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狐(出书版) BY 墨点儿
  发于:2010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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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忘记,若非墙高,贼人八成早已闯入。

家明又在观中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女孩被拉下,才来西墙会合。

他取出狼毫,沾着清水,在墙上画成门状,口中唸唸有词,墙上一扇小门立刻显出,伸手一推,吱纽一声开了。

女孩们惊喜:“想不到公子竟有这样的本事。”

家明嘱咐:“大家呆在一块儿,年纪大的牵着年纪小的,切莫要在林子里失散了。”

领着众女到了林子里,提剑又要回寺中。众女子惊惶,“公子难道不和我们一起?”

说着已经又要哭起来。家明无奈,回答:“陆伯仍在前院,怎可不救?”

可是怎样救人呢?

对方人数众多,硬闯进去,无异以卵击石。

所学的小把戏,自不能止住贼人,家明回到屋中取出那法书急翻。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才深深体会。

又翻了百来页,见书中一图。家明心中一亮。

家明提剑到门前,呼喝:“尔等贼人速速撤去,观中一贫如洗,只为镇住大蟒而建,若强冲进来,后果自负。”

那些强人怎么肯听?自是听说院中美女无数,金银如山,才有此一举。哪里轻易就被这书生唬过去了。

陆高见家明出现,稍一分神,手上中了一刀,深遂入骨,登时血流如倾,手上长刀落地。那些强人见机强抢而入,观门大开。

庭院漆黑不见响动,只有院子深处隐隐有两团萤火,幽幽发光。为首之人大喜,哈哈大笑:“必然是宝物所发之光,大家不用客气。”一马当先。

众贼人一轰而上,走至近前,却觉一阵阴风席来,一只大蟒,吐着红信,两眼如夜灯一般。贼人大骇,撒腿往回跑。那大蟒先时缓缓蠕动,身形突然暴长,咻地一声,已经吞了贼首连人带马吞进肚子里。

贼人吓破了胆。悔不听那书生劝告。有跑得急的一时绊倒,立刻被人从身上踏了过去,哪里还有起身的机会。等到站起,大蟒已到了跟前,再跑已经来不及,做了蟒蛇的晚餐。

去的时候必来得时候还要快。不一会儿已经没了人。若非一地的血迹,和奄奄一息的犬儿低低的悲鸣,只怕怀疑自己做了个恶梦。

陆高将刀子递给家明。有几只犬儿已经活不久了,多呆一刻只有痛苦。

家明一愣。咬咬牙,接过刀。

一年前,只怕从没想到过会需要做这样的事。

家明把女孩子们接回来。

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对家明的法术十分好奇。连陆高也讯问起来,家明不好再隐瞒,拿出书来给陆高看。

陆高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什么?”

家明奇怪。“法书啊。”

旁边的女孩插嘴,“这上面明明什么也没写。”

家明抢过一看,瘦金体的字迹,历历在目。当真是奇了。

大家纷纷议论。

陆高却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家明听得莫名其妙。

陆高说:“说来话长,你们还是去歇着吧,今天已经晚了。”

只是陆高心思重重的样子,家明心中未免忐忑。

◇◆◇◆◇

一只桃木剑,一本书,一叠未用完的符纸,一张图,和几件旧道袍。

桃木剑的把手被磨的光溜,原本雕刻得精细的云纹变得模糊。

陆高说:“是你的旧物。”

家明不解。

陆高说:“这观里原来的主人,是你前世的妻子。你修成了道,一同渡了她。她因恋你而出世,你却因为一段孽缘,而重入红尘。”

前世的妻?家明有一小丝震动。但是既然已经喝过孟婆汤,便已经再世为人,哪里管得那许多纠缠。

陆高说:“她却始终念着你。将东西交到你手中,我也算不负人所托!”

言语中颇有黯然伤感之意。

家明问:“怎知道是我?”

陆高叹息:“这些书在我等凡人看来,皆是白纸一片。她离开的时候说,如果有人能认此书,请将这些东西交给他。”

家明好奇,“她又去了哪里?”

“她前世随你出家,仍有一段母子缘分未了,如今投胎到姓李的人家里,承欢膝下。十六年之后,自然会回来。”

原来他一直在等她。他曾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巫山的云女,却不知道是否真有缘再见。

但至少,陆高不希望再见时,家明还留在这里。家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幅图,标明韩若水的修炼之地。家明也好奇,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于是离开了这座安静的小道观。观中女孩,哭得两眼红红。

家明也有几分惆怅,他在这里,受益良多。

为什么道人修炼的地方,总是选择在深山里。是因为没有世间的纷扰,还是因为寂寞中容易思考。

韩若水选择修行的地方,果然美丽, 洞前溪水横流,修竹二三,桃花几只,石室采光自然,照明通彻,无需火烛。石凳石桌石碗石筷,一应具备。

家明坐在床上,用手轻抚,床身温润如玉,毫无冰凉之意,多么神奇。

好则好了,只是未免孤单寂寞。若有喜欢之人相伴,自又另当别论。

来到这里,也不容易,家明倦意萌生,隐隐觉得月归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家明,家明。”好不深情。

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

猛然听见栖息的鸟儿被惊扑翅之声。这样的深山,会是什么人?

家明整整衣服站起,月光下,月归一身月白的衣裳,似要融入月光之中。

家明揉揉眼,仿佛仍在做梦一样在眼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

家明看着对方惊诧的表情,想自己的表情,定是一样滑稽,不禁好笑。

月归脸色却不大好看。家明看见他的时候,无不是神采飞扬。但这次,却好像有些脆弱。

是他看错了吗?

月归又问:“这里只有你吗?”

家明愕然,“是。”

随即有些难过,原来月归并不是来找他的。想想也是,他们本就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是么?”月归嘟囔了一句,将身体靠过来,家明身体一僵。

月归的嘴里喃喃的:“借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家明伸手抱住他。

头一次在一起,如此安安静静地睡到天亮。

家明先醒过来,初升的太阳下,月归的头发如同火一样烧起来。翘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有一丝孩童的稚气。

家明觉得半边手有点麻痹,却是被月归压了一夜。

但是不想抽回来。只怕他一醒来,就不见了。

可以被他压一整晚的机会并不多。

家明几乎想就这样抱着他永远睡去。

月归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家明,又将脸藏在家明怀里。

家明不知道他到底醒了没有。

这是一个很好的天,空山之间,尽是鸟儿的歌声。如果月归也一样喜欢他,宋家明的人生此刻可谓完美。

家明叹气,人何其贪心。没见面时想见面,见了面,又希望他爱上他。若能天长地久,又不知道想要些什么别的了。

正想着心思,月归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因为嘴对着家明胸口,家明听不清。

“不要爱上我。”月归抬起头来。

家明怔住。

月归的表情是认真的。他少有这样的表情,感觉有些古怪。

家明苦笑:“你的警告来得太迟。”

月归起身:“随便你。”

倒也没有就此走掉。每天大部分时候看着家明忙来忙去,只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一句话不说的又窝在家明怀里。

家明苦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依旧抱住他。

阴阳怪气的,真该将他踢下床去。可是终究不舍,或许是月归脸上所没有过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怎么了,家明想问,又忍住。还是算了,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渐渐开始会说上两句话。

“家明你去了哪里。怎的中了反而不见人,白费我苦心。”

家明摇头:“那样的文章写出来,羞见世人。”

月归不以为然:“你以为那些为官的当初写的都是什么样的文章。”

又问:“怎的无法追查你的踪迹。”

家明告知,月归说了声:“难怪。”又继续发他的呆。

山中无甲子。

这天晚饭,月归突然说:“家明你哪里学的厨艺,这汤当真好喝。”

家明笑:“我听人说,喜欢喝汤的人重情义。”

晚上睡觉的时候,月归背对着家明。

家明抚着他的红发,几乎入梦。

月归突然翻过身说:“这张床,是我送他的。如果有人在这张床上睡觉的时候想起我,我就会知道。”

月归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想起我。”

是前世的他吗?家明不确定,他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月归又说:“我一次掉进陷阱的时候,他救了我。他在山中修炼。每天晚饭的时候,我都来看他。他习惯那个时候在洞口看夕阳,无聊了,就分我一口他的晚饭。”

“有时候我会咬了野鸡来,放在洞口。”

“狐类是不知道人类的感情的,他们只知道报恩。可惜我身上有一半的人的血统。”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当我还是狐狸的样子。又或许山中的修炼过于寂寞?”

“他会让我钻进他的怀里。他的气息很让人安心。家明的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说着用脸蹭了蹭家明的胸口。

他似想到什么,突然抬起来来看家明:“家明,我告诉你了吗?你好像变了。”

家明微笑:“是吗?”

月归脸上露出迷惑之色。“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或许是肩膀长宽了。要么就是长高了。”

是吧,原来两人一样高,现在家明已高出一截。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月归说不出所以然,于是接着刚才的话题。

“可是我变成人之后,他就疏远我了。我以为他会很高兴。那样不好吗?我不仅可以抱他,还可以同他说话。”

“他还是对我很客气,可是他明显的是对我疏远了。他不让我抱他,更不让我睡在他怀里。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看我的眼睛。我那时侯不明白。我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抱他?”

“被拒绝了几次之后,终于不好意再去找他。送了他那张床给他,如果他在那张床上想我,我一定会知道。”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要替我承受那次天劫?我不明白。”

家明抱住他。

“家明,他走之前,说会回来寻我的。我也曾经许愿永远等他。”

“可是家明,你知道吗?我快要等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永远是这么遥远。”

“他老不出现,我好寂寞,好寂寞……”

家明收紧骼膊,在他头顶轻吻。

“家明,我好像快要爱上你了,怎么办?我原来只是逗着你玩玩的。”

“可是我又一遍遍回去找你。”

“原来以为只是报恩的。可是你不见了的时候,我居然会想你。”

绿色的眼睛望着家明,充满了困扰。

“如果真的爱上你,我不是要违背承诺了吗?”

“那是不可以的。”

◇◆◇◆◇

又逃了。

家明苦笑。他明明心中早已料到,却挡不住一夜缠绵之后的倦意。

月归定是去意已决,所以才将明天之后所有的热情在这一晚上释放。

也算住上了一阵子,倒不似以往,来去无痕。

牙齿尖尖,没事喜欢乱咬。在床上自不必说,笔杆,筷子的头上,居然也咬的一个个全是印。

活了几百年的狐狸,其实也还是孩子心性,诸多苦恼,万般任性的。太阳好的时候,索性返回原型,尾巴一卷藏起头来晒太阳。抓不到鱼的时候,又扑又跳,亦与小狗无异。家明却只想将他抱在怀里。

也不是没这么做过,但是月归立刻回头张口咬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狐性多疑,他主动抱人可以,但绝不能被偷袭。

月归咬起人来,决不嘴软。

真咬得疼了,家明愤愤然:“总有一天我会咬回去。”

月归眼睛滴溜转:“难道你想修练成狐?”

有何不可?修成狐狸,或许可以借气味将月归嗅出来。

修不成狐也无妨,这次让他来找到月归。

找到了怎么样呢?家明好像没去想。

具体去哪里找,家明也不知道,反正有缘自会再相见。

他们该是有缘的,如果前世便已经开始纠缠。可是家明心里却在拒绝韩若水。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说他就是月归要等的人。

宋家明不是韩若水,他固执的这样认为,韩若水过去的种种都他都是听来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毫无目的,便也不忙着赶路,累了就在江边打上一壶茶,看江边来来往往的船只。

有刚到的船渡放下客人来。

一人远远的看着家明,因为看不清楚,左看右看,最后索性走近了来,见到家明,高兴的叫他的名字。

却原来是仲修。见到家明,兴奋的连着扯着家明的袖子说个不停。

他说:“家明你一去四年,咱们有许多旧要叙。”

此君是个直爽的人,虽然不求上进,却不失年轻热忱。这次在外面游荡,不知是怎样说服古板的老父。

家明也高兴见到他。仲修是少数的故知。

仲修邀请家明同行。仲修说:“一起走吧,总是个伴儿。”

可是李仲修不是胡月归。

一个人时还好,这会儿家明倒有些难过起来。

投宿前,家明让仲修先回去。

他突然想喝酒,想一个人在外面再多呆一会儿。

在江边的摊子上沽了一坛酒。

江上忽明忽暗,跳动的是不安的思绪,还是晃动的渔火?

过去的日子,历历在目,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仿佛一条平缓得几乎静止的河流。家明站在河边,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记忆的河水里,缓慢流动的河水静静地绕开河中心大大小小的石头。

“家明,我好像快要爱上你了。”月归这样对他说。

“那我不是要违背诺言了吗?”满脸都是烦恼的样子,月归的澄澈的眸子那样期待望着他,好像寻求一种答案。

突然心思空明起来。

家明哑然失笑。

月归向他示爱,他却在忙着同前世的自己吃醋。

放不开前世的承诺,所以月归被牵拌得痛苦。

“万事随心”。月归曾经对他这样说,在第一次邀请他畅游天下的时候。

但月归自己却好像忘记了这个道理。

这次让他来对月归说吧。

既然他拒绝了月归上次的邀请,那么这回就让他主动一些。

家明尝了一口久未动口的酒,淡的像水一样。

折了一只桂枝,微微搅拌,立刻变得醇香扑鼻。家明满意地微笑,学道的小把戏,有时十分有用。

但家明已经不需要这坛酒。所以他将酒带回客栈与他人分享。

满座皆欢,只是不见仲修。家明只道他先歇了,没在意。

走近房间,才听到仲修屋子里有人。

“如果是要劝我回去的。我不回去。”仲修说,语气十分冷淡。“给我滚。”

门一开,仲修将客人推了出来,几乎撞到家明。

那人看见家明,认出他来:“宋公子,你是少爷的朋友,你替我劝劝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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