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莱伯爵抬眼望着窗外，手上则慢条斯理地扯了扯绣着华丽花边的袖口，冷冷地，很不屑的样子。
穿好这身衣服花了他和女仆差不多一小时的工夫，从衬衣褶子到领结的摆弄，每一个步骤都遵照着古老的格式。因此，虽
然表情一丝不苟，但伯爵其实是非常得意的──如果他的侄女艾黛拉没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说他像扑克小丑的话。
这小姑娘的胆子不知怎么越来越大了，以前那种见到他如同小猫般的胆怯，如今竟变成了阴阳怪气的冷笑。等忙过这一阵，
一定要再安排她相一次亲，夏莱想，眼下他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了另一桩要事上。
同样盛装的卫兵向他恭敬地行礼。
夏莱冷漠颔首，「进去通报一声。」他命令道──任何时候夏莱伯爵都谨遵礼数，更不要说今天。
令人他意外的是，卫兵杵在那里丝毫没有要执行的意思。
夏莱不禁恼火：难道他竟连这样的命令也没资格发出？好吧，接下来他顺便也把这件事跟那个人说！
「大人，请别──」
已经晚了。夏莱打开了门，某种诡异的声音像打翻的牛奶般蔓延开，一发不可收拾。
「嗯...那里...用力...啊...」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看到那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张美丽面孔上意乱情迷的表情。然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对方转过
脸睁开双眼看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地冲他一笑。
夏莱气得双手握紧，「殿下，我还以为您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发言没有影响到某人的情绪──对方望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倒是另一个人从下面战战兢兢地探起头：一个模样很秀
气的年轻人，脖子上围了条花俏的丝巾，画了眼线的双眼因为出汗而略显污黑。
「卡.卡佩因先生？见鬼...」形象造型师克里斯．多尔斯擦了擦嘴角，猫着腰站起来。
「怎么了？」坐在他面前的金发年轻人摸了摸他的脸颊，使他看向自己，「继续...」他柔声道，用一种调皮的眼神诱惑
着对方。
「殿下？我...」年轻的形象造型师左顾右盼，看上去既舍不得又害怕极了。
最后还是现实利益占了上风，克里斯抓起自己那只粉红色的百宝箱，跑了很大一个圈子，绕过吸血鬼一样阴森可怕的伯爵
飞逃出屋。
「见鬼！」雷奥摇头轻骂了一声，视线抬起看着留在那里的另一个人：「你要接替他吗？」
「够了！」夏莱大喝一声，大步走到王子面前，「我请那个娘娘腔来，是给你剪头发的，不是...」低眼看到对方胯间，脖
子僵了一下。
「哦，」雷奥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头发，「已经剪好了。」伸手下去不慌不忙地拉起裆部。
夏莱不时看下去几眼，「您不觉得应该收敛一下了吗？」他用训诫的语气说，「您马上就是...」
「做爱的时候你也说得出这种话就好了。」
夏莱叹口气，闭紧了嘴。
「有什么事？」对方从对面的柜子上拿来烟和打火机，继续着不合形势的事。
伯爵冷眼看着，强忍住恼火：这小子就是在跟他作对，毫无疑问！
「有样东西我要给你看。」他低声说。
「如果是你的老二，我早看过了。」
「你──」
雷奥笑了几声，仰头望着怒不可遏的夏莱，「开个玩笑。」咬着烟孩子气地微微一笑。
夏莱怔了一下，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悸动。
「我要给你看...」他低头从紧巴巴的外套里掏出一张折起的、似乎很脏的纸，「这个。」把它递王子面前。
雷奥接过后漫不经心地打开看。
「《图莱诺条约》的原件，书写于一八０一年，立约的双方分别是安德烈二世大公和卡佩因家族的路易．菲利浦伯爵──
我们的祖先。」夏莱平静地说。
「为什么给我？」雷奥把纸一扬，「它不是你家的法宝吗？」
「我不想让你...」夏莱抿了抿嘴唇，「让你从我这里感到那些不愉快的压力，如果你愿意，毁掉它也可以...或者让我
宣布它从此作废。」他专心望着雷奥，目光深沉而温暖。
「我不想看到你有任何不自由。」
对方没说话，抬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夏莱窘迫得快要窒息，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忽然，那双眼睛温柔地瞇起，「白痴，我怎么可能不自由。」一个戏谑又迷人的微笑。
王子优雅地伸出一只手，夏莱迅速握住，并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对方已经闭上双眼，平静地等着他的吻。
茶水般颜色的古董纸卷飘落在地毯上，没有丝毫的声响。
「嗯...好...好了，停！」夏莱用了很大的努力挣脱开越来越激烈的拥吻──有些不恰当的反应开始冒头了。
雷奥笑着冲他舔了舔嘴角，「你确定？」
「别开玩笑，今天是...」他的话突然打住，像被人掐住要害似的脸色骤变。
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另一个人把手伸入他的裤裆──那些繁复的钮扣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手指熟练有力地抚弄
着。夏莱顿时感到无所遁形，求饶的欲望如此强烈，但魔鬼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
「如果你不想把这身花俏的衣服弄脏的话...」雷奥继续诱惑着他，另一只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衬衣钮扣...
「唔...再快点...」
「嗯...我觉得...好像...又上了您的当了！」夏莱喘息着说，紧绷的身体维持着强有力的律动，使得另一个人在他身
下愉快地扭动，迸发出自然而迷人的呻吟。
雷奥伸手按住他脖子后面，劲儿很大，微微瞇起冰蓝色的眼里似笑非笑。
「吻我...」
夏莱怔了一下，短暂的瞬间里彷佛呼吸了千百次。
「是的，陛下...」
纯净的阳光透过狭长的哥特式窗户射入教堂，庄严的弥撒曲自古老管风琴飘出，充溢空间。
那个天使般英俊的金发年轻人跪在华丽的红色丝绒垫上，右手按着大主教手里的圣经，眼帘低垂，神情谦逊并散发着不可
触犯的威严。
他是所有人视线的唯一焦点，他所念的每一个音节都将被铭记在在场者的心中。
「...我将保卫我们的教会、国家和人民；维护法律的公正，伸张正义、消灭邪恶。在此我愿意奉献自己的身心，更加接
近我们至高无上的天主...」
他的声音平缓如水，表情庄严而圣洁，足以停住周围的时间。
「立誓人，雷奥波德．约翰内斯．弗雷德里希．安德烈．西吉斯蒙德．圣克莱芒。」
大主教举起那顶装饰不多镶着貂皮的王冠，苍老的声音宣布道：「我在此代表至高无上的天主，宣布你为神圣的国土，巴
洛维尼埃大公国之主，大公雷奥波德七世。」
年轻的王子戴上那顶古老的王冠，并接过随后递来的令牌执掌在手，从此成为这个世界上又一位世袭的君主。然而在旁人
看不见的角度，他稍稍做了个皱眉的动作：这破帽子压得他牙疼。
尾声
「她居然让我给她个女伯爵的封号！」雷奥大声抱怨着，把好不容易脱下的行头一件接一件狠狠扔在地上──这种又窄又
紧的破衣裳憋了他一整天了！
「按照法律，您可以册封加文斯顿夫人为女爵士。」朱利安回答，上前将他扔下的东西一一拾起。
他在今天第一次见到那位不可思议的女士──大公的姑母，罗莎蒂．加文斯顿女士。并惊讶她与大公的气质如此相似──
在她摘下太阳镜的一剎那，那双犀利的浅灰色眼珠所释放的冷冽魅力熟悉得令他几乎屏息。
「拿来干什么？挂在她的牙科诊所前招揽生意？」雷奥大不以为然，「她还想加入巴洛维尼埃国籍！」
「您是要拒绝她？」朱利安大惑不解──上次他批准肖恩入籍不是很干脆吗？
「我为什么要同意？」雷奥理直气壮地反问。「这个没节操的女同性恋...」说到这里他骤然缄默，随即摇头微微一笑。
「嗯，我们还真像。」他冷嗤一声，「好吧，我同意她入籍。」
朱利安松口气，他可不想看到大公刚即位就与亲人发生不愉快的纠纷。
这一天终于顺利结束了──看到对方上床睡下后，年轻的近卫官欣慰地想，恭敬地行个礼后，准备退出大公的卧室。
「朱利安！」
在他转身之际，对方忽然喊着他的名字。
「陛下？」qq
「你能留下来陪我吗？」雷奥躺在床上说，冰蓝色的眼睛不像往常那样凌厉，隐约地带着一丝柔弱。
朱利安踌躇了一下，「是的...」他点头走过去，打算找张椅子坐下。
「上来。」雷奥把被子掀开一角。
朱利安顿时止步，不敢轻举妄动了。
「上来，我命令你。」对方坚持道，语气仍然温柔平和。
抉择一番后，朱利安慢慢解开礼服外套，脱下后小心翼翼躺了上去──刚好是对方空出的那片范围，不敢越雷池一步。
雷奥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横过他胸前，朱利安顿时全身僵硬。大公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手指探入他的发间轻轻摆弄。
「知道吗？」他说，声音轻柔得如同少女。「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就想...这张床太大了，一个人睡很冷清。」
「陛下...」
「别说话，我们要睡了。」大公凑上他耳边小声说，朱利安缓缓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嗯，你真可爱...」雷奥微笑着，在他嘴角印上轻柔的一吻。
──全文完──
番外：
阳光下的约会
「这是什么地方？」
「高尔夫球场。」
「来这里干什么？」
「打球啊。」夏莱自信满满地说，... 并把手里的球杆递向雷奥。
对方双手插进裤袋没有理会，「我要走了。」说着转身迈步，... 夏莱赶紧跟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别开玩笑，... 我们刚刚才到！」
看到对方冷漠的瞪视，... 赶紧附上一个勉强的微笑。
「难道您就没有喜欢的运动？」他讨好地问。
雷奥直直地看着他。
「有。」他回答。
夏莱的目光顿时充满期待。
「篮球。」
「陛下，... 这里没有篮球场。」同行的秘书米勒尽职地上前作解释。
「住嘴！」夏莱不耐烦地回头训斥，... 紧接着发现他的约会对象又把他甩开了。
「等等！」情急之下，... 夏莱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
好不容易他才说服他来这里度周末，... 还买通了对方的总管，... 千方百计摆脱了那个碍眼的跟班。
「就这一次，... 我保证不会无聊...... 留下来好吗？」他用乞求的语气在年轻的大公耳边小声说。
雷奥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夏莱激动地抱紧他并在脖子上轻吻一下。
伯爵的球技很好，... 第一杆就落在了果岭附近。就在他兴冲冲地打算过去继续表现时，... 回头看到另一人站在那里面带愠色。
「怎么？」夏莱走过去关切地问，看到对方手拄着球杆像拐杖那样用来支撑身体，不禁微微一笑。
「好吧，我来教您！」他不由分说站到雷奥身后帮他握住球杆，对方没有异议任由他的摆弄。
夏莱倍感兴致勃勃：「这很容易的！腿站开，手臂伸直...对，只要你挥出第一次就会爱上这种感觉...嗯...」
他的鼻子正好位于对方的耳后，雷奥没有用古龙水的习惯，淡薄的洗发水香气被轻易忽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体温，唤
起曾滞留在肌肤上的热情...
就夏莱的神志飘荡在空中的时候，他握着的另一个人的手突然绷紧，然后是强有力的一挥。
一大块草皮带着泥土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与之比邻的白色小球却丝毫未动。
「不，你错了。」
雷奥回头对着他的脸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接着随手把球杆扔到地上。
米勒秘书亲自上前将之拾起，不置可否地递给伯爵。夏莱把他推开，去拉住眼看就要第二次弃他而去的大公的手。
「您怎么这么没耐心？我正在教您的是重要的社交运动，您总不能跟别的国家元首们一边打篮球一边聊天吧？」
他有点生气了，语气很急躁。
同样地，雷奥冷冷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太阳眼镜遮住了他冰一样的眼珠，却令他的表情更加冷酷。
夏莱于是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触碰到他最反感的话题之一，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有手还没有放开，甚至握得更紧。
不远处传来高尔夫球车行驶的声音，夏莱连忙看去，见到对面山丘上出现两辆车，载了大约五、六个人停在那里。
「那边的人是谁？」夏莱问道。
这是私密的非营利性的度假地，正是考虑到它的清静和安全，他才带大公陛下来的这里──虽然目前看来对方完全不以为
然。
「是哈夫斯堡家安德烈侯爵的朋友。」米勒从容回答。
「该死，他们不知道今天我要来吗？」
「我不清楚，不过您的行程是刚才突然决定的。」
自知理亏的夏莱不再说什么。他也没料到机会会在今天就出现，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将它放跑？
「我们去另一边。」他悻悻地叹口气，架起雷奥的胳膊把他往一旁领，完全忘了刚才的纠纷。
「先生，我认为您最好去向侯爵先生打个招呼。」米勒赶到他面前严肃地提议，挨了伯爵狠狠的一瞪。
「我去那边喝一杯。」雷奥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拍拍衣服回手一摆，悠哉地朝不远的露天休息处走去。
雷奥独自找个位子坐下。太阳很烈，他脱下背心扔到一旁，解开几颗衬衫扣子，接过服务生按吩咐给他送来的马丁尼大饮
一口，一下子就觉得舒服多了。
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身分，人们尊重他仅仅因为他是和卡佩因家的伯爵先生一起来的。这就是他同意跟夏莱的原因。
虽然这破地方既沉闷又无聊，却彻底摆脱了那种被过分关注的窒密氛围──朱利安回家了──就像突然脱下厚厚的衣服，
在凉爽的户外痛快地打个冷战。
他闭上一会儿双眼，缓缓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然后眺望不远处夏莱跟另一群人打球打得正上劲。看样子那家伙真的很
喜欢玩这种烧钱比烧卡路里多的运动，他想，瞇起眼慢慢吮着杯里的酒精饮料。
「您好！」一个不太清悦的声音响起，「可以坐您身边吗？」
雷奥看过去，抬手挡住上方的阳光后，认出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穿一身米黄色的便装，手里捏着刚取下的草帽。
「请坐。」他礼貌地回答，并没有与之交谈的打算，转过脸表情冷漠地继续饮酒。
但是对方不这么想。
「您是跟夏莱伯爵一起来的吗？」年老的贵妇亲切地问。服务生过来问她喝点什么，称呼她为巴蒂斯夫人。
「是的。」雷奥坦言，微微笑一下以示敬意。
「恕我好奇，我只是以前没见过您。您是伯爵的朋友？」
「嗯，差不多。」雷奥点头，突然间，他很想抽烟，不由得皱了皱眉。
「抱歉，我不是在打听什么，请别误会。」巴蒂斯夫人自觉冒犯。
雷奥笑笑示意无所谓。
「请问尊姓大名？」
「雷奥．加文斯顿。」
老夫人思索了一下，「您和英国的罗伯特．加文斯顿爵士有什么渊源吗？」
「没有。」雷奥摇头，「我以前是美国人。」
「哦。」巴蒂斯夫人意犹未尽地点头看向一旁，「您与夏莱伯爵一定很熟吧？」她似乎是不甘心地问。
「可以这么说。」
老夫人颔首微笑，「您真是英俊的年轻人，今后必定前途无量。」
雷奥轻笑一声：「不，我的前途已经注定了。」
对方不明所以，只得尴尬地陪笑。雷奥越来越想抽烟了，准备找了借口脱身。
不远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笑，看样子是谁打了好球。
「噢，是伯爵！」巴蒂斯夫人举手眺望，「他实在太出色了！」说着也情不自禁拍了拍手。
雷奥只感到可笑，同样望过去，看到一个年轻的黑发女人站在夏莱身旁，一只手搂在他背后。
「您不去打球吗？」
雷奥回头面对女士的提问，抬了抬眉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皱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