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安,让你苦恼了。"他说,露出如同天使的笑容。
"他已经决定不走了,说老做战地记者跑来跑去也实在太累,要休息一下。"
我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好运,只机械点头。
"所以,无论如何……一起来,好好把演唱会做好吧。"
我看着他,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变得湿润,直到有液体滑下脸颊。
室内安静的出奇。不象一个公司即将放单的工作室应该有的气氛。我抬起头,卡莱尔突然开始鼓掌。
而掌声响起中,我的泪水落了下来。
啊,真是,妆要完全毁掉了。而且,太久没有落泪,突然这样,等会一定会头疼得厉害。
然而,那一刻我真的不在乎。
运气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当你以为它完全背弃你的时候,它又会突然降临,让你觉得几乎是身在梦中。
隔了几天,在社会版的新闻中,我看到一条不起眼的新闻。简单的车祸,死亡者一,证人都证明是死者违背了交通规则。我看到迈克抬起头来,在短暂的视线交流后,我们各自做出无心的样子,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报。
车祸。最简单的解决方法。直接,明了。
而且有的时候也是最有效。
新公司的名字已经决定,就准备用Narcissus。
乐队的名字,也是公司的名字。
只做一家乐队经营的小公司,世界上也有许多。今天生明天死,如同那些一辈子只有一首歌流行,或者一生只写出一本书的作者。
然而,我自信Narcissus不会成为那样。我不会让它成为那样。在公司里漂浮了那么多年之后,这是许多年来,我第一次真心想做的事情,第一件无论如何我也要做到的事情。
而一旦集中起精神,就会发现一天的24小时根本不够用。公司还没有开始撤投资,然而,小到练歌房、器材这种硬件,大到媒体和上层的人脉,都要一一办到,那段时间我真是忙到焦头烂额。
而每个人都很帮忙。卡莱尔是几乎一直陪着我跑东跑西,有他那位黑道大哥的幕后帮忙,许多本来可能耽搁许久才能理通的关节,都在我面前敞开大门。斯卡拉的那位战地记者充分动用他在媒体的朋友,报纸上对于Narcissus的报道,让人丝毫无法感觉这是即将被公司雪藏的乐队。甚至连迈克也充分动员起他那些贵妇的朋友,许多时候,一句微妙的话,在适当的关头说出,效用甚至赶得上卡莱尔他Darling的影响效果。
墙上倒数的数字变得越来越小。我那永远的朋友偏头疼非常合作地在最关键的关头没有出现骚扰,梅虽然还在我的公寓里住,却似比我还忙,每天连她的人影也见不到。事实上是我已经快忘记她的存在。
再过两天,就是演唱会的开幕。
24。
爱娃来找我时,我正在给一个赞助公司打电话,敲定最后事项。
她象一股旋风般冲进来,身后跟着我的助手本。他一脸抱歉的样子,我看了爱娃一眼,判定拦不住这种女人实在不能算他的过错。
我带着微笑和电话里的衣食父母告别,爱娃跳起来,把一卷报纸摔到我面前。
我开始阅读。
我会认得爱娃,并不是因自己在演艺圈里工作,全因小时候,家里人曾是她的迷。小小玉女清纯的模样,一时曾迷倒多少人。
事过境迁,如今她不过是偶尔才在二流电视剧里客串出场的演员,架子却比当年还大了许多。
照片的中心是菲尼克斯的面容,让我不由心大跳一下,往下看却立即放心。内容是说菲尼克斯的经纪人和前代玉女明星如何在深夜出现在某家酒吧,状甚亲热。
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大张其鼓跑到我这里来的理由。
也许我满脸迷惑的抬起头,在爱娃看来就是对她最大的冒犯。
她开始破口大骂。我听了三分钟,判定这已经足够表示对过去的她的敬意,并且有余。
我是被公司请出去自立门户的28岁经纪人,可没时间听她为了不相干的事情在我面前骂街。何况她相中的上菲尼克斯还是凯,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公司的艺人不出现在这种绯闻里,这种事情我就可以只当没有看见。
至于凯,凯不过是菲尼克斯的经纪人,和我们公司又有何干。
爱娃被我请出去时一脸险恶的表情。"你会后悔的",她说。我点头,只求她走开就好。卡莱尔走到我身边,看她离开。
"不处理没问题吗?那个女人。"
我想了想。就算还有过去的人脉,相信她也做不出什么风浪。
我摇摇头。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担心的反是菲尼克斯,不知他看了这种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要是能将所有媒体都控制在手里就好了 --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转念也就明白了所有集权国家,为何对媒体的管制都如许严格。
能够控制别人看到和听到什么,这实在是过于大的权利诱惑。
然而我并没有这种权利,所以到了中午时,我见到菲尼克斯正拿着一份那报纸在看。
"喂,小菲,没有问题吗?"卡莱尔靠过去问着。斯卡拉则转过头。
大概是觉得,在这种时候表达同情反是最大的侮辱。
菲尼克斯抬起头,一脸茫然。卡莱尔敲了敲他放在桌上的报纸,他低头看了一下,脸上表情才恍然过来。
"啊--这个。"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神情中亦不甚烦恼。野研姆帕讼吕础?br>
那个虐待狂的心理医生也许说得对,我往往在事情发展到最坏前就为他人设想,结果突然是浪费了自己的脑力。
"你可真的了不起啊,竟然真的不在乎,要是Darling干了这种事情--啊,不过他当然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啦,可是如果假设的话……"
卡莱尔开始陷入自己的悖论,我不理他。下午还有三个未来投资商和四家电台的节目联系工作要做。
所以,爱娃来访的事情,只作为一件小小的插曲,被我很快忘记了。
第二天的上午又是忙到手忙脚乱,直到中午时间我才有空坐下。卡莱尔他们到了这时,反而已经无事可做,我说过他们可以呆在家里休息,但除了菲尼克斯外,另外三人却也都在那里坐着。
看他们在一起,似乎很快乐地在商量着什么密谋,见我进去立即住嘴,露出暧昧的笑容。
不知怎么想起小的时候,也曾经说着这种怕大人知道,又希望他们知道的秘密。
"安,安!"看我不理他们,卡莱尔最先忍不住。"猜猜我们刚才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怎么把唱片卖到100万张?"
我明知不是地回答。他们轰笑。
"不是啦,是说如果先把安嫁个百万富翁,不,亿万富翁,然后再把对方谋杀掉,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我认真想了一下,很遗憾地摇头。
"真可惜,虽然很诱惑,可是我不想穿那种难看的黑衣服。"
临近下午,反而变得空闲。
似乎许多事情也还没有真的敲定,又觉得无论如何,也只是做到这样。
明天究竟会如何,也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情了。
我赶所有人离开,自己最后锁门出去,在经过报摊时买了一份报纸,准备回家泡在浴缸里看。
回到家里没几秒钟,刚刚脱下鞋,电话突然响起。
我不想接,只等着自动留言开始,却听见电话里传来破碎的声音。
"安吗?安!安--救我。"
然后,是喀的一声,一切归于安静。
我停下动作,低头时看见桌面玻璃上反射的影子。
我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跑进楼,在电梯前停下,拼命地按着。红色的数字闪动,过了好一会,才开始慢慢向下。
我等不及,直接从楼梯往上跑。等到了18楼时,觉得喘不过气,而心跳似乎要从胸膛里炸裂开。
门锁着。我没有费劲去按铃,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那是从家乡出来的那年,祖父送我的。
虽然装有消音器,打在门锁上还是发出强烈的冲击声,我忘记站在侧边,几乎被弹出的碎片打中。
门弹开,我冲了进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记起上次的卧室方颍辶斯ァ?br>
隔着门,就听见那种只在影片里听过的,皮鞋踢在人身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沉重声音。我撞开门。
有着高大身材的男人甚至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用劲踢着已经缩在墙角的一团肉体。我努力稳定着呼吸,举起枪。
"住手!"
那男人似乎没有听见,我将枪口转开一点,对着空处抠动扳机。
他终于注意到了我,回过头。我发现他的瞳孔成为血红的一团。他的呼吸很沉重,发型也稍微有些乱了,一瞬间,我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有共同语言的人,而是一只全无控制的野兽。
我们僵持着,直到墙角传来模糊的呻吟,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我几乎不敢认那个人就是菲尼克斯。他的脸已经肿得不成形状,身上满是伤痕,血正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流下。
我举着枪,小心朝着菲尼克斯的方向走去。凯似乎想动,我握紧手里的枪。
"我没有正式学过,所以不保证不会走火。"
我说。他眯紧了眼睛,我全身紧张,等待着他扑上来的瞬间。
然而过了一会,他放松了姿势。
我保持谨慎地走过去,开始粗略地检查菲尼克斯的伤势。以在童子军的实习和这几年的经验,我摸着他的四肢和肋骨,先松了口气。
至少骨头似乎没断。
我撕下菲尼克斯的下襟,先给他擦一下血,菲尼克斯张开嘴,咳嗽着,吐出了血和两颗牙齿。
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教训那个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直接拿出手机,我开始拨电话号码。
"不可以……"
菲尼克斯的一只眼睛已经肿到完全睁不开了,看到我的动作却用微弱的手势阻拦我。我停下,看着他。我的开始心往下沉,因为知道他不肯让我打电话的理由,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可以告诉医生这些伤是你从家里楼梯摔下来时候弄的。当然他可能不信。"我说。"你可以看医生,或者不看。但不管怎样,明天你还得给我上台。"
这几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凯不知什么时候在沙发上坐下,甚至还有心情拿起只酒杯喝酒。他发出某种干涩的笑声。菲尼克斯的身体抖了一下,我伸出手,将他搂在怀里。
25。
电话打出后一刻钟,门铃响了。
我瞥了坐在沙发上继续喝着白兰地的凯一眼,轻轻放开搂着菲尼克斯的手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李和我打招呼,跟着我走进来。他很快的蹲下身查看菲尼克斯的伤势,接着打开随身带着急救箱。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
这是大学毕业之后,六年来我和李的第一次见面。
李用药棉给菲尼克斯的伤口消毒时,他疼得握紧自己的双手。我靠过去,让他握着我的手。他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睛。
他握着我的手的方式,是将全身的控制力都倾注在上面。我的手很快就麻了。却一直就那样让他握着。
要让他上台,最重要的是手不能受伤。
李动作熟练地给他的伤口上药,然后让他张开嘴,看他的伤口。臼齿落了两颗,口腔内部也有伤痕。李皱眉,让我去弄一些盐水。
我把手从菲尼克斯的手里抽出时,感觉两只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在厨房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盐,用水化了,拿到房间里。
李让菲尼克斯含着盐水,反复漱口。我看着菲尼克斯。
伤口碰上盐,只有更疼。
拿出一些内服药让菲尼克斯服下后,李转向我。"准备几个冰袋给他冷敷,明天眼睛可能会肿的更厉害。"
我送李出门,走到了楼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在想我们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年。
我听人说,大学就好象圣诞老人的袋子,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在一起。很热闹。然后等节日过了,大家被从袋子里倒出来、又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属于我的地方,却知道那地方与李的必然不同。
李走到门口,停了下来。"我留了一些药下来,他要去看医生,可能还要过几天。"
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上。
李是不需要听我那些菲尼克斯是怎样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解释的。
他看着我,夜色中,我感觉到他眼神中的一丝温柔。
"有什么事情再找我。"
他走了后,我一个人在楼下待了一会。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也没有特别去想什么。
大学毕业的那年,我知道他爱着我。
到今天他亦愿意为那份爱而为我做许多,但只绝不会做一件事。
他不会再对我说那个字。
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我把菲尼克斯单独和那男人留在了房中。
等我进了屋时,凯连坐的姿势也都还没有改变。而菲尼克斯则似乎是已经入睡。
李给他的镇静剂,必然是相当强力的。
我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过去请凯和我一起把菲尼克斯扶起。
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在这间充满血腥味道的房间里继续待下去。
在过去的那一段,凯的周围已经多了两三个空的酒瓶。他听我开口而抬头,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接着就转为一种微妙的表情。
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想,只要他能帮我把菲尼克斯给扶下去。
车就停在楼下,门把上夹着违章停车的罚款通知单。我没费心去看,扯下来直接扔到地上。
先打开车后门,扶着菲尼克斯进去。他从昏睡中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倒在后座上。我扯过前座上搁着的不知谁的外衣给他盖上。
然笞约鹤郊菔晃唬铣得拧?br> 车开动之后,我瞥了眼后视镜,见到或明或灭的红色光晕,我知道那是凯正在抽烟。
梅已经睡了,但无论睡得多熟的人,只要你不挂电话地一直拨,都终究还是会被吵醒。
我让她下来,她满不情愿,直到我动用终极法宝。
"菲尼克斯和我一起。"
二十九秒钟后,梅出现在车门外,唇上甚至还化好了彩。
不愧是我们里斯家的女人。
光线很暗,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菲尼克斯的模样,只跟着我一起把他拽出车门,再拽上电梯。
电梯向上平稳运行时,我累得有些喘。果然是不行了,只这种程度的奔波,就会觉得累。
反观梅,最初在灯光下见到菲尼克斯时,吃了一惊,却又立即地接受了现实。
还以为让她看到被打成猪头的脸会让她的梦想破灭,现在看来她梦想的壳倒是坚厚得很。
我让菲尼克斯睡在大床上,自己和梅去把沙发拉开睡那里。
也许是许久没有睡在沙发床上的原因,我睡得很不安稳。半夜里几次醒来,每次就都去厨房拿冰枕,回来放在菲尼克斯的脸上。他一直没有醒来。
第二天清早,我从那个熟悉的噩梦中惊醒,到浴室里很快地冲了个澡。然后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衣服放在菲尼克斯现在睡的屋里,我推门进去,发现他已经醒来。
在晨光中看起来,他的状况甚至比昨晚还要惨不忍睹,我不知道化装师要怎样才能让观众看不出他脸上的那些伤。
"安……"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走过去。
那一瞬间的想法让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想对他说不要勉强。
然而晚上三万两千观众会聚集在会场,更有现场广播将实况同时在电视台和电台同时播出。
"我没有关系。"菲尼克斯慢慢说,也许是嘴里的伤口原因,他的发音稍微有些奇怪。我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