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他们离开洛阳时，我还没出生，当然不在。我不和他胡搅蛮缠，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谈什么吗？”
黄少篱听了正襟危坐，脸色变得凝重：“是为了玉杨的事，我承认过去有些冲动。”
我也跟着严肃起来。听爹娘说当年你可是指天为誓，说要好好照顾叔父，现在说是冲动了。居然还敢承认，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挺老实的一个人。
不是因为事关叔父，对于这类坦白的人，我素来宽大处理。
“家里人应该对你说过吧！我很喜欢玉杨，从第一次见他，就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玉杨貌胜天仙，倾慕他的人数不胜数。你们能同意把他托付给我，我觉得无比荣幸，发誓要好好待他。但我并没有了解过玉杨的想法。只凭自己青涩的热情把他追求到手，现在看来一切全是错的。”
目光从他俊美的脸颊过渡边桌上的冰糖葫芦。哼！说什么年少轻狂，全是废话！想踢开结发爱人的家伙，都用这一招。
“我不知道玉杨在家里是不是这样？我走不进他的心，完全不了解他。他也不愿和我交流。我试过很多方法，但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到最后，他反而越来越讨厌我，把我当成坏人防着。把他留在我身边，无非是让他更加沉默寡言。要是让他回家，有亲人陪着，或许能好一些。”
黄少篱叹了口气，继续道：“是我没有照顾好玉杨，等他回去后，你们家的家用，我还是会每月寄去。起先，我还担心大哥大嫂会气不过，狠狠揍我一顿。不过看到你，我就安心多了。”
那是当然！我暴力的爹娘要是来了，哪还会让你侃侃而谈！我虽然也很想扁你，但我仍然坚持以德服人。
“即使不能和玉杨在一起，他的家人我还会好好照待。小侄子喜欢吃这个吗？”黄少篱拿起冰糖葫芦问道。
“喜欢喜欢！非常喜欢！我可以吃了吗？”我马上接过冰糖葫芦。等会儿就要给他说教，现在正好犒劳犒劳。
黄少篱原本一脸微笑，看我张大嘴巴，就等他一声令下。突然显得有些惊讶：“你……也喜欢吃呀！好吧！我让小二到街上再买几支……这个只怕……”
我皱皱鼻子。刚才抢在我前面，害我没有买到，现在又不是给我吃的，难道存心捉弄我不成？
我瞪他说道：“就算你说得比唱得好听，但还是伤害了他。轩儿是你的老相好吗？”
我故意用辞刻薄，黄少篱却没有生气，脸红了红道：“是的，我不瞒你。他是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玉杨一个人留在黄府也不快乐，为了对他公平一点，我想尽早把他送回洛阳，也好让你们家人团聚。”
“你是说选择那个轩儿，不要我叔父？”
黄少篱脸又红了红，默默点头。看我就要发飙，他打岔道：“扬州人多，走散了不好找。小侄子怎么还没来？”
小侄子没来？我不是早坐在他面前了吗？莫非小弟也来了扬州？我一愣，也有些吃不准：“他……应该在洛阳，没有来啊！”
黄少篱显得有些莫名：“没有来？可轩儿说，玉杨的兄长带了孩子来找我谈话。怎么又没有来？”
这没知识的狐狸精，连信也不会看。明明是我爹托我来探望叔父，怎么到了他嘴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宋公子，玉杨少爷说打你出生起，他这个做叔父就没见过你。知道你腿受了伤，差我来扶你回去！”
听到小天的声音，我赶紧回头，高兴道：“叔父要见我！太好了，我这就和你去！”
黄少篱手中的杯盏突然掉地，惊得我和小天都向他看去。
“他叫玉杨什么？”
我眨眨眼睛看着小天，他像是听出了所以然，立刻道：“回主子，他就是玉杨少爷的侄子宋小鱼呀！别看长得成熟，只有十五！”
我怒瞪小天，怎么把我的年龄告诉别人。看看，又吓到一个无辜的人。黄少篱“扑咚”一声趴倒在桌上。
我连忙去扶：“啊！篱叔，你怎么啦？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要用头撞桌子啊……”
他突然又抬起头，挥来小天问道：“他不是玉杨的二哥吗？”
“我奶奶就生了我爹和叔父两个儿子，哪来什么二哥？”不等小天回答，我抢先说道。
“你的年纪看上去，分明可以做玉杨的兄长……”黄少篱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支唔着说不下去。
“叔父小时候，也不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我生气地撅起嘴。
“也对……仔细看看……你们倒是挺像的……”黄少篱勉强笑道，拿起手边的糖葫芦。“这个……你喜欢吃，就拿去吧……呃，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还有，以后你别叫我篱叔了……受之有愧……就叫我少篱吧！”
我偏过头，低声问小天：“他知道了我的辈份比他低，我的威慑力会不会减少？”
小天神秘兮兮地答道：“很有可能！”
好不容易建立的威望，又要降低。我板起脸来，沉声道：“现在我不想多说别的，叔父还在等我。你要是还想挽回，就和我一起回去，我心情一好，会在他面前帮你美言几句。”
“你们叔侄第一次见面，也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打扰了吧！小天，侍候好宋公子！”黄少篱像是习惯了我的新身份，竟不再畏惧我。付了茶钱，自己走了。
“笨蛋！有机会也不会把握！”我冷哼。
“主子快半年没回黄府了！你和他谈也没用！”
“什么！他……他把叔父一个人扔在家里！”我怒道。
小天点点头：“他们分开住，主子住在黄府经营的酒楼里！”
看来扬州的情况非常棘手，我跟着小天疾步而走。一进黄府大门，里面的亭台楼阁，假山湖泊顿时让我心旷神怡。求着小天，带我逛上一圈。经过一座假山时，听到后面传来小凌木木的声音。
“宋少爷，宋少爷来看你……嗯……也就是你的侄子。我们去把主子请回来，好不好？”
“他……会不高兴。”细弱动听的声音随后传来。
我浑身一紧，可怜我叔父到现在还迁就黄少篱。心里一激动，我立即冲到假山另一面，洪亮的嗓音传遍大院的每个角落。
“叔父！有我在，你不要怕他。黄少篱敢冷落你——”话尾在我正视叔父后，被硬吞了回去。早上，他坐在轿子里看不真切。现在凑近一看，叔父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玉雕杨柳，秀丽清爽。我张大了嘴巴，吞吞吐吐道：“你……真是我叔父？”
“喂！盯着看做什么，你不要吓少爷！”小天在背后提醒道。
我收回神来，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小鱼呀！你来扬州前，娘就怀上我了，他们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有点印像。”叔父显得有些怕生，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美貌让我大为惊奇。爹娘为我取名“宋小鱼”，就是希望我和叔父一样，逃开宋家额高的相貌特征。家里就出了我们两个美男子，一想到这个，我不禁偷笑两声。
心头一乐，我向前冲了两步，贴近了叔父。他“呀”了一声，退到小凌身边。轻轻说道：“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没事！”
叔父被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眼睫，局促不已。
第五章
目光牢牢地粘在我大美人的叔父身上，小凌摸摸脑袋，认真地对我说：“少爷真的很漂亮哦！连宫里最受宠的娈童也及不上他……”
“>__<……怎么说话的呢？把叔父和那些人比……”我看了小天一眼。小凌的这个比喻，让他也沉下脸来。
“可是真的比他们漂亮呀！”小凌不依不挠道。
“是啊是啊！我觉得你也一定比猪要聪明。”
小天假装咳嗽，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叔父抿唇轻笑。只有小天表情木然，继续道：“那是肯定的啊！”
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小天小凌打发下去。我拉着叔父坐到凉亭，语带思念地说：“你走了以后，我们都很挂念你。尤其是我和小弟小妹，想你想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话一出口，我立即感到捅了漏子。叔父走后，我和小弟小妹才出生。怎么会他一走，我们就想念他呢！不过我也没说谎，我们三个常常挑食不吃东西，旷睡午觉，被爹娘狂扁。
还好叔父并没听出来，薄唇微启：“我……也好想你们。”
他一副受虐童养媳的模样，我看了心疼不已，低声道：“叔父，你老实告诉我。黄少篱是不是在那个方面……虐待你？”
“啊？”
叔父像是没听懂我的话，疑惑地让我再说一遍。也不管人家问出这种脸红的问题，有多难为情。
“罢了罢了，我换个说法吧！他是不是老喜欢抱你、啃你、弄痛你呀？而你又不愿意，所以他就冷落你？”
墨色的瞳仁游移不定，半天才理解出我的意思。叔父垂下眼，颊上升起两朵红云：没有啊……”
我暗自偷笑，看来叔父还挺纯情的。在扬州的十多年，他的相貌没有改变，连个性也仍是羞怯安静。
听奶奶说，自从我娘嫁进宋家起，就与我爹对叔父进行“男女混合双管”，渐渐使他失去了主见。其实叔父小时候是个挺好强的孩子，曾经摆平了一个嘲笑我爹老的男孩。尽管事后得知，叔父是跑到那男孩家门口，声泪俱下、痛断甘肠地控诉。哭到伤心处时，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硬是将那家人的危房给哭倒了，以致嘲笑者被砸成重伤。
“你知道他在外面摘野花吧？”我直截了当地问。小天说叔父已经知道了轩儿的存在，我鼻子顿时一酸。拯救这类家庭弱势者，得速战速决，让他们尽快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摘花？”羞涩的双眸一对上我的眼睛，立刻又垂了下去，好久才应上一句，“少篱……去摘花做什么？家里……有好多花呢……”
“>__<………”看来和叔父交谈要用最简单易懂的词汇。我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他和轩儿的事吧？”
“知道……”轻柔的声音从薄唇中逸出，“他……比我好……”
“呸！他算哪根葱！”
只怕是我情感宣泄太过激烈，叫得太大声，叔父被我一吓，脸色突然一白，人也跟着向后倾去。我赶紧扶住他道：“没事吧！我太激动了，那个轩儿哪里比得上你，简直下三滥！黄少篱喜欢他，叫做饥不择食……”
一吼完，我马上进行自我检讨。怎么能讲“饥不择食”呢？那岂不是说叔父更加下三滥，以致相公觉得饥饿，外出觅食。
幸好这次叔父也没听出来，站起来，莲步微移：“少篱让我回洛阳……你什么时候回去……带我一起走吧……”
他说话带着依赖。哪有长辈对侄子说“带我走吧”的。这简接也是我爹娘造的孽！父债子偿。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好代父母还债，让叔父能独立起来。
“好！我带你回洛阳。走之前，你先写封休书，把黄少篱给休了。回去也好说是你不要他的……”
“休书……怎么写？”
“你就写你受不了相公品行不良，不忠于你。”
“可……少篱不是我相公……我是个男的……”
“…………这么多年，你们总行过夫妻之礼了吧！那他就算你相公……”
“夫妻之礼……是什么……”
我脸一红，含含糊糊道：“就是夫妻间必行的礼……”
“我和他……不是夫妻……”
“但你们有夫妻之礼，就算是了。”
“可……我们不是夫妻……”
我大大低估了叔父的逻辑思维能力，就围着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问题，我陪他讲了整整两个时辰。
说是讲了两个时辰，但大部分的话都是我一个讲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小天来叫我们去吃饭时，我拉起叔父就想带他猛冲过去。才摆好姿势，一看到小天那张板着的脸，我只好放开手，和他们一起慢悠悠地走去饭厅。
饭厅的桌子大得很，沈家兄弟也和叔父同席而坐。看他们吃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兴许是一直和叔父同桌吃饭。
“少爷，今天驿使送来的情诗，厨房说用来烧火做饭正好。那些信纸比木柴烧得还旺！”小凌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作着汇报。
我咂着嘴问小天：“什么情诗啊？”
“黄府从来不买木柴，每天都有仰慕者给少爷寄情诗。不辜负他们的好意，那些信就用来生火做饭。”小天边说边向我翻白眼，随后又道：“你说话前先把饭吞下去，都喷到我碗里了……”
他这话一说完，叔父突然捧起碗。就连小凌也像征性地把碗抬了抬，但目光依然呆滞，明显是鹦鹉学舌，不知道发了什么事。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次把嘴里所有饭全吞干净了，才开口：“那这些菜里，还有别人对叔父深深的爱意啊……不错不错……”
这招已不能挽回我的形像，他们仍然端着碗，避开我。弄得人家粉没面子。
“这个小白菜是你最喜欢吃的，少爷多吃一点啊。”
“嗯……谢谢小天……”
沈小天当着我的面，频繁夹菜给叔父，不禁令我惭愧起来。叔父喜欢吃什么，我这个做侄儿的却不知道。小凌坚持模仿他人，也跟着盛了一碗汤端到叔父面前。
拍马屁竟拍在我前头了！我不甘落后，连忙搜索桌上其他菜色。最终，目标定在一只叫化鸡腿上。刚要去夹，不料竟有另一双筷子伸向它，准备横筷夺鸡。
我一抬头，看到沈小天向我投来开战的目光，这不禁坚定了我非赢不可的信念。于是乎，两双筷子，你来我往，杀得难舍难分。哼！竞争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咳咳…………”叔父忽然咳嗽起来，脸也变得通红。
“叔父（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饭噎到了？”我和小天极为默契地问道。鸡腿上下翻滚，竟飞到了小凌的碗里。更讽刺的是，他还恭敬地对我们说了声“谢谢”。搞得我和小天一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