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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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讨厌蠢人。
秦夕照脸上又浮起那抹淡淡的笑意。似天真,却带着几分阴冷,以及弥漫的莫测高深的感觉。
好,赵构,我这次,就把天掀翻给你看!天在头顶上?我偏要它塌下来!

传来报值漏之声,已届亥时。
赵构耳力极好,深夜寂静,听得极远之处有嘈杂之声,微微蹙眉,对身边的楚怜云道:『云儿,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动手。』
楚怜云道:『怎么......』
赵构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不就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趁我「病重」,就来玩逼宫之一套了。』眉头皱得更紧,道,『问题是......知道此刻正是我练功的紧要关头倒不足为奇,他们怎么可能弄得到那里的兵权?......』突然间脸色一变,对一旁服侍的小太监道,『安信,你过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构冷冷道:『你朝那苗傅通风报信的时候,可曾见过什么眼生之人?』
安信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如捣蒜般叩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赵构沉声道:『朕在问你话!』
安信慌得没做手脚处,只见赵构眼神凌厉地直视自己,忙道:『皇上,是见过......见过......』
楚怜云一伸手,尖尖的指甲已按在他眼珠子上,喝道:『谁?』
安信更吓得魂飞万里,叫道:『是宁王!......』
楚怜云眼光一寒,五根春葱般的手指一用力,直透入安信脑门,连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一起滚了出来。
赵构缓缓道:『云儿,你跟这些奴才一般见识作什么,过了今夜,你爱怎么消遣他们都可以。』
楚怜云哼了一声,道:『我倒想让他们尝尝疗愁的滋味。天下最毒的一种花,连枝干都可以让人痛不欲生!』一边拿了绢子拭手,一边淡淡道:『皇上,养虎殆祸的道理还需要我说?你也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已将所查到的结果奉上,毁那书信的人舍他无谁,偏你就不相信。』
赵构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其实早已经想到了,除了他,还有谁手里有回龙玉,可以调动兵权。还有谁,有这个心机,能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心火一动,赵构只觉得丹田内如万根针刺,胸口如同火焚,骨骼格格轻响,浑身直欲涨破般的感觉。丹田内绞痛已让赵构汗如雨下,内力早已不受控制,浑身乱窜,赵构知道再在此刻强行硬来,只有功力尽毁。强提一口气,道:『云儿,你靠近我一点。』
楚怜云听得赵构声音中似有极大苦楚,又见赵构面色白得丝毫没有血色,只惊得俏脸煞白,叫道:『皇上!......』
赵构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殷红如朱。紧接着又是一口,喷得四处都是鲜血。楚怜云大急,赵构断断续续地道:『云儿,你听我说......』话未说完,又喷出了一口血,饶是楚怜云杀人如麻,也是心魂俱碎,忙扶住赵构,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刚吩咐完,哇地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楚怜云大惊,忙抢过去扶住他。赵构吐纳几口,苦笑道:『云儿,你今天莫要冲动,忍一忍罢。』见楚怜云想说什么,便道,『苗傅他们必定带了兵马长驱直入,你凭一人之力,怎可与他们对抗?我不想吃这个眼前亏,还是等两日,我复原了,我才要这些蠢材知道,他们有多愚蠢。』
楚怜云帮赵构拭去唇边血迹,道:『皇上说的是理。』见赵构已闭目养神,不想打扰,再侧耳一听,兵器交响之声渐响,兵马应该越来越接近了。直是又气又恨,若非赵构这段时日凶险异常,自己忙着照顾他不及分身,怎么会弄成如今这个被人逼宫的境地?

苗傅走进殿,跪下磕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却在聆听漏刻之声,子时已到。楚怜云望了他一眼,道:『苗大人,你擅自带兵进宫,是想谋反吗?『
苗傅道:『末将岂敢谋反,只是皇上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这朝廷上下是怨声载道,末将斗胆,还请皇上让贤!『
楚怜云见赵构已合上双眼,知他运功已到紧要关头,道:『你倒说说看,要让贤给谁?』
苗傅道:『最好的人选,自然是皇上跟娘娘的皇子,元王。』
楚怜云柳眉一挑,道:『敷儿才五岁,他怎么能即位?』
苗傅道:『可将孟太后请出来临朝,待皇子成人后,再行亲政。』
楚怜云吃地笑了一声,这孟太后本是赵构伯母,早年曾被废过,还当过尼姑。后来赵构之母颜妃被掠到金国,赵构为平人心,便立了这位伯母为皇太后,又哪里懂得什么政事。只是此时人在屋檐下,倒也不得不低头,皇家毕竟不是江湖,不光是武功好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外面兵马齐整整地摆着的呢,她也不会傻到去硬碰。便道:『也罢,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就依你们吧。』
苗傅反倒吃了一惊,没想到事情这般容易。偷眼看赵构,道:『还请皇上金口允诺。』
赵构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怒火上涨,苗傅啊苗傅,再过一会,你会后悔你为何要在世为人!
苗傅虽觉太过容易,但殿外兵马均在自己约束之中,刘正彦又在宫门领兵等候,倒也不惧。便道:『请皇上将玉玺交于臣下,微臣这就去请元王行登基大礼。』
楚怜云冷笑道:『你倒是迫不及待!玉玺在御书房内。』
苗傅道:『多谢娘娘指点,既然皇上病重,还请娘娘移驾,随微臣一路去取,可否?还请皇上不要随意离开殿内,否则皇上的安全,末将不敢保证。』
楚怜云眉梢一挑,便欲发作,赵构朝她使了个眼色。楚怜云咬了咬牙,裙裾带风,直向殿外走去。

刘正彦全副武装,正如同热锅蚂蚁般地在宫外打转。苗傅领兵进了皇宫,他在宫外带兵接应,宫中又太安静,不知情况如何,只急得乱转。
刘正彦忽觉颈间一凉,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搁在他咽喉上。刘正彦也是武将,自恃武功不差,这人悄没声息地来到身后,竟然没有丝毫知觉。
咽喉上长剑寒气直透入皮肤,刘正彦吓得心胆俱裂,颤着声音道:『你......你是谁?』
身后那人声音清脆,却是个女子。『我是谁,你不必管。你只要做一件事,我便放了你。否则,你便会人头落地!』
刘正彦忙道:『莫说一件,一百件也依!不知是什么事?』
身后人笑道:『你回头看看我是谁,便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事了。』
刘正彦回过头去,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只听咝咝几声轻响,烛火熄灭,点燃的香也熄了。殿内顿时沉入一片黑暗之中,淡淡月光下,慢慢浮现出殿内的轮廓。
秦夕照一袭青衣,自殿外缓缓走了进来。看着他沐浴着月华的光辉走来,一瞬间,赵构竟然有种错觉,仿佛是又回到那夜月下见他时的一刻。他的眸子与自己对视时,让自己有一瞬间的悸动。那便是动了心的感觉吗,天下真的有一见钟情,又真的有前世今生?否则,自己为何在见了他的第一眼,便心颤了,心动了,心软了?
那日见你临江垂钓,芦花飘飘,青衣男子如同入画。那刻我又醉了,醉于你那份清逸与飘逸,那一瞬间的纯稚与脱俗。
秦夕照,你便是我的水畔洛神,你便是我求了又求,却求之不得的洛神。曹子建此诗,本来便是求那一个美丽缥缈的理想,你便是我的那个梦。
若真有前世今生,我只能想,前生我的命中便有你。今生,还注定要为你痛楚一世。你让我终于体会到心痛的感觉,原来心痛便是如此。我虽尽力压抑,无奈感情却怎能受自己左右?

27
『皇上,久违了。』如冰晶般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有微微的回响。是这殿内太过孤寂冷清吗?赵构有些恍惚。
『怎么了,皇上莫不是走火入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了?九五之尊,却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赵构道:『你究竟为什么如此恨我?秦夕照,我待你不薄,即使对你有非份之想,也从未动过你一根头发。』
秦夕照沉默良久,一字字道:『母命难违!』
『告诉我,为什么。』赵构的声音还是镇定如平日。
秦夕照淡淡地道:『一半,为了我不甘心,我想要权势。我想要那种感觉。我从小被人瞧不见,我想向世人证明我的能力,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一半,则是为了你手中那管凤血凝!』
赵构手中握着那管玉箫。他低头看了看。
『母亲有命,毁了那个拥有凤血凝的人!用最残忍的方法毁了他!赵构,你太强,我没有办法毁你,但我知道,最让你痛苦的事不是死,而是阻止你做你一生中最想做的事!』
赵构逼近一步:『你母亲究竟是谁?』
秦夕照脸色苍白如纸:『我出生青楼,你说我母亲是什么人?从我记事那天起,我母亲就一再跟我说,害她沦落至此的,便是拥有这管凤血凝之人。拜你母亲所赐,我五岁那年便被带离她身边,受那非人训练。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被带走当晚,她便自尽了......多年以后,我再看到的,竟是她的坟墓!赵构,你叫我如何不恨?!』
赵构盯着他,道:『秦夕照,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就算是为了报复我,你也不能做出这等蠢事!那封信是被你所毁吗?』
秦夕照道:『不错。』
赵构惨笑道:『你为了恨我,就可以这般送了我大宋江山?枉我有通天本事,一样无可如何。即使大宋气数已尽,我也不能不恨你入骨。』
秦夕照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我毁那封信,只是出于一时之怨,并未深想。事后我也想告诉你,可信已被毁,你要我如何对你说?你总归是会怀疑到我头上的。事实上,你早已在怀疑我了,否则不会软禁我几个月。』
赵构又道,『我母亲呢?』
秦夕照道:『没救到。』
赵构看了他一眼,道:『是吗?』
秦夕照道:『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吧。』
赵构冷冷道:『这话怕该对你自己说才是。』
秦夕照正要说话,忽觉脚下发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剑也铛啷一声落在地上。一提气,丹田空空如也,周身发软,完全无力动弹。
秦夕照只觉一颗心空空落落,已知无望,嘶声道:『赵构,我处处设防,步步着意,你却是在哪里下的毒?』
赵构笑道:『我知你一直小心在意,你进来之前,便以金针灭了烛火,熄了香炉。你不肯接触殿内任何器物,便是怕着了我的道儿。不过,我就针对你这个心态,让你上了我的当。』
秦夕照厉声道:『你今日点的香,与平日所用大大相异。你所点之烛,也跟你常用的不同。我当然怀疑!然而......然而......你究竟把毒下在哪里?』
赵构笑道:『夕照,你失算就失算在你心细如发,又对我这福宁殿甚为熟悉。我想你定能看出香炉与蜡烛有异,你确也看出了,成功转移了你的注意力。』
秦夕照游目四顾,所有什物并未有特异之处。他进殿之前已隐身窗前细细察看,确定没有可疑才进殿来,如今却实实在在是中了赵构的陷阱。
秦夕照怒道:『告诉我,毒下在哪里?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
赵构轻笑道:『你不觉得这殿内特别温暖么?』
秦夕照张大了口,视线缓缓移至纱帷之旁那面屏风之上。
宫中本穷奢极侈,那屏风更是了不得的精品。外有画院名师手绘钟馗捉鬼之类的人物图画,屏内夹层装有药线,点燃后,散发出微微热气,为寝殿升温。热气中自也有微微香气,秦夕照平日里闻惯了,自是不以为意。赵构偏就抓住了他这个心态,在暧香中掺了无味之毒,随热气散发。秦夕照闻到片刻,便即不支倒地。
赵构闭了眼,道:『你就乖乖地别动,过了子时,我自当替你解毒。你强自运气驱毒,轻则筋脉俱断,重则丧命。』赵构不欲伤了秦夕照性命,分量不敢下得太重,药效也不会超过一两个时辰,他这一着,实是行险,但以如今形势,确也无别计可施。
殿内暖香之气越来越浓,秦夕照强定心神,一运气,便如血液逆流般痛楚难当。心下废然,知道赵构所言是实,如今连自绝经脉也办不到。却见赵构慢慢睁开了眼睛。秦夕照心下凉透,知道赵构已经行功完毕,自己莫要说如今无法行动,就算平时,也无论如何不是他对手了。赵构也不起身,只是凝视着秦夕照,脸上又挂上了那个熟悉的猫儿戏弄老鼠的笑意,让秦夕照的心凉透了。暗自在想,是不是该自刎比较痛快?只是......与陆商阳,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陆商阳恐怕也只能往空中,替自己洒一碗酒吧。他能记得自己几时?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眼前一黑,沉入了黑暗之中。

苗傅取了玉玺,回过头来却不见了楚怜云,却也不在意这个娇滴滴的年轻贵妃,便过来寻找,正见到楚怜云走入殿门,忙上前横刀一拦,道:『娘娘,微臣不是说了吗,请娘娘不要出殿门,否则......』
楚怜云适才的怨气一涌而上,五指在苗傅臂上一敲,苗傅手中刀立即脱手。楚怜云顺手夺过刀,嚓地一声,把他一条胳膊生生卸了下来。只见鲜血喷洒而出。
苗傅望着那只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的胳膊,半晌才感觉到伤处剧痛,啊地一声,凄厉惨叫中满是不可置信。哪里想得到,这个娇怯怯的贵妃娘娘,下手竟是这般毒辣。
楚怜云恨声道:『接下来,你要我斩你哪里?』
苗傅痛得匍伏于地,一仰头,看到赵构站在殿门,目光冰冷地凝视自己。虽然赵构脸色尚苍白,但一双眼睛神光闪烁,注视着自己,眼里仿佛结了冰,直看得苗傅心里寒气直冒,全身却是大汗淋漓,一时间竟连断臂的痛也吓忘了。
只听赵构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苗傅魂飞魄散,顾不得伤处鲜血泉涌,如鸡啄米般,不停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赵构笑道:『饶命?难道还要朕来告诉你,你这是什么罪名?』
苗傅连声音都打颤了,道:『皇上......请皇上开恩......』
赵构缓缓走下台阶,道:『你为了今日,当真是处心积虑,筹划良久啊。你怎么就不让你的兵马一拥而上,把朕乱刀分尸,不也遂了你的心愿?』走至苗傅面前,笑道,『谋反谋到你这等没用的,朕还是初次见到。』摇摇头,道,『若非那个人给你们出谋划策,你们也只是有心无力。』对楚怜云道:『云儿,跟这等人一般见识做甚,收了你的刀。』
楚怜云刀锋一紧,冷笑道:『我气不过!』刀口一转,苗傅一颗头飞了出去,带出一腔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鲜血洒到阶下,那副将早吓得魂飞天外。虽然都是杀人见血惯了的,但贵妃娘娘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倒是闻所未闻。
楚怜云冷笑道:『还有谁要谋反?』她三个月来日夜服侍赵构,早已心力交瘁,今夜又忍气吞声,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再多杀几个出气。
赵构笑了笑,道:『谭伟,你是不是还想谋反?』
那谭副将早啰啰嗦嗦,听了此言跪地磕头道:『皇上,末将也是被苗傅这奸贼所逼啊!请皇上开恩,请皇上开恩......』
赵构见局面暂时稳定了,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只见薛惊雷跟萧听雨两人匆匆而入,跪拜之后,薜惊雷道:『末将保护不力,累皇上受惊,请皇上责罚!』
赵构倦怠地道:『不算什么大事,你来得正好,便去善后吧,不必再提。听雨跟我来。』
薛惊雷领命而去,萧听雨随着赵构进了殿,左右一顾,面有难色,赵构挥手屏退左右,道:『究竟如何?』
萧听雨迟疑半日,方道:『回皇上,贤妃娘娘已死了。』
如同一声闷雷在赵构头上炸响,赵构道:『死了?你确定?』
萧听雨道:『回皇上,娘娘正是宁王闯入金营那一日过世的。金人因皇上登基,不愿将此事大肆张扬,压了下来,所以毫无消息传出。』
赵构怔了半晌,突然站起,直冲入内殿,揪住秦夕照衣襟拎了起来,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可以恨我,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我母亲!你难道不知,这是千刀万剐,诛连九族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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