啦,我不会乱跑的,也保证不给羽羽吃奇怪的东西!”
就差伸三个指头对天起誓了。小葛眯起眼睛盯了我半天,终于还是选择相信我。优雅地转身,向一旁的那家装饰新潮的服饰店而去。
我跟老板要了一只雪糕,坐在凉棚下抱着羽羽。一边吃一边看着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是我一只雪糕吃完了,小葛还是没回来。
“羽羽,你那个臭美的老妈一准又看中哪件衣裳试起来不肯走了。”我无聊地托着羽羽的胳膊,让她站在我的腿上。明知道她听不懂我的话,却还是傻气地跟她讲话。
一道阴影突兀地在我上方出现,挡住了正午刺眼的光线,强烈的压迫感我把我整个人罩住。我抬起头,突然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全被抽走了。
两道深邃的目光牢牢胶着在我的脸上,记忆中青涩的轮廓已经棱角分明,显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你——还好吗?”熟悉的嗓音因为岁月的洗礼变得更加深沉。
突然在身体深处爆发了一阵颤抖,抖得让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我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嘈杂的行人与街道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炽热的视线让我心底深处原本以为早已埋葬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爸—爸—”仿佛不满意我的冷落,羽羽趴到我的肩膀上奶奶地唤着,而且正很卖力地想要爬上去。我一下子回神,赶紧把她拽回怀里抱着。
“她——是你的孩子?”
我抬起头,那双眸子中有着清晰可辨的痛楚。
他的目光,让我的心脏也象被人一把捏住,狠狠地疼着。
沉默好象成了我们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
“春天,你都不晓得那家店有多……”小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却又戛然而止。很显然,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人。
“席鑫?”我听到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是的,席鑫。那个我以为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人,如今正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妈—咪—”大概是被我无意识地勒地太紧了,羽羽在我怀里使劲扑腾,冲着小葛伸出小手。
席鑫无言地看着小葛走近我把孩子接过去,眼中好象有丝迷惑,但很快退却。只留下疏远与陌生。
“我不知道你们结婚了。”他冷淡地开口,看着小葛一脸戒备,保护般地把我挡在身后。
“恭喜。”好冷的声音,我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