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心一想,即便自己记住了曾和她有一面之缘,可事情都过了一年半,这要他如何印象深刻!?
要不是现在她做出这儒生打扮,让她有着八分童剑旗的影子,恐怕面对面的走在路上,自己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失礼了!真是失礼!」风城忙鞠着躬道:「实在没想到三小姐会突然换了男装!」
风城嘴上歉然,可心里却忍不住埋怨起这位三小姐,竟开出这种不要命的玩笑,让自己的心忽上忽下差点窒息。
「没关系!其实,你认不出来最好!」三小姐破涕一笑,红着脸道:「可我倒奇怪你怎么会没认出来,除了我五弟以外,你不是早知道童家只剩下三个未成家的,他们今天都被爹爹叫到门口迎宾,你都见着了,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七弟呢?」话一落,三小姐突然面露迟疑又道:「回想你的口气,简直像你认识我七弟一样!」
风城被她细腻的心思吓出了魂,深怕她再追究下去会说错了话,不由得赶紧道:「正如三小姐所说,因为在下明白童家只剩下三位少爷未成家,所以见着了另一位少爷,便有些吃惊了!」他不等三小姐再说话,忙又道:「不知三小姐何以要作这样的打扮?」
三小姐这时完全恢复一位女子该有的温婉,嫣然一笑道:「奶奶最疼七弟了,所以那件事,我们是一直瞒着奶奶的…」她垂下突现忧愁的美丽双眸,叹口气道:「全家就属我和七弟最相似,所以每次拜会奶奶,爹爹都会让我扮成七弟的模样啊!」
听她这么说,风城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但随及又避了开。
确实,这位三小姐在扮成儒生时,真的很像童剑旗…而这种相似,简直是硬生生把风城推入咫尺天涯的困境,让他比见到本人更痛苦。
「风六爷…你看起来好象很不舒服…」三小姐关心的走向他道:「是不是你腰腹的伤还没好?」
风城心头没来由一跳,他万万没想到童家三小姐会知道自己受过伤,不禁有些紧张道:「多…谢三小姐关心,在下的伤该是好了…只是…有时难免会抽痛…」
「嗯…」三小姐垂头一想道:「我童家有个祖传的伤药,红莲雪玉膏,或许等会儿我让人拿些给…」
「不用了!」风城急退一步,当场打断了她的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拒人千里,忙又道:「红莲雪玉膏是童家祖传,怎能施予,三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三小姐幽幽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悦,但随及又灿烂的笑道:「不妨,风六爷既不接受,剑梅怎能强人所难呢?」
不知为什么,眼看她此刻忽然转口的伶牙利齿及一颦一笑,风城心头竟有种难以压抑的激动,但一下子也摸不着头绪…
便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旁响起:「三姐,妳干麻又跑到这里来了?」
风城朝来声望去,便见一个穿著光鲜却异常清瘦的男子,他和之前见的三位童家少爷面貌近似,只是眼眸透出的光茫相当冷漠,而且,他的右臂袖子随风在一旁飘啊飘,给人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惊悚。
风城没见过他,却已猜到他是当年被顾云逍砍下手臂的童剑亭。
「我到七弟这儿跟他上香,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童剑梅转身望着他,露出了一股英气道:「怎么,你不是从不愿踏进他这个花园吗?你现在又是干什么?」
「他没死!妳上什么香?」
「我知道你一直无法接受七弟被人杀害的事,然而这是事实,你迟早要面对的!」
童剑亭激动道:「反正我说他没死就没死!至于他是被人杀了,还是怎么,我根本不在乎!」
童剑梅凝视他一眼,叹口气道:「算了,我知道你很在乎,否则你的脾气也不会变得这样偏激!」
童剑亭脸一变,冷哼一声道:「妳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无所谓!」他顿了顿又道:「爹爹叫妳快去跟奶奶磕头!别尽在这里跟人说故事!」话一落,也不等童剑梅回答,转身就走了开。
童剑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才转向风城道:「风六爷…你莫要见怪…我五弟自被强匪砍了手臂,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对他来说,所有的剑术全都了!所以性格才变的这样古怪!」
「我明白!」风城僵着脖子点点头,可他突然想到,童剑亭似乎没有把自己当年见到蓝廷安与童剑旗的背德性爱说出去,所以不止童家所有人都当作他的手臂是匪人所害,连官府的文案都是这样的保存!
「风六爷,走吧,该入席了!」
「嗯…」风城硬挤出了个笑容,但心里有个感觉正隐隐约的成形,便道:「三小姐,不知…等会儿可否让在下再前往童七少的住房…看一看…」
童剑梅莫明感动的看了他一眼,苦涩道:「谢谢风六爷一直把童家的事放心上,用完席,剑梅领你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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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走进童剑旗的房间。
想到一年半前,自己走进来时,完全没有半点感情,只像个办案的官差,虽细细流转他的一切,却全心注意到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加上知道童剑旗是童家最小的儿子,且他失踪时才十五岁,因此,明明了解他该已变成廿出头的青年,却一直把印象锁在一个青春体魄上。
如今,和他的感情已不纯粹,踏进他房里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甚至在推开那扇门时,他的脑海竟跑出了顾云逍和他在溪边的疯狂性爱!
「风六爷…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冒出了汗?」童剑梅已换下了男装,举手投足也完全变回一个秀雅灵气的姑娘,她关心的走向风城身畔问着。
「没…什么!」风城下意识很怕她靠近,忙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推了门,走进去。
一个漂亮且雄伟的银弓还挂在墙上,那是风城当初对案主唯一的印象。
秋凉时节,微风轻送,月光淡淡的照入这个拢罩在昏黄灯光的优静房里…
风城这次想象他的样子,已变成那个留在心里头,随时间越久越加刻骨铭心,廿二岁的童剑旗,不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
「七弟最喜欢这把银弓了,那是…我蓝师哥送他的…他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它…」童剑梅顿了顿,才用着相当忧怜的语气道:「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七弟或许已遭到不幸了…因为他绝不会丢着它不管的!」
风城的心没来由一跳,马上反应出那位”大师哥”就是顾云逍,竟情不自禁问道:「那个蓝廷安…对七少…很好吗?」
「嗯!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所以…」童剑梅点点头,苦涩一笑道:「七弟也最黏他…」
不知为什么,看着童剑梅的神色,风城有种异样的感觉,可他满心突被一抹没来由的醋意填满,因此也就没什么意识去细心思索…
童剑梅这时缓缓走向窗口,指着外头道:「七弟也很喜欢在这里看花园,因为,在他还没学习射弓时,那花圃都是他和整理园子的奴仆亲手栽植的…他一直很了解那些花花草草…」
「是吗?」风城顺着童剑梅的指划,穿透窗口,望向花园…想象着他把玩着自己的银弓,翻阅着自己的藏书,赏着窗外的花,满手泥土的栽植花草…心里不知不觉越显沉重…
忽然,一阵淡淡香烟飘进思虑,风城醒过神,忙找着味道的来处,原来在大床旁有个书桌,上头摆了个牌位,牌位上严严正正的写着童剑旗的名字,前头则放了个插着几束薪香的小小香炉...
「虽然七弟不在了…但我们还是保留了这房间…只不过…刚开始,大伙还会来这里走走,但时日一久,除了上香,也都不再来了…因为大家都明白,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风城当然知道童剑旗没死,可是,看到了这样一个牌位,他的心没来由的跟着下沉,胸口也紧紧揪了起来。
对童家来说,童剑旗或许是死了比活着强吧...
因为,他死了,在于他是一个世家之子,遭匪人所害,如今他却是活着,而且他是匪人,不止杀人如麻,情欲也背离了世俗。
想到背离世俗,风城整个心思又落到了那张齐整的床铺上…
爱怎么这么难,当他在眼前,自己连抚摸他的勇气都没有,而当他远离而去,自己却又如此提不起,放不下…连看着床铺都能烧出难以压抑的妒嫉,教人全身骨头几乎都要痛的粉碎。
风城伸着颤动的手,轻轻抚摸床铺,干哑而轻悄的道:「他…该是死了…」
安静的房里,童剑梅清晰的听到这句话,然而,她没有多感伤,童剑旗的「死」早在几年前,童家就接受了,所以她只是淡淡的道:「我知道…」
风城深吸口气,茫然的望着童剑梅一眼,他很想告诉她:童剑旗真的死了,早在十五岁就死了,如今活着的人,叫殷旗剑,一个射穿人脑而毫无所觉的强盗!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股说不出的意念告诉风城,爱上自己,及自己爱的人,是童剑旗...
第廿章
「风六爷在这!在这!」一个惶急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接着便是一串串混乱的脚步声,朝着童剑旗的房间靠近。
风城急速回过神,茫然的向童剑梅望了一眼,只见童剑梅皱起秀雅双眉,狐疑的摇摇头,意示着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风城只好先行走出了房间,但见几个家丁带着一些人,神色匆忙的跑到身前…
「风六爷!」一个矮个儿的府衙役使脸色苍白的拨开家丁,一把朝风城跪了下来,慌张道:「出事了!出事了!罗越大人被杀了!」
罗越,罗魁的亲弟弟,也是他的副将,他与哥哥一样,都相当英伟善战。在这次追补山狼寨馀匪事情上,扮演着相当重要的先锋角色。任何线报进来,都由他先去支应,观测,再做回报。因此,当风城听到他被杀了时,他的心登时升起一抹难以抑制的不祥之感。
风城硬生生拉起他道:「你…起来说话!详细说!罗越怎么死的!?」
役使慌乱的摇摇头,紧迫道:「不知!不知,小的只受命快马请风六爷赶紧回总督府!」
风城一进总督府衙,就发觉每个人的脸上都异常沉重,到了公堂,总督李维生、两个师爷及罗魁都已在了,他们一见到风城,当场全围了过来。
「李大人…」
李维生焦躁的挥挥手,没等他行礼就道:「风城,你来的正好,你跟罗魁快赶去东花村看看!」
风城莫明其妙的望了罗魁一眼,只见他双眼火红,神情异常愤恨道:「东花村所有的村民都被杀了!」不知是因为其弟受害还是感于村民遭残,他几乎是激动的停不下身子道:「山狼他们边逃边抢,东花村以西的路上,只要见过他们的人,全被杀的一干二净!去追伏的阿越…也…也死了!」
风城煞时觉得一阵昏眩,不由得颤声道:「你…确定是山狼他们干的?」
罗魁似乎被这句话刺激了神经,竟是毫不客气吼道:「除非那个殷旗没跟他一起跑!」说着他朝外招招手,便见一个小兵双手捧了几支箭走了进来。
罗魁大手一抓,转手递给风城,阴冷道:「这支箭,狠狠的穿过阿越的脑袋,你还要确认吗?!」
风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没有接过箭,因为那特制的包铁箭头及箭上两个鲜红大字「殷旗」,已清清楚楚的说明弓箭主人是谁。
「他们半个月前逃向癸秀山,可能想投靠那里的白莲教分会,但因为我们追的太凶,白莲教不敢收留,结果,他们现在打心一横,成了亡命之徒,见人就杀,见财就抢,完全失去人性了!」罗魁将箭恶狠狠的丢还给小兵,用着令人毛骨耸然的阴森语意道:「风城,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断!」
风城茫然的看着罗魁,只觉整颗心像掉到了冰窖里,竟是寒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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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进村,由头至尾,遍布可以看到当时山狼寨的盗匪们,挥刀进村,毫无人性及具报复与挑衅国法的残杀痕迹。
难逃狂徒杀害的村民,一个个被排放在街边,人人血迹斑斑,有的甚至断手残脚,但是尸身还仍陆续的自屋里被搬出来,风城每多看一个,心就更冰凉…
几个月来,童剑旗的身影并没有因为彼此分开而淡化,相反的,风城是越来越将他放入心砍,甚至,竟受不住思念,而自愿送礼到童家,意图贴近他的过去…
而如今,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案子出现眼前,风城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尤其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他的牙齿咬的双颊阵阵生疼却仍不敢放开,他深怕自己一松口,会突然毫啕大哭!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半年来,想念的竟是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男人!
风城抬起手,抚着很久之前,自己被「殷旗箭」穿透肩头的伤…想到和他的初次相见,想到他屡次的手下留情,想到他受伤时对自己的依赖…想到山狼寨上,他绕在自己身边谈天说地的天真,想到他和顾云逍那狂乱的性爱…
他想起许多许多事,却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莫明其妙的对他由恨转爱…
是我疯了,还是中了邪!?竟然完全忘了他原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风城…」罗魁突然自他身后策近了马。
听到他的叫声,风城的心思自过去回了来,却没回头,只漠然的望着前方。
「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和那个殷旗…有什么交情或过节…」
风城心一跳,大概已知道他的意思,因此只深吸一口气,挺起胸道:
「继续说…」
「我以后见他一次,就杀他一次!」他咬着牙,语意痛楚道:「如果你有什么意见,要嘛你现在就杀了我,要嘛,你就说了吧!说出一个让我可以不想杀他的理由!否则,即便他突然跑出来自首,我也会让他死在我手里,以阿越十倍的痛苦惨死。」
风城心里一直很感谢他近月来没有追逼自己那次伤急时,对童剑旗的呼唤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追补山狼馀匪时,更对自己细述剿补过程,表示他并不疑自己内神通外鬼,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风城知道,自己已没有什么理由再迷乱下去…
「我不瞒你…」风城仍然望着前方,语气平静道:「当初,我能自山狼寨逃出来,正是那殷旗剑放我,后来我落入陷阱,我想,大概也是他潜入官队,通知你们到山林里救我的!」他顿了顿,深吸口气又道:「不过,我半点也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想向我示威吧!所以,我跟他完全没有什么不可讲的交情,换句话说,我见了他,也…会杀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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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狼馀匪这次的屠村事件震惊了两江官场,弹劾总督李维生办事不力的折子登时雪片般的飞往朝廷。也是皇上相当信任李维生的能力,才让他保全红顶子,却限期他一百日内要缉补全部悍匪归案,就这样,原本只涉及一个省府的凶案瞬间演化成全国注目的焦点。
或许因为有了这层压力,李维生从未有的震怒,将手下所有的能员悍将全部分派,全面齐心的缉补起来,搅得两江境内是风声鹤唳。然而也因为这样紧迫追踪加上他们这屠村手段太过残暴无情,许多江湖贼头没人敢再出身相挺,密报的消息更是连绵不绝。
一个月后,风城他们已将这群馀匪全部逼上一个小山头,准备要一网打尽…然而一个奇怪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
话说山狼馀匪既已在山头里,殷旗剑该也在上面才对,可是,在另一处地方,他的招牌箭却陆续在作着案…这不禁让剿匪官队深怀疑虑…
「难道…我们追的人不是山狼?」大伙围作一圈,相互议论着疑点。
「不可能,我们陆续抓到的人都供出逃往山区的是山狼本人!」
「还是他和殷旗剑分开了?」
「嗯!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