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照无眠
照无眠  发于:2010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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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拨弄着虫子:"好吧,爷带你去吃点荤的。"
洪瑞捧着瓦罐一摇三晃地到了杨记医馆,杨同宝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能称半个熟人,本来能

和他成为朋友,杨同宝是个难得的不拘小节又不势力的郎中,但就是想把他当成朋友,洪瑞

才一直同他保持距离,他可不想再有人因为他而惨遭不测。
杨同宝看见洪瑞进来,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杨青,怎么又来了,不是又没钱吃饭了吧,见到

这个杨青,杨同宝当真头疼,八年前,他在山上采药,下得山时,在湖边看到一个男人趴在

水洼里,当时拨开他一头粘在脸上的湿发时,是何等的惊艳!他从来没想到一个男人能长得

如此俊秀,连自己的妹妹都比下去了。
他记得他把他背回来时,他一直昏迷,他用了很多药才保住他的命,他那一身的伤啊,血都

把衣服粘在了身上,他只道他是哪个戏班子里逃出来的戏子,那班驳的血衣虽已看不出本来

的颜色,但质料都是很好的,冲着他那模样和这身穿戴,还有那一身伤,肯定是从哪个戏霸

手里逃出来的吧。
所以等他一醒,他就含蓄地告诉他,不用害怕,只消在他这里好好养伤,断不会有人把他抢

了去,当时洪瑞听明白他的话时,是一口把刚喝进嘴的药喷了出来。却原来这杨同宝虽只是

杨镇上的小小郎中,却也自幼习武,会点拳脚功夫,加上年轻气盛,自然是不会把他假想出

来的戏霸放在眼里。
接下来的日子,洪瑞就一直在这间小小医馆里养伤,被杨同宝误会为戏子倒省得他编造自己

的来历了,只是问清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杨镇后就随口告诉他自己叫杨青,待得他的伤好了

大半,洪瑞就在这小小医馆住下了,每日里很少说话,只是帮杨同宝兄妹研磨草药、担水劈

柴,本来相安无事,没想到,来医馆瞧病的人看见了他,打听了他没有娶妻,竟有人上门说

媒,他只推说自己出身卑贱,早断了娶妻的念头,怎想到后来杨同宝的妹妹也看上了他,姑

娘家自己不好开口,托哥哥来问,那杨同宝是个爽快人,话说得满,只说不嫌弃他的戏子身

份,也不求什么财礼,生生堵住了洪瑞的推辞。
洪瑞无法,当日就说要出门转转,到了晚上,杨同宝见他还不回来,就到街上找他,却在一

家斗蟋蟀的馆子找到了他,当时他已经把身上的几个钱和外衣都输了,当时杨同宝就寒了心

,人上了赌道,必是要倾家荡产,想着这个杨青原来当戏子时必是富贵过,一直有赌性,如

今是现了形,哪还敢将妹妹嫁给他。
洪瑞也不解释,当夜就离开了杨记,杨同宝赌气也不拦他,洪瑞就到了镇子南边的破庙藏身

,每日里靠斗蟋蟀挣点小钱,杨同宝只想他总会赌输,活不下去,哪想到洪瑞早就在皇家见

识过这种游戏,辨得了蟋蟀的优劣,自行逮了几只上品,与民间的小打小闹自是不同,靠着

这几只虫子,竟然没有饿死。
这会儿洪瑞见了杨同宝,嘻嘻一笑:"杨兄可否帮我找点米渣面渣,我这宝贝快饿死了。"
杨同宝只叹晦气,也不说话,从后房端出一碗米粥到洪瑞面前,洪瑞放下瓦罐,接过碗,见

那米粥上面浮着一个鸡蛋,笑了笑,蹲到墙角呼噜呼噜吃起来。
杨同宝往杨青瓦罐里撒了一点棒渣,抬头看着眼前的杨青,只见他比从前消瘦许多,衣衫破

旧,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垂在额头,原本俊秀的一张脸满是尘土和憔悴,不禁又气又怜。
第四章
洪瑞一口气吃完粥,舔了舔碗边,涎着脸问杨同宝:"还有吗?"
杨同宝叹了口气,拿过碗又进了后堂,想着这杨青始终是个戏子出身,这般姿态怎能不招惹

是非,只是他以前定是锦衣玉食,如今落得这步田地,怎一个惨字了得,这么想着,那颗善

良敦厚的心又软了下来,只想着等他吃完饭就跟他说让他再回来杨记,只要他不去赌博,怎

么也不会少了他一口饭吃。
洪瑞在前堂却不知道杨同宝动的心思,只抬眼打量四周粗陋的摆设,觉得在这生活了八年的

杨镇上,这杨记医馆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当年他搬到破庙后,再没上过门,直到杨同宝的妹妹嫁到距杨镇十里地外的王家村,他才时

不常溜回来看看,即使在外面能填饱肚子,他也经常借故哭穷来这里蹭饭,在这世上他再也

没有亲人,对着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小郎中,他能感到一丝温暖。
这时杨同宝的儿子杨小雷走了出来,看到他,洪瑞的脸上马上浮现笑容,杨小雷刚满八岁,

聪明伶俐,不似他的爹爹,总是一根筋。
那孩子也很喜欢洪瑞,见了他,就扑到他怀里,嘴里喊着杨叔,身子已象八爪鱼般缠在洪瑞

身上,来回扭动着象个可爱的小动物。
"快下来!"杨同宝盛饭出来,看到这一幕,马上冲儿子喊道,只怕那壮小子会把眼前风吹就

会倒的人儿给累趴下。
"不妨事。"洪瑞说着拖过一个小木凳,坐下,把杨小雷抱在大腿上,接过杨同宝递过的碗,

拿起筷子和杨小雷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嘴里吃着,还不忘了说话。
"杨叔,我爹说你以前是唱戏的,我怎么从没听你唱过呢?"杨小雷搂着洪瑞的脖子,仰着小

脸问道。
"你杨叔嗓子早坏了,不然就不会被赶出来了,幸亏你爹救了我。"洪瑞说得真真儿似的,说

完还瞟了杨同宝一眼。
杨同宝面上一红,想杨青必是不愿提那些陈年旧事,怕他计较他告诉小雷,更怕他就此生出

烦恼来,忙把话儿岔开:"小雷你别缠着你杨叔,快下来,让他好好吃饭。"
"不嘛,就缠着!就缠着!"杨小雷撒着娇把手搂得更紧了。
"就是,就是,杨叔就喜欢被小雷缠着。"洪瑞把驮着杨小雷的大腿晃荡起来,小雷被颠得呵

呵直乐。
杨同宝看着他俩的样子,摇了摇头,也拖了把竹椅坐了下来:"杨青,我虚长你几岁,有句话

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杨兄只管讲。"洪瑞夹起粥里的一粒红枣喂进杨小雷嘴里。
"你总是这样无所事事,终归不能长久,还是早日成个家才是道理。"
"那你何时准备再成个家?"洪瑞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杨同宝听了愣住了,自从当年小雷他娘生下小雷后病逝,他就心灰意冷,再未娶妻,想着自

己枉为一个郎中,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这会儿听杨青说起这事,竟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洪瑞把嘴对在碗边喝光剩下的小半碗粥,把杨小雷放下地,起身,整了整衣裳。捧起地上的

蛐蛐罐晃了晃:"谢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等等,那破庙湿气太重,你还是搬回来住吧。"杨同宝并没有忘了刚才想要说的,急急开口

道。
洪瑞停住了脚步,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官爷,即使心里想回来也生生压下了这个想法

,他不想把这对父子卷入任何有可能的危险,只说了句"不了,还是庙里舒服",就出了门。
杨同宝也不好挽留,只好看着他走了。
杨小雷眨巴着眼睛望向杨同宝:"爹,你为何不拦住他,杨叔真可怜。"
杨同宝慢慢地伸过手去把儿子揽进了怀里。
洪瑞回到破庙,坐在竹席上,望着窗外的满天星斗,一时间忘了身居何处,在这同一片天空

下,那些曾与他生死与共的人是否也象他这样对夜无眠?曾经的同仇敌骇,曾经的策马扬鞭

是否只是一场梦?
这一夜无眠的除了洪瑞确实还有其他人,只是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与那洪瑞今后能否生死与

共,他就是祁书衡。
此时,他也在望着那点点繁星。
之前,冯琛回来报告说那人还是回了那破庙时,他没来由地身上起了一阵寒意,印象中那人

总是恃才放旷,意气风发,如今却沦落成这般模样!
在酒馆里,本不想辱他,只是看着他淡定无谓地躺在那里,就禁不住怒火丛生,他找了他八

年!也想了他八年!而今他褪了将军的战袍,却变成了一个斗蟋蟀的赌棍!那一瞬间他感觉

这八年来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坍塌了。
十岁开始习武,已经算晚了,可是当年他为了心中那个人,硬是从简单的马步练起,无论酷

暑寒冬,就是那简单的招式他都要练上千遍,还有那一直不曾放下的兵法诗文。他要那个人

眼中不仅有皇上和皇三叔,他要他有朝一日眼中也有他祁书衡!
对于一个十岁的生长在皇家的少年来说,执着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不是皇权,这是

幸还是不幸?
祁敬为他请到了当时的武林高人做师傅,十一岁时他同师傅上山修行。一年后归来,却惊闻

皇上已把他皇三叔和那个人一起投入了天牢,三天后问斩!
他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劲儿地央求父王去天牢!他要见他!
父王那几日也是心急如焚,嘴里念叨着:"立国未稳,怎能斩了功臣?"只见他匆忙地往返于

王府和皇宫。
终于,在行刑的头一天夜里,皇上和父王要去见那两个将死之人,祁书衡让师傅易容后,穿

了侍卫的衣服被父王偷偷带到了天牢,他见到了那个人,那个浑身是血,却还是一副铮铮傲

骨的洪瑞。
那时,祁书衡是第一次如此刻骨地怨恨皇上,他的亲二叔。他已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什么了,

他只听见那个人对着皇上一字一句:"祁川,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对得起吗?"他以为那是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他拼命地忍住眼泪,只想着眼前这个人即使马上死去,也是他一生中

永远崇敬的平天大将军。
可如今,他却沦落成这般模样......
他命家奴连赶两天路从都城觅来极品的蟋蟀,就是要看他赌输落败的样子,只是那一时兴起

的脱衣之举,虽是为确定那人后背腰跨间的独特箭伤,却也是想借机羞辱他一番,怎知,看

到了那个环型的伤疤,他是悲喜交集,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他了,悲的是,他已不是原来的

他!
第五章
05
阳光已经很刺眼了,洪瑞躺在席子上还是不想起身,他睁着眼,无神地看着头顶上的蜘蛛网

,看着上面的蜘蛛忙忙叨叨地爬来爬去,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罐子里的虫子叫了起来,

洪瑞伸了个懒腰,爬起来,看了看那罐子,咧开了嘴:"小玩意儿,你也醒了?我们出去溜溜

。"
这么多年,除了去杨记和斗蟋蟀的馆子,他很少同人交往,平日里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着罐

里的虫子,这样渐渐就成了习惯。
洪瑞低头捧着罐子,睡眼惺忪地刚跨出门槛,就看到眼前有一双黑色的靴子,他也不抬头,

迈开一步,想让开那人,谁知那人脚一横,又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忍住气,抬起头:"官爷,

您又有何吩咐?"
祁书衡看着面前这双眼睛,那里面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骨,只有一种刻意的谦卑,时间真能改

变一个人的一切吗?
"洪将军这是去哪儿啊?"
"您怎么总是认死理儿呢?小的姓杨,单名一个青字,爷如果没事吩咐,就请行行好,别挡着

小的发财!"洪瑞又往另一边迈了一步,这次是一步越过祁书衡,急步走了过去。
"你是洪瑞!你否认也没有用,八年前你与祁风被人从天牢救出,皇上亲自率领侍卫军追杀你

们,祁风被当场一箭穿心,而你背后中箭,被人救走。侍卫军的弓箭很特殊,无可仿造,箭

头包围铁环,你背后的环型伤疤正是这箭所留!"
"你到底是什么人?"洪瑞停住脚步,皱起眉头,当年那场惨烈的追杀,正是他想永远忘记的

噩梦!
"我是祁书衡,祁敬是我父王。"
"怪不得,祁家果然个个是人中龙凤。"洪瑞冷冷说着,抬脚就走。
"既然洪将军已经默认,就同我一起回都城吧。"祁书衡跟在后面。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洪瑞话一出口,放下手中瓦罐,转身一掌已斜斜推出。
祁书衡早有防备,身子向后一纵,反手向洪瑞腰间拍了过去,洪瑞脸上现出赞赏之色,一个

大鹏展翅,人已到了空中,祁书衡一掌落空,马上腾身,又是一记连环脚,这样,来往十几

个回合,是不分胜负。
祁书衡自小就盼着与洪瑞比武,如今一尝夙愿,煞是兴奋,招招都是逼他就范,而那洪瑞,

八年来虽然没有放下武功,但长年生活清苦,身体亏空,一百招过后,竟是没有取胜的迹象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十回和,必是撑不下去了,趁现在内力尚存,还是走为上策

,随即一个俯身,长臂一卷,已把地上的瓦罐揽在手里,当下就想用轻功逃走,祁书衡已明

他意,高声道:"洪将军这一走,倒是轻松,只可怜那杨家父子,就要做冤鬼了。"
洪瑞听了,心里一惊,顿住身型,沉声道:"你抓了杨同宝?"
"现在还没有,不过就快了。"祁书衡的回答很轻松。
洪瑞一听,扔了罐子,一个旋子,就向杨记奔去。祁书衡也不追赶,停在原地,脸上现出一

缕微笑。
洪瑞赶到杨记时,满地狼籍,冯琛几人早已把杨同宝和杨小雷父子捆了个结实,扔在地上,

洪瑞见了,也不搭话,冲上前去,与冯琛几人战作一团,他求胜心切,怕那祁书衡赶来,适

以招招杀机,势在必得!"杨叔!"杨小雷叫声凄厉,洪瑞听在耳里,肝胆俱裂,眼露凶光,

手上动作越发快如闪电,不几个回合,已有两人惨叫着倒地,地上的杨同宝看在眼里,大惊

失色,眼前这个动若脱兔的身影就是那平时里瘦弱可怜的杨青吗?一念间,只见那洪瑞又退

了三人,只剩下为首的一个,正是冯琛。洪瑞早晨与祁书衡已过了百招,这会儿一番苦斗,

只凭了一口气,与冯琛战了几十回合后,气息渐渐乱了,此时,冯琛一掌已至,他躲避不及

,生生地接了这一掌,随即倒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杨青!"杨同宝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想靠近他,杨小雷已然哭出了声。
洪瑞凄然一笑,我还是连累了你们!
"我本来不想用这招,洪将军掩饰得再好,终究是妇人之仁啊。"祁书衡背着手,不知何时已

站在了洪瑞面前。
"放了他们,我和你走......"洪瑞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祁书衡,满眼绝望。
祁书衡看着他,心中一动,面无表情地说:"绑了,带走!"
洪瑞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恍恍忽忽中,洪瑞醒来,只见自己手足被绑,坐在一辆马车里,眼前的祁书衡正看着他。
"杨同宝只是个郎中,并不知道我是谁,还请小王爷放了他们。"
"你一醒来就惦记着他,怎么也不惦记惦记你自己?"
洪瑞苦笑,还不是一死?他早已没了念想,就如同行尸走肉,舍了这身臭皮囊,没准儿倒干

净了。
祁书衡见他不答话,转向一边的脸上显出一副黯然神情,不禁说道:"杨家父子好得很,只要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保证没人能伤得了他们。"
洪瑞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祁书衡:"待在你身边?"
祁书衡喃喃道:"当年传言洪将军与皇上和祁风有染,这会儿怎么听不明白我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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