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孽————绪慈
绪慈  发于:2010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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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的人民向往非常,但却无法往西岐而去。朝歌之外,有临潼、穿云、佳梦、青龙、泛水等五关阻拦,这些关卡为防御外敌之用,平常若无作出关之用的铜符令箭,则守关将领决不放行。
谁都一样,在这西岐已有传闻欲反朝歌而自立之时,没有人能够越过五关,直抵西岐,就连朝歌之中,最尊贵的帝王也等同一般,只能望著这悠悠河水,让水流载著他们的想念,埋葬到最远处辽阔无边的蔚蓝海里。
尔後再把把西岐当成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有人的梦想。
但是某天,却有一个人由那处来了。
一个姗姗来迟的人,他乘著的马车在夜里缓缓驶进了皇城,喀哒喀哒的蹄声踏在朝歌的石子路上显的异常响亮。
深寂无梦的夜里,好些人为他的来到苏醒了。有些等著的,有些盼著的,更有千万嘱咐不愿他来的……
姬昌之子……伯邑考啊……
另一颗终究将屈服於宿命下的星子……
四星汇聚,於是注定了一场……谁都逃不开的结局……

 

第6章

纱廉半掩,屋内是谁在细语著?
月夜下,星子忽明忽灭,淡淡的银光浅洒室内,就如同他眼眸中所隐露的微弱光芒,在窥视著。
有两个身影,一个是笙,另一个是谁?他们用极轻的语调在谈论著,让屋外的他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出任何端倪来。
忽尔,笙回过头来看见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朝他走来。
然而,玉璃却已将他那片刻隐藏的情绪收纳眼底。
笙撩起廉幔漾了抹笑。「有客远方来访,我现在没办法陪你,先回房里等我吧!」
「我饿了!」玉璃探了探屋内,只见到个背对著他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身上有著尘土的味道,似方由关外急促赶来,但那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沾上他身就不肯放的笙由暖热了的床榻上起来,急忙会见。
「是谁?」玉璃问道。
「一个重要的客人。」玉璃喊饿时笙才想起自他入宰相府以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但屋内的人在等著,笙只得道:「饿的话,先去找喜媚吧,我与客人谈完话马上就过去找你!」
「谈什么?」玉璃问道。
「……」笙又是一阵言语困顿。
「不用了,我吃饱了就要回宫。」玉璃说完转身就走。重要的客人……重要这二字听在他耳里,实感不悦。
但,这些话听得笙一脸愕然,急忙又拉住了他。「不行,完膳後等我,我这边的事办妥了马上去找你。」
「好啊!」玉璃口头上答允,却又暗念了句:「如果你动作比我快的话。」
他甩开笙的手往翠闺房处走去,笙也无奈,快步进了屋里。
就在玉璃无愿窃听离去之刻,偏偏有声音传进了他耳里。是屋内的那两人私语之声,低沈磁鸣,嗡嗡而来:「西岐的人民皆希冀著我父亲能尽快回到他的领地,他受纣王囚困里多年,年迈的身体饱受折磨,又有传言纣王欲痛下杀手除患,今日前来,还请相爷助我营救我父。若是成事,西岐上下都将感激你的义行。」
「纣王已多月未曾上朝,如今朝正荒废,大臣们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我若要上奏为姬昌平反,只怕也不得其门而入。你方才入抵朝歌,不如休息片刻,这些事留待明日再做深想。」
「我父如今命在旦夕,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想当初纣王甫登基之时也是仁德明君,现下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罔顾人民生死的暴君……」
玉璃浅闻半晌,却已可由此番对话中得知那来人身分──西岐伯邑考。但转出长廊後声音不复听见,他也无谓了。毕竟在他而言,那人对寿的辱骂之於他是显无关紧要,他在乎的只有肚子是空是满的感觉,只要不犯到他,其余的闲事他也懒得去管。
再走几步,他止於翠的房门之前。
木门後有著寂静无声的味道,火光熄灭,人儿已睡;木门外虫鸣吟唱微微叫著,伴著他空腹咕噜噜作响,让饥饿的感觉冲昏了他的思绪。
於是他悄悄地推开了门,缓步走入,厢房内有股女儿家的馨香气味,柔和甜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显他那眼神在饥迫下有著的垂涎,寒光乍放,让他银色的眸子透露瑰丽却又骇人的色彩。
他来到床边,凝望著沈睡中的翠。她如朝歌女子般的似水肌肤,看起来软绵无骨、秀色可餐。
笙让他来找翠,是要把翠给他吧!可他也挺喜欢翠,这么吃了又觉得有些可惜。但……乍闻空腹作响,肚子都快瘪了,哪顾得其他呢!
擒起她一条玉臂,玉璃先是嗅了嗅。床上人儿睡到正熟时分,他这般举动似乎将要扰醒她,翠喃喃呓语了声,梦里也下意识地想将手臂收回来。玉璃又看了她一眼,就是不让她缩回手去。接著他便张大了口,露出一排利齿,往那柔细藕肤咬下。
瞬时鲜美血味盈出,落入他的喉际。
床第上的人儿因剧痛而跳了起来,她一双惊恐的眼带著初醒的迷蒙与恐惧,与玉璃幽邃深长的目光相交而视。
忽地。
「哇啊、哇啊哇啊──救人啊──」
玉璃一楞,这漫天巨响刺进了他耳里,让他不得不忆起多年前那只吵死人的兔子,他唯一贯彻心力去疼惜,却狠狠地被人由他生命里夺走的小东西。
尖锐的叫声响彻了宰相府邸,透过屋脊灌入重重云霄;继而唤醒所有的人,也引来天际繁星的睽睽注视。
夜里,长廊上的木板为急促的脚步声踏得嘎吱作响。
玉璃咬著猎物不放,将注意力放在翠身上的他察觉有人匆促地闯入厢房中来,但未及防备,低嘎的剑刃夺鞘声乍响。他只感背後冷风飕至,瞬时剑锋忽闪没入了他的肩岬。
「不得伤他!」
玉璃感到一股皮肉被撕裂般的痛,笙的隐怒在星火灼灼的夜里,如凉风徐徐吹来。他疼得松开紧咬著的翠,身後那举剑刺他之人并未因笙的震怒而抽回手。
伯邑考道:「此妖孽想必是夜闯丞相府食人,且让我替天行道除此祸害。」
「他非妖孽!」笙徒手握住剑身锋口,阻止伯邑考继续使力没入。
「相爷!」没料笙会有维护此妖的举动,伯邑考大惊。他连忙收剑泄劲,但剑锋却也无意划过笙掌中血肉,令他双手裂绽,鲜血直流。
玉璃忍痛转过身来,伯邑考的剑上沾染著笙殷红的血渍,他那张俊朗的脸有些慌,但神情却仍刻意保持镇定,往他这里直视而来。
笙也往他这儿凝望著,但笙的那双眸却在片刻过後又朝他身後滑去,落在翠恐惧得颤抖不已的身上。
玉璃听闻他道:「痛吗?」
翠呜咽出了声,笙这才将目光挪回他身上,却掺染著些许对翠的怜惜与对他的谴责。他知道笙是想开口骂他的,但是那些言语却哽在喉际吐不出口,只有脸上惋叹的神色显出了他的想法。
笙半句话也不肯对他说,就已是在责罚著他。
「是啊,我是狐妖没错。」玉璃推开了笙,眸里银光流转,掀起一抹妖惑冶艳的佞笑。
他到如今仍不解笙护他动机为何,也不懂自己在笙心中占何地位。似乎,所有人都比他重要万分,包括翠,包括朝歌殷人,甚或眼前初相识的陌生男子都比他来得有份量多。
语气凛冽,某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冷傲蔓延开来,依附上他的眉他的眼,在他足以目空一切的气度中展现流露无疑。
魔魅骇人。单是这抹笑,便让伯邑考打了个寒颤。
「你为何不刺准一点?」玉璃指著自己的胸口,缓步朝伯邑考而去。「来,刺这里,看看你能否一剑结束我命。」
「妖孽!」伯邑考感到一股强大的胁迫感窒扼了他的呼吸,玉璃幽远深长的银眸和著笑,就要勾去他的神魂。他猛然一震举起剑来,为脱离那夺人心魄的笑靥,想也不想便朝著不断逼近的玉璃刺去。
玉璃轻蔑无谓地笑出声来,瞬时他五指成爪断了伯邑考青铜铸制的长剑,侧身轻挪,就要擒住他的咽喉,断了他的性命。只因一贯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则万死不得除其罪。
怎知,一个身影却在此时挡住伯邑考,而玉璃皙白修长的手指也落在那人喉际。
伯邑考连退几步,面色苍白。他愕然望著手上断得仅剩剑柄的贴身兵器,人全傻了。
玉璃眯起双眸,点点银光自他眸中流曳而出。他的怒意并未随著外力阻挡缓和,反而愈益加剧。
「杀了他对你并没有好处。」笙的声音,平静中带著对玉璃深深的眷恋。他早不知如何将玉璃导向正途,魔都朝歌,让玉璃学会了疑嗔欲念,他行事毫无圭臬矩范,为喜好而已。
「那我杀了你!」玉璃愤然地道。
「不行,我还舍不得离开你。」笙语调平缓地说著。尔後一丝爱恋不经意地爬上他的眼眉,散成浅浅微笑,化作浓情一片。
「舍不得离开我?」玉璃冷冷地道:「但你好像忘了说一件事,你可是凡人,至多百年,你还是会离开我的。」
「那之前我会守在你身边。」
「在那之後呢?」玉璃恨恨地说:「又是舍我千年,弃之不顾吗?笙,你可真自私,想爱便爱,我也是有感觉的。如果你无法永永远远地留在我身边,当初就不应该救我,我情愿受雷击烟消云灭,也好过这般痛苦千年。」
玉璃不爱反憎,是笙的出现让他的心再起波涛,是笙一味的自私爱恋唤起他早已不复想念的记忆。他让他该爱,却无端兴起恨意,他让他失去平静,思绪纠结沈重不已。
玉璃愤然拂袖,放开对笙的箝制。他转过身去,怒视紧缩床沿瑟缩不已的翠,一向以来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没人可夺走过,别人越是阻止他,他便越是要拿到手。
於是,他获住了翠。
「星君……」翠瞠著眼,泪水如珠不断掉落。她惶恐地望著笙,但笙的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却染著氤氲雾气,紧锁著玉璃的背影,无视於他人存在。
「你是我的!」
听得玉璃信誓旦旦地说出这句话,翠吓得张大了嘴,望了望四周,怎么救没人要来救她?
「别伤了她!」笙说。
「你管不著!」
玉璃捉著翠揽入怀中,犹如当初对小璃的珍视般收纳入怀。他不顾笙的殷殷切盼,往窗边走了几步。
夜幕漆黑,繁星闪烁,他只望了一眼便闭上双眸。这世间谁都无法让他倾心去信任,受过一次伤,他就该学会了。
隐身而去,风拂来无情。打进了他的眼,也打痛了他的心。
「我不会弃你不顾……」
笙的呢喃在风中缱绻传来,犹如他的温柔,倾诉细语著。
「我会寻你……无论身在何处……这颗心永远只守著你……无论身在何处……最终都会回到你身旁……」
谎言。
宏伟耸立於高地的朝歌,在森然寂凉月色笼罩下,宛若一座孤寂死城。
自先祖盘庚迁徙定都以来,日积月累、增删筑盖,於是形成此处零散的宫殿宗庙与陵寝。建物与建物间,以百曲回廊连贯衔系,放眼望去柱础林立披檐重叠,浩荡曲折绵延不绝。
殷人崇尚鬼神,每每大兴土木,要於基址、础柱、门栏及宫殿四周各处夯洞以殉人牲,受活埋者众,多为战仆奴隶或为孩童牲畜。
殷人深信,此等作为能困住死者灵魄,令其生生世世守卫商朝宗庙社稷,至外敌不敢来犯,国运恒远昌隆。
夜深人静时分,玉璃怀抱著翠飘然落下,衣衫振动,掀起庭阶荒凉处一阵风卷涟漪。
宫殿石础前有身著侍卫胄甲的人影守卫伫立,他们闻得声响,低沈著的头颅抬起而视,顿时只见一片青绿惨白的面容槁如死灰,虚无飘忽神采尽失的眼眸集中在玉璃身上。
「苏后……苏后回来了……」空旷的庭院中,有稚子生涩软浓的语调细细呓语,如风飘来,而後有几朵小小身影忽尔出现立於月色之下。
冰凉的月色光泽疏洒入朝歌,抛在那些朦胧模糊的身影上,而後毫无阻拦直落了地。
「苏后……苏后……我们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要回家……」孩童的哀求之声忽远忽近地传来,萦绕不休。侍卫无语,但每一双幽幽的眼都紧紧地盯著玉璃,鬼魅飕寒。
「苏后……苏后……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家……」
「吵死了,守你们的宫殿去!」玉璃怒斥了声,震得飘渺无依的魂魄们四散逃去。连生与死都只能任由苍天安排的他,从来就不是那个作主的人。想到这点,他不禁嗤笑地道:「想逃离朝歌,行啊,等商朝灭了,都城毁了,所有人都死光,了结这个时代,你们就可以自由了。」
「灭商……灭商……」游远离去的魂魄骚动著,唤醒了整座朝歌。玉璃的一席话在它们之间造成莫大震撼,让夜里的朝歌宛若日间嘈杂。「灭商……灭了商朝……」
鬼魂私语著。
玉璃侧首冷哼了声,随即注意到怀中的翠仍不住地发抖,而且泪水没有止住迹象的她,已然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不理会翠过於害怕而衍生对他的惧意,他的脚步未曾停歇。直至步近寝宫门口,那木门缓缓「咿呀──」地无人自开,待他入内之後,再度缓缓合上。
「什……什么东西啊……」好恐怖的地方,有小孩子飘来飘去,又有会瞪人的透明侍卫,再加上能自行开启的门扉,这诡异的一切简直将翠吓得神色惨白。
她上辈子是个小小仙婢没错,但现下不过是个法力全无的凡人。是凡人当然就会怕这些有的没有的,这是定律,不是她胆子小。
「一些守门的。」玉璃随意应了声,顺势将翠抛往柔软床铺.
但就在他回话同时,木门又无人作动,自个儿敞开了。翠圆睁著双目望去,但见个披著赤红卷龙服、玉冕束发的男子踏著沈稳的步履入内。
「好……好俊美的人啊……」方才所受的惊吓似乎瞬间全消失无踪了,翠看那男子过於清雅儒文的面貌忘了神,一时隐忍不住让赞声脱口而出。
但待那男子回眸一视,他眸中露出的寒光又让她惊醒过来,她被吓得连忙往後直缩,退到了床的最里边,然後除了不停地抖抖抖抖抖,还是只能抖抖抖抖抖。
这番猛抖简直就抖得她都听见自己骨头喀喀作响的声音了。
朝歌里存在的都是些狠角色,她这冒失小神仙是被叫来干嘛的啊,三魂七魄都快吓丢了!
「我让你勿要久留,但你还是没听话。」那男子正是商皇寿,他淡而无波的语调一如往昔地平静。
「你知道我会遇见笙,更会碰上伯邑考。」玉璃问道:「你那双眼除了这些,必定还看得到更多吧!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寿浅吟半刻,只道:「看见什么都一样,结局最终也只有一种。伯邑考是个劫,他将我们的命数环环相扣,任谁就算是逃开了,也会被对方拉扯回来。」
提至伯邑考三字那刻,玉璃察觉寿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虽然那只是微乎极微的波动,但玉璃却探得了些端倪。
筑西逐星的摘星楼,是为追寻谁的背影;寿从未动摇的情绪又是为谁有了波涛?西岐的伯邑考,那个受笙所护,由远方来的伟岸男子是个关建,但伯邑考刺入他肩岬那剑所造成的伤还揪呀揪地扯著疼。
这仇,他可记下了。
「告诉我结局是什么?」玉璃问道。
「最迟二十年,朝歌会灭。」寿说了,对於他皇朝最终的命运,却无半点惋惜不舍。
玉璃心想,如果无论做什么事还是都只能导向一个既定的结果,那他不再多做些事实在对不起背上的伤。
「别打坏主意!」瞧见玉璃那对双眸忽然转而含笑,寿转而警告他。
「你曾说过,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拿到我眼前来是不?」玉璃试探性地问著。
「如果你听话,就算你要的是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摘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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