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前方，以洛林为首的一班大臣们神色哗然。
雷奥无所谓地耸肩，拐弯抹角从来不是他的性格，他也不想把心思花在揣测臣下们对他的效忠度上。
洛林首相站起来回答他的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事件，殿下。」
他礼貌地欠欠身，谦逊的表情和平和的口吻掩饰了内心的纷乱，「我们希望与您商议一下关于您的加冕事宜。」
雷奥转转眼珠，冰蓝的虹膜闪着狡黠的光。
不错，这确实是他感兴趣的。
「什么时候？」
「这时间可以由您决定，殿下。但原则上讲，一切动作必须在大公的服丧期满后才能启动。」
洛林答道：「但恕我提醒您，您似乎还没有去大公的墓前悼念过？」
他的话让雷奥垂下眼皮，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在座众人的着装，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令这里如此沉闷──黑色。
「他被埋在哪儿的？」
「夏特大教堂的皇家墓园。」
「谢谢，我会抽空去看看。」
缓慢闭一下眼后，他重新看着与他说话的大臣。
「继续说就职的事好吗？」
「是加冕，恕我纠正您。」
雷奥点点头表示肯定。
洛林继续道：「如您刚才提到的，您必须以巴洛维尼埃皇室，圣克莱芒家族成员的身分继位。因此，您也是巴洛维尼埃大
公国居民的身分，并持有本国护照。当然，这件事我们已经替您办理完毕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人把国籍都改了？
「我的美国护照怎么办？对了，我还有英国的护照。」虽然觉得无所谓，但想到接下来的盘算，雷奥还是决定进一步关心
一下──以外国人的身分要在美国注册公司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是由他国法规决定的，我们无权干涉，但在任何公开的正式场合，您都必须是巴洛维尼埃的国民。」对方有条不紊地
回答道。
也必须叫那个长到我自己都记不住的名字吗？
雷奥稍稍抬起嘴角。
「继续。」
首相再次行礼。
「关于您的母亲，不幸早逝的斯蒂芬妮大公主。」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众人，「议会决定，依照皇室惯例，追封她为『辛吉拉女公爵』。」
雷奥眨眨眼。
「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我的外祖父先生曾将她开除出皇室了？」
「是的，」始终保持冷静的洛林回答道：「但因为您的缘故，她在事实上又恢复了尊贵的地位。」
「我想问一下。」
雷奥的玩笑心思被进一步激发起来。「我母亲是女公爵，那我父亲呢？『女公爵夫』？」
「正是。」
雷奥把右手背挡在鼻子下，嗤地笑出一声，「继续，下一件。」脸也不转地挥挥另一只手──不知怎么的，他开始觉得有趣
了。
洛林清了清喉咙。
「为了让您能顺利继位，加冕为巴洛维尼埃第二十三任的雷奥波德七世大公陛下，包括本人在内的全体议员们，将对您在
加冕仪式举行前的这段时间里，进行应有的准备，提出忠诚的建议。」
「准备？比如？」77
「比如，您应该学习一些必要的礼节！」回答他的不再是首相先生，一个留着厚髭须的男人突然站起来说，神情似乎有些
激动。
雷奥的右臂撑在扶手上托着腮，玩味地瞇眼打量这个稍嫌发胖的中年男人，「恕我冒昧，能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吗？」他
用一种轻柔的语调说。
「坎德堡伯爵，同时也是巴洛维尼埃文化大臣，布雷希特．布洛瓦。」这位一向自持高尚的的先生昂首回答。高亢的音量
显得傲慢十足。
首相回头用瞪眼警告，但伯爵丝毫没有理会。
雷奥微笑起来。
「那么布洛瓦先生──不介意我叫您先生吧？」他的眼神微妙极了，「您认为我必须学会哪些具体的礼节呢？」
逞一时口快的布雷希特伯爵一下子无言以对了。他用眼神向洛林求助。
雷奥低下头，似乎笑了一下。
「您刚才说自己是文化大臣？很好，这是您的分内工作。请把刚才您提到的礼节之类的东西归纳出来，打份报告给我，我
不限定您交作业的时间。」
伯爵先生继续哑然。他有种被机枪扫射的错觉。
「怎么，您没听明白？」很显然，对方的火力有增无减。「还是说我现在没有对您下达命令的资格？」
布雷希特低下头。「悉听尊便，殿下。」
雷奥对他满意地抬抬眉毛，然后将目光朝向近处的洛林首相。
「首相，」他说，「您刚才说的建议和其余的事情，也请照样做成报告书给我。
「请尽您所能地详细，要是您觉得英语讲不清楚，就用法语──我懂法语，就是不爱说它。」他说完便站起来离开椅子，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神情冷漠地睥睨着他的臣子。
「正像你们所不快的，我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但这责任绝不在我这里。」
在他跨出大厅门的下一秒，打火机发出啪的一声，披着金色长发的头颅略略垂下，一缕淡蓝的烟雾从旁侧升起。
在外面等候着的朱利安迎了上来。
不清楚会议状况的他看上去依然是那么欢欣雀跃。
「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未来的大公！未来的元首！」布雷希特伯爵爆发式地嚷嚷起来，挥舞着手杖，极具煽动效果。「天
哪，巴洛维尼埃完了！圣克莱芒家族完了！卡佩因家的狐狸们该笑了！」
「请镇定！」
洛林首相用洪亮而威严的嗓音，喝止了伯爵几近疯狂的手舞足蹈。「听听您喊了些什么？圣克莱芒家完了？」他严厉地指
责道。
「我..」
对方意识到这一严重口误，不禁语塞。
「好吧，我的言词或许有些过激，但所说的内容并不是绝对的危言耸听。在座的诸位议员们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轻柔干脆的笑声，「您说错了，伯爵大人。」
卡特琳娜．阿尔丹女伯爵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
年近五十的她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至多三十七、八岁，且美貌惊人，一双清澈的绿眼睛，像极品翡翠般慑人心魄。
如果不是因为坐在行列靠后的位置，且一袭黑装，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人一定会对她有所侧目。
「我就不这么想。」
她撩起脸上的网状面纱卷在帽沿上，抬头对忽然显得神情恍惚的布雷希特道。「我认为皇室的未来前景好极了。」
「您总喜欢跟我较劲。」伯爵一如既往地露出无奈的苦笑表情。「还是说您认为像那样狂妄无礼是对？」
「狂妄？」
气质优雅的女伯爵故作惊诧。「我倒认为那是一种充满魅力的威严，」美丽的绿眸微微瞇起，「君主的威严。」
「您准是说错了吧！」不甘示弱的布雷希特说。「还是说我们对『威严』的定义有所不同？」
「或许吧！」
卡特琳娜无所谓地叹着气，拉下面纱从伯爵和首相中间走过。「先生们，请继续讨论吧，我得告辞了。
「这趟可没白来！天哪，他可真迷人！我可爱又不幸的芬妮，妳的小王子真是漂亮极了！」
第四章
尚未完全与泥土结合的草皮包围着那块崭新的黑色花岗，镀了一层防腐材料的金属十字架立在它的正前方，造型很简洁─
─跟它周围那些巨大的、甚至附带了天使和圣母塑像的墓碑比起来。
仍然称得上巨大的石面上只写了寥寥几行字，其中一大半都是主人的姓名：雷奥波德．亚历山大．安德烈．西吉斯蒙德．亨
利．圣克莱芒，生于一九三Ｘ年九月二十七日，卒于二００Ｘ年三月七日。
「我死后也会被埋在这里吗？」
「殿下？」朱利安差点被这问题吓到。
对方回头冲他抬抬眉毛又很快转身，朱利安忽然觉得这个背影卓然的金发青年，处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时空。
「是的。」
他小心翼翼答道，感到残酷，「不出意外的话，您..也会。」
「意外？」
雷奥笑了一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声音依然是那么不以为然。「什么样的意外？比如我死的时候不再是这个家族的
人？」
「不，请不要作这样的假设！」
脱口而出的高喊让对方不经意地转身回头。「这么紧张做什么？」雷奥无所谓地笑道，挂在嘴角的烟令他显得如此玩世不
恭。
朱利安于是低下头，「抱歉，殿下，请恕我无礼。」他脸红了。
雷奥把烟从嘴里拿下，轻轻呵出一口烟。
「『坟墓为鉴，人生苦短』。」
念完后，雷奥回头欣然地看着因此面露疑惑的朱利安，嘴角微微一抬，走到他面前，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伸手揽
住他的肩膀凑上去。
「威斯坦．休．奥登的诗，」他的嘴唇几乎贴上朱利安的耳郭，温热的呼气伴随低沉的话音流入对方的耳心，「《睡下你的
头颅，我的爱》。」
夏米．克罗恩的家传咖啡馆开在花冠路上，离辛吉拉宫很近，因此生意也不错。现在是傍晚，大部分客人都回家准备吃晚
饭了，店里显得有些冷清，因此那个位于角落却一下子坐满四个人的位子仍是引人注意的。
更不要说他们都是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那位陌生的金发青年更是让人目不转睛。
这是一组不同寻常的组合，如果那位说英语的年轻人是单独进到这里来，夏米毫无疑问地，会将他定义为自助旅行的年轻
游客了，但现在跟他一起来的，有两名皇家卫兵和他们的卫队长，并且从四个人交谈的神情看，另外三个人对他总有种毕恭毕
敬的味道。
他会是谁呢？富有的外国投资商，或者干脆是某位世家子？在夏米的记忆里，巴洛维尼埃境内还没有哪个年轻人，值得卢
安达西亚家的男爵如此尊敬甚至服从。
朱利安知道那位受人尊敬的咖啡馆老板在身后打量他们，并且一定对雷奥的身分有所揣测，这让他不禁忧心忡忡。毕竟大
公储的身分尚未对国民公布，巴洛维尼埃的一般公民是不太可能知道，本国的下一任君主，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标准美国
青年。
这时的谈话正热火朝天，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男爵那点微弱的忧愁沮丧，直到众人关注的中心，雷奥朝他所在的方向意味深
长地瞇起双眼。
「所以我们..」滔滔不绝中的瓦莱士注意到他的这一神情，下意识地谨慎起来并逐渐住了口。虽然十几分钟前，他还因
为貌似冷漠的王子出人意料的亲和举动──请他们喝酒──而激动不已。
「怎样？」雷奥很快问道，却没有转移视线，端起那杯廉价烈酒小啜一口。
与此同时，在他的注视下意识到自己失神的朱利安，尴尬地喝一口自己面前的热咖啡。
「所以我们基本都在邻国买衣服什么的，女孩们喜欢法国，我和朋友们倒是常去瑞士，那边开车去要快一点。」
「本国没有服装店吗？」
「当然有！」西格诺下士激动地插嘴道。
「可谁会去那些地方买东西，又贵又难看..」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连忙打住，吐吐舌头，低头饮一口自己那杯白兰地。
巴洛维尼埃的山地寒风令春季显得似乎比严冬还冷冽，即使是皇家卫兵，也被允许当值期间饮少量烈酒取暖。
因为税金是吗？雷奥若有所思地抬抬眉毛，一个袖珍小国的税率居然比美国还高，这是他不曾想到的──据他所知，他的
政府里没有国防部这一机构。
「那么本国的其它商品卖得怎么样？」他现在只想了解一下自己所关心的物品，「比如卫生医疗类用品？」确切点说是保
险套和润滑剂，他可不想为这两样东西来一次专门的「进口」。
「药店里东西倒是贵不了多少，再说了，不舒服的时候谁还会在乎那点钱？」瓦莱士说着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他的上司
朱利安更加感到窘迫难堪了。
清脆的铃声提示着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众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因为面对而坐，雷奥也顺便看了一眼。
那个身穿灰色短大衣、脖子上缠着厚厚长围巾的褐发男人，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拍去肩头细密的水珠，这让屋子里的
其它人知道外面下雨了。
在巴洛维尼埃的春季，人们管这种时下时停的绵绵小雨叫「糖霜雨」，认为它就像撒在饼干上的糖霜一样甜蜜可爱。
瓦莱士和西格诺从他的长相和着装，认出这大概是名自助游客，于是见惯不惊地收回视线。虽然巴洛维尼埃的旅游业不如
其它的袖珍国发达欣荣，但在夏秋的旅游旺季，游客仍可达到境内人口五分之一的高比例。
朱利安也是这么判断的，不过稍微打量了一下对方的体格，以确定他是否会对某个人的安全构成什么威胁。
店老板夏米老爹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感慨：今天是美男子集会吗？可惜这么晚了，姑娘们是不会出来了。
雷奥端起杯子缓慢地抿着里面的酒，视线越过酒杯边缘看过去，冰蓝色的虹膜和琥珀色的液体形成完美的色彩对比。
这让那个新加入的客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先是稍稍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瞇起眼，清澈的浅棕色眼珠散发着激动的
神采。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雷奥微微一笑，把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没完全进入其它人眼里，这个放肆的勾搭活动便已经圆满达成了。
「洗手间在哪儿？」放下杯子后，他站起来，用英语问老板。对方朝柜台旁的一个小通道指了指，雷奥点点头，转身走去。
当顺路从他感兴趣的那个人面前走过时，他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很快垂下眼皮，翘起一边嘴角。
对方比他意料中更快地跟了进来。
门刚一关上，他们就抱在了一起，雷奥毫不迟疑地吻住了对方那片呈「Ｍ」形的性感上唇──这是这个人最令他感兴趣的
地方。
然后很快，对方也开始吻他，技术相当不错，雷奥渐渐放松身体，让对方推着他坐到马桶盖子上。
就像肖恩他们始终不解的，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怎么能一眼确定对方是不是愿意跟他疯狂一场的家伙。但如果他告诉他
们不是他去确定，而是他在选择，他们会不会觉得他太狂妄？
欲望的产生不分时间场合，如果恰好能有一个他看得上眼，愿意一起发泄的人，为什么要错过？
或许是运气好，每次都遇上跟他一样的货色，又或者因为遇上他，那些人也变得放荡无耻。
「嗯..不要停..用力..」
「是的..」
埋头苦干的男人缓着气说。「你是..美国人吗？」
「是..」雷奥不耐烦地回答，他讨厌在做爱的时候说不相干事。「别说话，继续..」
「我也是..我是家旅游杂志的记者..《旅途》..你听说过吗？」
「没有..」
「那是份不错的杂志..你应该看看..才四块九毛九..」
「..」
「我叫斯科特．多恩..里面每一期都有我写的文章..」
「妈的！你能不能专心点，别他妈的推销你的破杂志！」
雷奥吼了起来，猛地弹一下身体，差点给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巴掌。
同样的，自称斯科特的旅游记者也不快地皱起眉毛看着他，但很快露出笑意，用手讨好地抚摸着对方，「抱歉，我们继续
好吗..」
雷奥不以为然地把脸转到一边，单手撑在马桶盖边缘站起。「戴保险套了吗？」他有气无力地问。
记者先是愣了一下，很快眉开眼笑起来，「有..我有带！」慌忙从牛仔裤里摸出Dulex，得意地在雷奥面前一扬。
「润滑剂呢？」
对方摇头，「我有更好的主意.... 」他说着，.. 带着色情意味地舔舔嘴唇。
雷奥满意地笑笑，.. 对这家伙的信心又回来了。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对方不过是上趟洗手间而已。虽然时间有点久，.. 但他也不该这样忧心忡忡，.. 简直想
要冲进去一探究竟。
不，.. 那样就太不敬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发生那样的事后，.. 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那样高傲的雷奥，.. 搞不好会被他就此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