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故事(九宣篇)————卫风
卫风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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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风怔住,半晌,点了一下头。
"你呢......"九宣的目光幽幽投向严烈阳:"宁可我死了,也想要我真心喜欢上你么?"
严烈阳心中那激烈的痛与冷交加兼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问了些什么。待到想明白,这一个问题却是难答。他向来杀伐明快,此时却极艰难地说了一句:"我想你好好的活着。"
卓风眼见他并未象上次那般呕血不止,眼底也不似想起了旧情的模样,心里一时安定许多,又觉得有些空落,问道:"九宣,你身子没事么?"
九宣摇了摇头,只觉得累,累到了极处。便是再练十年八年的沁心诀,也冻不住化不开这些积年的旧情新怨。严烈阳和他相处那样久了,也没有见他露出这样疲软之态,心里大感不妥,怜惜之意顿生:"你很累了,歇歇吧。"
九宣定一定神,说道:"那么现下你们两人都不必争执,一起放了手,让我安安生生过完了下半辈子,岂不是好。何必再为我这样一个人伤了和气?过得三年五载,你们也就都娶妻生子。这世上有我无我,又有甚么分别?"
立着的两人万万想不到他说出这样冷清精明的话来,一时间都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九宣睁大了眼,明澄澄的秋水一般,扫了两人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冷然:"还是你们舍不得这副好皮相?"
他慢慢站起身来,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刃尖在雪白的脸颊边晃了一晃,嘴角勾起一个绝丽的笑容:"划花了它,大家就都干净了吧?"
卓风脸色灰败,不敢再上前,那匕首刃上寒光闪闪,令人心惊胆寒。他少时和九宣同窗同宿那样久,知道他嘴上油滑乖觉,倔起来也是狠角色。他向后退了半步,说道:"九宣,你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想去哪里也只管去,我并不阻拦你。"
九宣深深的望他一眼,转向严烈阳。两人眼波交缠,九宣冷冷的声音说:"严城主,你怎么说?"
严烈阳怔在当地作声不得,九宣那匕首的刃尖抵在雪白脸颊上轻轻用力,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白玉上一点朱红,严烈阳心里一震,说道:"你只管走便是。"这话象是从冰中磕出来的渣子,寒意四溅,溅得四处是那刺骨的痛。
九宣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水光潋滟,似云遮雾掩,一步一步向那大敞的门口走去。屋里站着的两个男人,眼望着他出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九宣身形没入了门外的黑暗中,北风尖啸着吹进屋内盘旋不去。严烈阳只觉得胸口从没有这样窒闷,象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又象掏空了所有的东西去,两耳里嗡嗡作响。卓风握剑的手松了又紧,回头看了严烈阳一眼,说道:"师兄,我去了。"
严烈阳恍若未闻,卓风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风越来越紧,卷着雪片洒进屋里,他却一点儿没觉得冷。
第三卷 午醉醒来
九宣在扑天盖地的大雪中滑行极速,天地茫茫的,地上的雪是莹辉隐隐,天上却是墨黑的,没有一点儿光。
天地仿佛倒了过来。那黑的是地,那亮的是天,而他不知此身在何间。
九宣觉得胸口已痛的不能承受,停下脚来,靠着一株树,慢慢的回想那化生诀,一股真气慢慢上下游走,口角仍是不停的向下溢血。
痛,但不是不能承受,不是以前那呕心沥血的痛法。
多亏硬撑着一口气,走得快。不然在那两个人面前大口吐血,真正是不可收拾。
他居然还可以扯扯嘴角,给自己一个苦笑作劝慰。
居然......心里装着两个人,还能活着,这化生也算是有功的。
女人不能碰,男人也不能近......想想活着也真真是没有意趣的事情。
情只是桎梏,只是恶狠狠的催命灵符......那些众人云曰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也得有命在才能领会享受得到吧......他从来没有和人真正的盟过约,立过誓,他从来挨不到那时候,一粒忘情就了解了所有。
他挣扎着起来,提气向前奔行。
不服忘情,已不会死。
他医术高深精湛处早胜过师傅当年,自己的生死,自己心里了然。
还是不成的......终究还是不成。那暴烈的爱恨,他承受不来。
他只有逃。
情如孤舟,愁似深秋。
天非天,地非地,人非人,情非情。谁的情如孤舟,谁的愁似深秋?
不要动情......不要动情......
大雪纷飞中,那抹单薄的身影更淡。大风刮走了似有若无的叹息。他在他们不知道的凄清中品尝自己的心痛和情伤,他们永不会知道,他绝然的逃离,他不能承受的心痛。
他因爱上他们而痛。
而他们因为他不爱而痛。
严烈阳慢慢抚摸九宣适才坐过的地方,那锦褥上似乎还有一点点他残留的体温。
他为他那些许的,即将消失的残留余香而痛。
雪夜的风,将一切都吹散了,吹远了,只留下空洞的眼睛。
他们彼此隔膜,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
而他们,又将被命运怎样捉弄。
时光如水。
短歌飞云。
第三卷 春意如海
九宣慢慢的踱过中庭,远远看到集贤堂那里又有罚跪的学生。他手里攥着个儿小小的紫砂壶,蜜柑茶的甜香味远远的飘扬出去,身后跟着僮儿南青,抱着书册纸卷若干,亦步亦趋。
"今天又是谁淘气了?"九宣斜指着那一处,南青平时最是机伶多话,这时便说:"是宗先生罚的,听说是因为早课时打瞌睡。"
九宣微微一笑,只因为早课打瞌睡便罚这样久的跪么?书院的规矩倒是越来越大的,想当年,他罚跪多半是因为把夫子的帽儿里涂墨,或是连连的逃课不归。
他不紧不慢走过集贤堂的门前,青砖墁地的大场院,日头毒辣,身后的南青出了一脖子的汗,九宣却仍然迈着方步。
恍然若梦,旧事重重迭迭的,只向身上扑过来。九宣也不由得慢慢加快了脚步,走过这个伤痛过的院子。
他嗜穿月白衫褂,气质闲雅,中人之姿。文采平平,但授业颇有一手儿,已经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年。
西瓜用井水冰过,九宣吃了小半个,下剩的给了僮儿南青。下午他没有事做,便歪在竹榻上歇中觉。睡到迷迷蒙蒙的,鼻端奇痒,一个喷嚏打得好不爽利,人也醒了过来。竹榻前站着一人,淡绿的衫子,身姿美不可言,九宣懒懒的伸伸腰,说道:"徐当家的怎么舍得让心肝儿宝贝夫人一个人出来?"
映雪踢他一脚,九宣捂着腰,唉唉叽叽的磨着竹枕:"好端端的,大热天跑来做什么?"
映雪看他一副惫赖模样儿,也懒得再打,侧身在竹榻上坐了,说道:"你当教书先生......总不大对劲儿,难道你缺这几两束修银子花?"
九宣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作势擦汗:"大奶奶,你老行行好,你当家的要看我和你坐这么近,我小命危矣!"
映雪扑哧一笑,站起身来,闲闲的乱翻案上的书,忽然似漫不经心的说:"卓风回京了。"
九宣眨巴眨巴眼:"哦。"
映雪冲他也眨眨眼,一副促狭状:"旧情人回来,你不去见见。"
九宣叹口气,抱着竹枕又躺下身:"人家是威风八面的镇远王爷,我是贡堂书院的穷教书匠,见面做什么?"
映雪顺手把一册书扔到了他后脑勺上:"你少来这套了。我行,你怎么不行,分明你小家子气,自己藏着掖着,告诉你,人可不比酒,越藏越香。等你真的人老珠黄了,再回头可晚了,到时不要说我没点醒过你--"她自顾说她的,九宣却闭眼等着再入梦乡,忽然鼻子一痛,他捂着脸向床里躲,嘴里咕哝:"你作么掐我......徐当家怎么受得了你?"
映雪明眸圆睁:"哎哟哟,原来还会痛!这明明是张假皮脸不是?"
九宣瞪她,她只作不知的,无辜的眨眼。末了儿九宣老老实实叹口气,坐起身来,正色说:"映雪......"
映雪向前一步,有些微的紧张,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张假脸也是会痛的,因为假的只是脸皮,不是脸上的肉。下次你不要掐我。"他疾颜正色地说完,映雪愣了一愣,一巴掌兜脸就抽了过去,回头就走。
没个正形儿的家伙。以前也没有这么无懒过!一个人胡天胡地的混日子,混到何时是了局?
"映雪--"身后传来唤声。
映雪住了脚,回头看他有什么话说。
九宣委屈的捂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身子靠着门框,左扭右扭象牛皮糖,小声说道:"我好几天都没吃肉了,今晚我去你家,你给我弄点肥羔解解馋--"映雪跺一跺脚,说道:"你死了算了,我再不管你的事!"头也不回地去了。
南青端着茶盅立在廊下,奇道:"徐夫人怎地走了?"
九宣一指头戳到他脑门儿:"臭小子,躲懒去了不是,让人进来把我吓个半死。"
南青辩道:"徐夫人不是外人,她来了我怎能不敬茶。"
九宣午睡醒来本有些渴,又让映雪搅得心头不安,把南青端的茶拿过来仰头咕咚咚喝干了,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午后的蝉声,在热风中知了知了的叫个没休,象是要一直叫到天荒地老一般。
九宣眯了眼抬头看看天,湛蓝的苍穹上,几片浮云懒懒的掠过,真真是盛夏的好天气。
第三卷 所殴非人
第二日早起吃了半碗汤圆,喝了茶,九宣便去上晨课。亏是夏天白天长,白朦朦的雾气还弥漫在院中,一丝一丝幽幽从敞开的窗口飘进屋里来。九宣批了一会儿的书,立在窗前发呆。今天是月末,大多的人都要回家去,他要不要......也去映雪那处呢?不过,徐立堂不是太待见他就是了。
这才叫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
九宣微微笑了起来......也罢,让他头痛几天也好。不然五天的长休,闷也闷坏了。晨课完了,他便吩咐南青也回家去歇几天,自己收拾了两件行李,也不雇车,慢慢走街串巷,到了内城门,城卫见他打扮斯文,问也没问便让他进了角门。
内城富丽整齐远胜外城,但热闹便逊了一筹。若论新鲜有趣,那是拍马也及不上。但外城的人哪个不削尖挤扁了想进内城来呢。
他刚进门内,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忽然喧哗之声大作,中门开处,一列人马衣甲耀眼,缓缓而入,声势极其浩大。九宣站在门旁,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足尖,一旁的人无不屏息凝神,忽然有人说"那便是镇远王爷了么?""好一副相貌"。
他身子不动,眼却缓缓的睁大了向那方向望去。远远的便望见了穿锦袍的一人骑在马上,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眉宇间隐隐的肃杀之气浮动。九宣低下了头,等那队人马过完,才慢慢的循路向徐府走。才转过街口的牌坊,迎面一人走来,看到九宣,怔了一怔,上来陪笑说:"朱先生来了。我们夫人惦记了多半天了,正打发我去接,可巧遇上了。"九宣识得那人徐府里的一名清客,姓名却记不清楚。当下微微一笑,跟那人后面走。又转了一个拐角,眼见徐庄在望,那人忽然身子一斜,撞得九宣向旁侧跌,重重碰在墙上,原来是条窄窄的死巷,两边都是高墙。那人面色一变,说道:"朱先生,得罪了。"一面推搡着九宣向巷内深处走。九宣心下暗暗好笑,却是故意不加抵挡,一副害怕软弱模样,堪堪走到巷底,已经有两人穿皂衣面扎黑巾在里候着,一个张开黑布口袋,一个拿着大棒。九宣已经好久没见这等阵势,险些没笑出来。脸上却是装得正经,磕磕巴巴说道:"几位大哥,我是穷教书的,身上可没有什么银钱,你们劫我也是白劫的!"
身后那人更不答话,一张口袋兜头罩下去,另一人举棒便打,只听袋内人哼哼唧唧叫得甚惨,那棒下得更快更急。扯着袋口那人放脱了手,拳脚齐上。布袋倒地扭了两下,终于不动。那两个人一抬头,却不见先一个引九宣来此那人的行迹,巷内空空荡荡。
先前张口袋罩头的那人便说:"他难道是先跑了么?貌徽桃澹??凳侨?艘黄鸶桑??醯嘏率屡芰耍 ?
挥棒那人啐了一口:"甭管他,大人一向厌弃这穷酸,夫人见接不到人,也只能罢了。咱回来稍露露口风,难道大人便心中没数么?"
先一人面露难色:"倘若这穷酸去告诉夫人怎办?"
另一人丢下棒子,狞笑道:"骗他进这巷的是谁?可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家伙,跟咱有什么关系!那穷酸可没见着咱俩长相!便是那家伙回来要供出什么,咱不认,他能怎地?"
先一人大喜道:"胡二哥主意真使得!成是有功的,不成也是没有错处的!"
两人又朝口袋踹了几记,这才得意扬扬的走了。
九宣站在那高墙顶上,叉着手,眯眯笑着看底下三人的闹场,这时才轻轻一跃下地来,提脚尖在那口袋上点了两点。不知触到了什么所在,口袋里那已经昏厥的人轻轻呻吟一声,脚动了一动。九宣满面含笑,虽然带着一层面具,那笑容仍然显得十分讨喜,双目光采闪闪,出了窄巷,扬长去了。
话说那动手的二人进府,寒喧几句,说着去买茶叶砚台等物,将早备好的物品给他人看了,自觉得计,便是回来问起,也只说是上街采买去了。不想才转过正堂,到了偏厅,便听见里面徐庄当家笑里藏刀的声音:"九宣来了......可真是稀客。"
然后听得一把让他俩吓掉魂的声音说"姐夫客气了......小弟穷窘不堪,时时的来打秋风,全靠姐姐姐夫大人大量的一直周济......,小弟实在汗颜--却不知道映雪姊上哪里去了?"
外头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偷眼从窗缝中看进去,果然见徐立堂对面坐着一人,正端着官窑盅子喝茶,青衣白巾,正是那应该被打得不能动弹的穷酸书生!
徐立堂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看着朱九宣。映雪说这是她表弟,可是如此惫懒人物,浮华小人,他多看一眼也觉得心烦!若只是爱贪贪小便宜,徐立堂是真不放在心上,这小子可恶之处就是他只要一到家中,映雪立即象变了一个人般,晚上两人也要秉烛夜谈,通宵不睡!映雪身世孤苦,无父无母,只这么一个远亲表弟,他若说不叫来,也是说不出口。可是年前这小子竟然还将映雪拐了出去整整五天未归!他当然知道映雪对他忠贞不二!可是这小子!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咬牙再忍。
一想到映雪和他结伴去外城的赌坊,两个人输的清光被押在那里回不来,还是抬了他的名号,管家拿钱去赎,去十里香那处逛勾栏院子,却又和人打起架来,末了还是他去收尾......
映雪可是从来不胡闹,都是这小子生事作耗!
"映雪她今日去采买......说是要让你好好在这儿歇两天。"徐立堂一字一字的说,象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九宣恍如不觉,说道:"书院放了假,这五六天都没有饭供,我无处可去,又要打搅姐夫了。"
徐立堂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却还硬压着声音说:"说哪里话,这处你也只当是家里一样,爱住多久便住多久好了。"
九宣一笑道:"姐夫真是好人......"
忽然远远听到喧哗,九宣侧头向外看了看,说道:"许是姐姐回来了,我去瞧瞧。"站起来向走。廊下两人呆若木鸡,脸色青白的直直站在窗下那处看他。九宣看到了,报以一个淡然的客套的微笑,便下台阶走了。
那两人却象是见了鬼一般,呆在当地一动不动。远远的管事急奔进来,这人办事也算周到,眉眼也灵透,看到九宣还不忘招呼一声,急奔上台阶,站在门外肃立说道:"回大爷,府里的周先生叫人给打了,伤势不轻,刚刚巡街的府兵给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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