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受伤了?」他疑惑的看着郑真。
「嗯,有人在欺负牠,还想把牠吊到树上,我就上去和那几个混蛋干了一架。」然后他颇自豪的补了句,「别看我现在的样子,那三个家伙大概都断胳膊断腿,能不能爬来医院都不知道。哼哼,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千帆刚想给他一记头皮,念及他头上的伤硬是忍住了冲动,无力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带牠去宠物医院,真他妈的黑啊!给猫看病比人看病还贵,居然搞得我身上只剩五十块。所以......我只能打电话找你......」
搞清楚了原委,千帆笑了起来。他知道,郑真给他打电话的理由,绝非那么简单。
「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你想我了吗?」郑真望着他,毫不掩藏眼中的期望,过了会又黯然垂下了头,用不适合他的自哀语气说道:「是我犯傻了,你怎么可能会想我......」
「知道就好!所以少给我搞这样的事出来!」千帆一手抱着小猫,腾出一手揪住郑真的领子,状似凶恶的教训道:「你就算死在路边,我都不会流一滴眼泪,你最好记清楚了。你的性命、身体,只有你才有资格负责。你如果自己都不在乎,那就别指望别人会为你操心。记住,没人欠你的。」
「怎么跟我老妈说的话一样......」低声抱怨着,继而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千帆欠了欠下唇角,轻哼一声,松开了他的领子。
「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
郑真指了指他怀中的小黑猫,「我没法照顾牠,你能养牠一段时间吗?」
「啊,」千帆一愣,心想,他都恨不得找个人来养自己,居然还让他养猫?「这个......」
「牠是黑猫,有些人迷信不喜欢,说不定原来就是被抛弃的。托给我那些朋友的话,我信不过,想来想去勉强只能找你了。」
听到「勉强」二宇,千帆青筋跳了下。刚要发作,一想到小猫的可怜境地,立刻心软了。抬手轻挠着牠的下巴,看小黑猫发出满足幸福的呼噜声,千帆微笑着一点头:「好吧。欢迎来我家。」
小黑猫仿佛听懂了般,轻轻「咪呜」了一声。
莺飞草长四月天,随着一天天的回暖,千帆和他家的小乔丹一同复苏了。
「乔丹」就是两个月前郑真搭救下来的小黑猫,之后就在千帆家落户了。所谓猫有九命,小猫的恢复力更是惊人,三个星期伤全好了。那段时间,从不下厨的千帆,硬着头皮天天炖骨头汤,然后灌在眼药水瓶里,当作迷你奶瓶来喂乔丹,不过就这汤水,乔丹尝过两口之后,就连死也不肯张嘴了,剩下的全是千帆捏着鼻子自己灌了下去。
猫儿畏寒,白天千帆上班,把阳台的窗户一关就是现成的暖房,乔丹舒舒服服可以在里面睡上一整天。等千帆下班,牠差不多睡醒起来吃晚饭。晚上千帆和牠玩一会,到睡觉时间牠就自己乖乖的钻进被窝,一人一猫互相抱着取暖。早晨起来,经常发现彼此脸贴着脸。
有一天,千帆突然发现,自从乔丹到来后,他再也没有夜不成寐。再然后,他突然想起自从那天医院一别后,郑真再也没有出现过。打他手机,停机。就像那天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终于,千帆在喃喃着「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中,不知不觉迎来了五月。在母亲节前夕,他要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有篇论文预定要做大会报告。
「猫饼干都在这里了,然后这个包里全是乔丹的毛毯和玩具、这包是猫砂,这几天足够用了。啊啊......你阳台得锁起来,不然那些花草非遭毒手不可。牠最喜欢在花盆里睡觉,我那有一盆埋了郁金香球,本想等天气暖了就会发芽,哪晓得这死猫天天在盆里睡觉,搞自己一身泥不说,还把土给踏实了,连棵草都没长出来。还有那盆文竹,长势可好了,也给牠嚼成了残花败柳。本来还想搞搞绿化,现在是彻底一片荒原了。」
杭晨微听得哈哈大笑,蹲下身对着正在探察地形的乔丹,邪恶的笑了笑:「你家老头出差,没人给你撑腰了,要是不听话,嘿嘿......」
乔月歪头藐了他一眼,浑身透出不屑的神态,从他身侧踱了过去。
千帆大悦,嘲笑连猫都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
这些年,千帆所在的美术博物馆,在艺术品修复方面声名崛起。而千帆,正是主力军之一。他大学时就开始专攻这方面,一毕业得到了交换名额,去英国专业进修一年。除了原本主攻的油画修复,他还亲到民间,向几位赫赫有名的「画郎中」虚心讨教。这些年传统技艺的流失非常厉害,年轻人很少愿意继承冷清偏僻的传统艺术,民间艺人逐年消减。难得有千帆这样肯学上进的年轻人出现,对于那些匠人们而言,也是颇为欣慰的一件事。将世代相传的传统技法,引入到主流的艺术品修复领域,得以保存、发扬,这正是千帆建立名声的开端。
而这次,他所做的这篇论文已被一本很有影响力的核心期刊收稿。他尖锐的提出,在艺术品保护工作中,过多着眼于技术手段,而忽视了艺术品修复首先就是种文化事件。对作品本身理解的不足,导致在修复过程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很多的修复师只顾着让一件作品变得好看,而破坏了其本身蕴涵的历史价值。他大胆的在文中举出了几个例子,令会场气氛达到了一个爆点。
他的报告一结束,麦克风极为抢手,比原定十五分钟的提问时间,足足多延长了二十分钟,甚至他与提问人爆发了激烈的争论,最后会议主持人不得不强行中止了提问。
从技法的创新,到概念的突破,千帆成功的实现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次飞跃。他们的黄馆长笑得赛朵花,同时暗自遗憾没法招这小子当女婿--千帆的性向还是其次,而是他自己的独生子,前些年就跟男人私奔了。
会议第五天是理事换届选举和闭幕式。千帆他们有备而来,反应热烈的报告和黄馆长的提前造势之下,千帆成为了最年轻的常任理事,而黄馆长也荣登副秘书长一职,这次可说是大胜而归。
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组委会安排了当地旅游的活动。千帆没有参加,他去看望了自己的恩师之一,曹教授。
高二的寒假,他师从近十年的授业恩师,介绍他到老朋友曹教授所在的大学进修。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很清楚,他和曹教授初次见面时的那番谈话--
「你年纪小小就这么有志气,不错,真不错。不过要说具体教你些什么,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个人如果有能力,那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并不难。但要想出类拔萃,光凭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热爱』,要是少了一颗热爱的心,那就少了底气。」
「我指导过的学生里,不少都很有天分,但真正出人头地的,五年十年未必出现一个。怎么说呢,天分高的学生很多,可学了这么多年后,还能以所学为乐的就不多了。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所好、所学、所用三者合而为一。如果是真心爱好的,自然就有那股钻研的劲头,喜好这东西强求不来,说白了就像是『缘分』。」
「你来我这里,与其说追求技法的更上层楼,不如在这环境里开开眼界,多看多听,好好想一想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立志当趁早,年轻的时候培养兴趣,比什么都重要。」
当时,千帆侧头聆听到未了,开口问:「那您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曹教授立刻笑了起来,继而以满足的口吻回答:「当然!我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还自嘲的补了句:「不过呢,我是有兴趣没天分的那一类。」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初相见就非常的投缘。可惜因为某些缘故,千帆最后没有考入他门下,不过一直到现在,即便曹教授退休了,他们仍保持着联系。
对于千帆来说,其实有一个更难以忘怀的隐情。他高二那年的进修,正是他与曹教授的研究生--欧阳春的初相逢。
「嗯......」半夜突然醒过来,没了睡意。
看看霸占了大半个枕头的乔丹,千帆无奈的笑笑,下了床。逛到一楼客厅,他才想起常用的水杯忘在床头柜上忘了带下来。而家里最后一个备用水怀,昨天也被他摔了。结果他只能可怜巴巴的拿了个瓷碗装水喝。
捧着个碗,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他想起了在北京时与曹教授的见面。原来,曹老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欧阳的事。
千帆进大学后和欧阳意外重逢,当时研究生毕业的欧阳正好来到千帆考入的大学当老师。一开始他们延续了那种针锋相对但又忍不住互相欣赏的相处模式,后来渐渐的情不自禁,坠入情网走到了一起。只不过,既是师生恋,又是同志恋情,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辛苦旅程。
之后,千帆大学毕业不到一星期就出国进修,一年后他回国时,正是那个噩梦般的日子。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欧阳春之间的关系,除了家人、好友外,没有其它人知道了。
然后现在才晓得,在欧阳去世前一个月,曾向恩师曹老坦白过这件事。这些年,千帆都不知情。
也许健康出了问题,人变得特别容易念旧,曹教授在千帆来访时,不自禁的想念起了故去的爱徒欧阳,接着说出了他早就知情。
他后悔的向千帆坦承。「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当时我就该把话说开,让你至少有个可以发泄痛苦的地方。我以为只要不提,你再难过总有一天会过去,哪晓得你这孩子也是死心眼......」
千帆无法反驳,对方看得那么清楚,他根本无法撒谎说自己已经没事来安慰他。两人相顾黯然,念及亡者,心头的伤痛好像被剥出来撒了一遍盐。
回来后,干帆的睡眠又差了。有时一夜乱梦三千,醒来浑然不记得梦见过什么。要么就是半夜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在画室枯坐至天明。
极力的不想被那悲惨绝望的心境俘获,却似泥潭深陷般步步滑入......
亲爱的,原来你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已经久得被人当「过去」来回忆。而我,依然是封印在时光隙缝中的那个我,对你的思念将我捆缚得转不了身,且,不愿转身。
真好,我没有遗忘你,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就像你说的「永远」......
然后时间到了六月,在日光耀眼得像核子爆炸的那一天,失踪快半年的郑真,再一次站在了千帆面前。
初夏时节,阵阵暑气逼得人恨不能把全身衣物都卸了,郑真却是一身西装打扮。笔挺的黑色西服,贴合的腰身与裤管,让原本身量颇高的他显得更为修长。领带打的是稳重的温莎结,称着宽阔的肩膀,更为沉稳,就连原本挑染出几缕亮金色的头发也染成了深棕。架在头上的金绿色太阳眼镜,称着年轻活力的脸庞,掩不去的青春逼人。
「你......还没出国?」愣了半天,千帆终于冒出这么一句。
郑真撇了撇唇角,「你还记得我这个人啊。」
「嗯,当然......」心虚得想擦汗啊。
「我今天毕业。」解释了会穿成这样的原因,同时别扭的把领带结扯松了点,他似乎并不了解自己有多适合这身打扮。
「哦,恭喜!」千帆一拍头,「你捡到的那只小黑猫,已经长好大了,要不要看看?」
郑真微笑着,搭上了千帆的手腕,阻止了他。
对着千帆有丝疑惑的表情,郑真清了清嗓子开口宣告:「我不出国念书了,打算直接入社会工作。我要变成大人,足以保护你和你在一起的大人。」
「......」千帆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傻了。
「这些我都和父母沟通好了。」他得意的一笑,又添了一句:「--除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事。不过,我迟早会向他们坦白的。」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千帆,他温柔的笑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他落下一个吻,在千帆微张的唇办上。
第五章
「呼噜......呼噜......呼噜......」
太阳洒在乔丹的身上,牠满足的舒展全身,软绵绵的趴在千帆的肚子上,随着不时的抚摸,爪子时不时的微微张合,胡须一颤一颤。
千帆吃过午饭,搬了躺椅到阳台上晒太阳,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瞇眼看着乔丹的睡相,脑子渐渐胡涂了。
「来,进屋里睡吧,这里有风,当心感冒。」
努力掀开了一些困乏的眼皮,看了眼正轻推着他肩膀的郑真,千帆弱弱的反对:「不要......现在特别困,我不要动了......」
说完再度阖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郑真无奈的浮上笑容,阳光下千帆的发色带了点润泽的金红色,平时露出的额头,被凌乱的额发遮住。取下眼镜后,高傲好强的面庞,变得一下子不设防,让人不自觉的起了心怜。
上个周末也是这样,在阳台上睡着的千帆,午觉醒来发现半边脸被晒伤了。那时他还气恼的大呼小叫,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回屋拿了条枕巾,轻轻的盖在他脸上遮挡阳光,又不会妨碍呼吸。乔丹睁开眼,瞟了一眼郑真,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舒服的霸占着千帆的肚子。
「哈啾!」抖抖身,千帆感觉有东西从脸上掉了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来一看--枕巾。
正纳闷的时候,郑真的声音传来。「看你,着凉了吧!跟你说不要睡在外面。」
被吵醒的乔丹跳到地上,拱起屁股,两只前脚伸向前和身体成一直线;过了会又拱起肩,换成后脚伸直与身体成一线。做完起床操,乔丹悠闲的踱着步子回到屋里。
过了一会,千帆伸了个懒腰也坐起身。睡饱了后只觉通体舒泰,带着相似的满足表情,拖着折迭好的躺椅向屋里走去--
「呜哇!」捂着生疼的额头,千帆头昏眼花的蹲在玻璃门前。
身后的郑真看傻了--他居然一头撞上了落地窗,要不是玻璃够结实,只怕早就壮烈牺牲了。
「你没事吧?疼不疼?」
泪眼汪汪的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出事地点,继而语带怨恨的说道:「谁叫你把窗玻璃擦得这么干净!」意即,自己会撞上去,全都是郑真的错。
郑真哭笑不得的扶他站起,进屋擦了把冷水脸,千帆才算清醒过来。
环顾四周,千帆发现在自己小睡的两个多小时里,整间屋子就焕然一新。打开书房,原来堆得只剩巴掌大小地方的书桌,重新变得宽阔,资料书籍整整齐齐的迭在案头,或者分门别类上了书架。卧室床上那堆穿过或者没穿过的衣服,要么迭好放在了床尾,要么上了衣架摆进衣柜,再或者就是进了洗衣机。
「啊--你果然是天才!」
「不,您才是天才。」郑真忍不住讽刺他,「一个星期就能搞成这副德行,真想不通你这二十多年怎么生存下来的。」
「哎呀呀,据说在脏一点的环境中,有利于锻炼人的免疫力。那些从小有洁癖的人,人多身虚体弱。」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什么呀,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千帆忍不住挪揄他。「说起来实在荣幸,在下竟有此等殊荣,劳驾老总您亲自出面打理,真是VIP待遇啊。」
「哦?看来我不要点回报说不过去。」
伸手揽上千帆的腰肢,不由分说就接起了吻来,绵绵密密的直到吻得两人都有点气喘。
话说郑真高中毕业后,立刻踏入了职场。只不过,他并没有苦哈哈拿着高中文凭,做些薪水少的劳累活。郑大少爷跟爹娘磨了半天,最后同意把原来供他出国念书的钞票,挪来给他创业开公司。只不过一开始就说好了,这钱是「借」,不是「给」。
郑真有点意外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并不清楚父母之所以会同意的理由。
家里的事情,郑宏昌都顺着马琳作主。她其实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儿子不是念书的料,那么旺盛的精力,要是没有地方发泄,兴许又闯出出么祸来。这点钱给了他,哪怕四处碰壁到最后血本无归,只要能长点见识,也就值了,对他们家也不是伤筋动骨的事。
这钱到了郑真手上后,究竟要用来干什么,就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其实,他早就有所计划。
毕业证书一到手,他就和一个朋友,合伙开起了清洁家政服务公司。他的合伙人叫孙立基,两年前高中没念完就退学了,之后父母给他在一家清洁公司找到了工作。孙立基心思活络,一不是安心长久干劳累活的人,二来给人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无奈家中父母严厉,根本容不下他那些花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