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关系(出书版)BY 以晓
  发于:2010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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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无情的薄唇噙起迷人微笑,蓝慎堂心情甚佳地望着两人的一来一往。

"好了好了,别瞪我了。"少年摊掌,笑得万分无辜。"问到你一直很想去的那个什么欢什么用的真是太好了对吧?"

少年仍旧冷眼相待。"悲欢岁月,不是什么欢什么月。"

"我对汉字完全不行嘛,还记得几个就不错了。"并未将对方的冷淡放在眼里,少年仲手捏上对方的颊。"来,笑一个。"

然后得到的响应是毫不留情地拍开口"手离我远点。"

"好凶......"少年的表情好生委屈。

"少装可怜。"只是对方完全不买他的帐。

蓝慎堂的微笑,终于化成轻笑,而两名岛国少年,这才终于想到自己站着的地方不是只有彼此而已。

"真是抱歉,"性格应该是较为认真的少年,神情有些懊恼。"我们太失礼,让你看笑话了。"

"不过这位大哥,你也真是,"另一名少年的表情也有点窘。"就只是看戏也不喊我们两个一声──"

"你闭嘴!"认真少年又皱眉。低骂一声,他脚跟同时往乐天少年的足尖踏去,双眼却是望着蓝慎堂。"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痛痛痛痛痛啊──"被人狠狠痛踩的少年发出惨呼。"阿慎,你干嘛踩我!"

认真少年听而不闻友人的控诉,向蓝慎堂深深一鞠躬,他径自走人。

没有人看见,蓝慎堂的微笑在乍闻乐天少年那一声呼唤时僵了整整半秒钟。

"喂喂,阿慎!"见同伴就要弃己而去,少年连忙追上。脚步才跨开,他又停下,"这位大哥,谢啦!再见!"匆匆丢下这句话后,他赶上了友人的脚步,不再回首。

于是,美术馆的入口处,现下只余蓝慎堂一个。

轻风悠悠,柔柔带动蓝慎堂的发。立定原地,他并没有移动的打算,只是望着少年们离去的那个方向。

望着的,却不是少年们的背影。

他的眼就只是朝那个方向看着,如此而已。

明媚的暖阳、温暖的笑容、单纯又和平的无忧生活──那些属于过去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日子──之于他,什么也不是。

属于过往的事物,总在记忆中随着时间而渐渐变黄、破碎,最后终于灰飞湮灭。必然如此,不会有例外。

属于他的"回忆",那些影像、声音、情感,无论多好,无论多坏,也不管曾经多么地深刻,或者仅是浅浅一道滑过──"它们"的下场,被他认定是"已经过去了"的它们的下场,总是如此。

或许曾经极为重要,但事过境迁后,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对他而言,"它们"是被丢弃的东西,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所以,他总被知己本性的人们批评寡情、冷酷;因为他处理"它们"的态度异于大部份的人,所以他是寡情的,冷酷的。

或许,那些人的说法没错。

但真是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隔着辽远大海,阻着岁月深河,竟然还能够再一次听到有人喊着"阿慎";即使,对象并不相同。

声音,在耳畔轻轻响着。

不是方才的少年的声音,而是那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的声音,多么清晰,多么真实,仿佛他就近在咫尺,手一伸就能碰触到。仿佛。

那个人的深茶色眼睛,那个人的细柔头发,那个人的直率性格,那个人的泪,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坚强,那个人的羞怯,那个人的味道──

一切历历在目。

但是,不会再见面。

这点他能肯定。

已经过去了。

那个人,是属于过去的世界。

那个人存在于被丢掉的它们的世界里。

若不是今天遇见两名来自岛国的少年,他想,或许会直到病入膏盲躺在雪白病床上无事可做只能借着回忆这动词来打发每日时间时,才会想到那个人的存在吧?他猜。

不会再见面了。何况现在,每个人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规律。而且也太远──无论是空间,或者时间。

所以没有理由,也不会有再见面的可能性。

只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倒映着前方的风景的眼,缓缓闭上。蓝慎堂立定原地,心,却远扬。

他在日本,他在台湾,他想他们此定能再会。

大门右门柱的木制门牌,苍劲有力的"黑冢"二字盘踞其上。

它,这一幢很传统很标准的典型日式建筑物,是当地的百年古迹之一。

它是黑冢宅,也是狂雷组的本部,只有极少数的高阶干部,才拥有许可进入的资格。

进入大门后,还要再走上一段石板路才能到达真正的正门。这段朴拙古意的石板道两侧遍檀樱木。每年四月,樱雨皆狂。

这儿的每一株樱,都是狂雷组的组长亲手种下的;从第一代,一直到现在的第四代。代代组长在继任组长之位的当日都会亲手栽樱,没有例外。

记得是在八年前。

八年前的黑冢岚正好二十岁,并且成为了狂雷细的组长。那一天,也正好是那个人离去后的第二年整。

成为第四代组长距离现在,就快满八年,而八年前的继任仪式黑冢岚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日他顶着正中午的大太阳发了狂似的一口气种了二十六株白樱,耳畔那些扰人劝阻他全充耳不闻,只当是苍蝇飞舞的嗡嗡声。

二十六的一半,是十三。那个人的名字,一横、一竖、一点、一捺,全部加起来,总共十三划。

未继任大位前的那两年,他的心一半在组里,至于另一半,它究竟在哪儿就连身为主人的自己也不晓得。而在继任后的八年间,他的心思全在组务上。

这八年,他日以继夜、全心全力,就为了能够成功将狂雷组解散。

他解散狂雷组的理由流传在同道上的版本有好几个──合理的有,不合理的有,恶意中伤的有,教人哭笑不得的也有。众说纷纭,但没一个是真的。

之所以解散狂雷组,答案,只有一个。

然而相较起那些被流传甚至被以讹传讹的数种版本,真正的答案,实在是无趣至极。为了不剥夺他人闲聊、八卦之乐趣,黑冢岚始终都没将答案公诸于世,也没出面辟谣,就只是袖手旁观,放任各色流言在他眼下飞来飘去。

他像个没事人,并不代表其它组员也是如此。尤其是长老资格的。

说要解散狂雷组的时候,每个组员都反对,但论及激烈程度,没有人比得上那几位自幼看他看到大的长老组员们。这八年里最辛苦的事,莫过于和这些不能硬着来可也不能太软着讲话的长辈们周旋。

不过,都结束了。

八年的长期抗战与努力,已让黑冢岚成功地解散了狂雷组并将后置作业处理得尽善尽美。尽管如此,直至今日长老们仍有怨言。

"组长!"长老之一的中岛,大老远便见到了待在樱树下发着楞的黑冢岚。急步过来后便是深深一鞠躬。

黑冢岚的表情有些无奈。"中岛叔,我已经不是组长了。"

老人摇摇头,对于这点仍是相当坚持。"组长就是组长,一辈子都是。"

"就算是解散狂雷组的罪人也是?"

"是的。"

"中岛叔......你,不怪我吗?"

老人摇头。"组长所决定的事情,没有组员置喙的余地。"

"所以,到底还是怨我了。"淡淡一笑,黑冢岚心知肚明。何况刚才他用"罪人"来形容自己的时候,老人并没有意见......"中岛叔,你可以怪我,不要紧。"

老人紧紧皱起眉。"组长,请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您是组长,我们是组员,组员绝不能违背组长的命令,也不可对细长的指示有所不满或者怀疑!"

黑冢岚微笑,轻轻摇头。"中岛叔,狂雷组对你们的意义有多大我知道,所以,你们可以怪我、怨我。"

"组长!"老人拉长了脸。

"我是说真的。"

"属下也是认真的!"

望着看顾自己到大的长辈,黑冢岚不禁噗哧一笑。"中岛叔,我记得以前我耍性子的时候,你都会责备我。"

"那是因为组长那时年纪还不,还不懂事的缘故。"

"中岛叔,我以为在您眼里,我永远都是个不懂事的调皮孩子。"

闻言,老人的表情和缓许多。"小孩子总会长大的......不管是多么脆弱幼小的雏鹰,终有一日,一定会成为能够展翅高飞的苍鹰。"

"中岛叔,我是了吗?"

"组长您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了。"

"十年前?"

"是啊,属下还记得很清楚呢......那时候,您的表情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样子。记得......是您十七岁生日的前后吧!"

十七岁生日前后──黑冢岚别开眼,抬颚仰望在他正上方的片片樱叶,光与影,暖凉交错,破碎地洒了他一头一脸。

黑冢岚享受地合上眼皮。"中岛叔,你有过深爱一个人的经验吗?"

"怎么会没有呢,"老人呵呵地笑了起来,表情更为柔和。"我那个已经死了好多年的老婆,就是我最深爱的女人。芽子死的那一年,我差点也跟着她去了。"

"你那时,一定非常、非常想跟着她走吧?"

"是啊......那时候确实是这样子。她死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只想快点下去陪她......"凝望远处,老人的声音变得苍凉。"如果不是三代组长派了一堆工作硬是拖住我,让我他得连喘气都没时间,我老早成了骨灰一坛。"

"可是中岛叔到现在还是一样很思念你的妻子,对吧?"

"怎么可能不想......那时候啊,每天都想着要下去陪她,可是组长交代下来的工作又不能不做好,所以,就那样被拖住了。时间久了,也渐渐看开了......反正,人总有一天会死,那就顺其自然,等到那一天到了再去和芽子相聚就好。"

"中岛叔,你真了不起。"

"不,我只是看开了而已。"

"可是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看开呢,中岛叔。"

老人突然正襟危坐。"组长,请原谅我的僭越。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非要解散狂雷组不可?"

黑冢岚睁开了眼睛,深茶色瞳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天空,好半晌都没说话。

收回视线,黑冢岚侧过脸向老人勾起一笑。"中岛叔果然还是很好奇、很在意这件事啊。"

老人抿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飘开,呐呐答是。

"外头那些传闻都太复杂了,没一个对。其实理由非常单纯。"

"单纯?"

"是呀,单纯。"轻颔首,黑冢岚又笑了;笑得自嘲,笑得苦涩,笑得无奈。"为了一个人。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竟然要你解散狂雷组?!"

"没有。是我自己觉得这么做会比较好。中岛叔,我很任性吧?"

"组长......"

"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还没做了。"打断老人即将出口的话语,黑冢岚竟突兀地交代起事情:"中岛叔,这两天确定全部的事情都稳了之后,我要去台湾。到时候,黑冢家这边还麻烦你多担待些了。"

"去台湾?!"老人惊呼。

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黑冢岚迈开步子,头也不回。"是呀,我要去台湾。"

老人忙不迭地追了上去。"为什么这么突然?"

一点也不突然!一点也不!

想去台湾,已经想了十年。几乎是整整十年,他都在想着这件事,都想着那个人......

黑冢岚突然停下了脚步,而身后追人追得有些辛苦的老人险险一头撞上他的背脊。顺着自家组长的角度往上看去,中岛见着了一个正在移动的小白点──一架飞机,距离地面十二万分的遥远。

一个小时的时差,两个小时的飞航时间,而他,用了十年。

是值得,或者不值得?是应该,还是不应该?答案,也许等他到了台湾就会知道了......

快了,就快了!

望着远天中的那点白,黑冢岚伫足不动,久久、久久。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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