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未央不由得有些诧异。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
然而左荫这种神态太过反常。
萧未央担心自己的同僚这样子走路,会撞到墙壁。
他跟在左荫后面走了几步。
那左荫走进华琚楼。
萧未央的眉蹙了起来。
左大人来这等地方干嘛?
望见左荫并不喝酒,只是直接去上二楼。
萧未央的眉蹙得更深。
他一脚踏在楼梯上,一脚还在一楼地上,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而就在这时,从二楼雅座里传来一个声音,“左公子您来了,我家小姐等您好久了。”
萧未央的身形一震。
他的双眸骤然阴沉下来。
然而他什么也不说,连踏上楼梯的脚也一下子抽了回来。
萧未央转身就走。
*** *** ***
于是第二天,萧未央见到白若水的时候,就觉得后者笑得有些得意洋洋。
那时正是圣上在内殿召见萧未央,白若水竟自施施然走了出来,居然还一边系腰带一边懒懒束着发。
萧未央看得瞠目结舌,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转过头来怒瞪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低着头正仔细看奏折。
萧未央于是紧抿了唇,一言不发。
白王殿下懒洋洋走到两人面前,将桌上景惘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白若水衣衫不整,还颇带了些海棠春睡之态。
萧未央只觉一股怒火在心头燃烧。
然而户部尚书脸上仍然是照常,他恭恭敬敬地拜见白王殿下,白若水懒懒打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因为那一眼的风情,萧未央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白王殿下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自由自在地走到内殿一旁,横躺于一方软榻上。
当今圣上抬起头来,“……呃……萧爱卿?”
萧未央狠狠将目光收回来。
于是当今圣上继续与萧未央谈事。
萧未央出来的时候,白王白若水仍未出来。
萧未央那天为了自己的被白王顺手牵羊牵去的官印,曾在殿前等候过。
今日萧未央出来的时候,他想起殿内的事情,他的脚步一停。
然而那仅仅只是一顿。
一停之后,他像是生什么气一般,他更快的离开。
<二>
白王殿下大宴宾客。
每一日,白王府人来人往,端的是丝竹交错,载歌载舞。
今日白王宴请六部官员。
萧未央接了请柬,他照常赴宴。
他面上仍然是温雅的,偶尔还跟身边同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然而他在冷眼看着白若水。
白王殿下巧言盼兮,巧笑嫣兮,他现在是朝中唯一一个外姓王爷。
白王殿下地位,与几月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白王府日日歌舞酒宴,当今圣上居然眉也不皱一下。
夜越来越深。
酒越饮越多。
白王殿下敬酒,喝得醺然,两颊都有些绯红。
座下官员也有些醉意了。
座上已然有人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萧未央一杯接一杯地干掉身边人敬过来的酒,他越喝,脸上越是冷若冰霜。
白王越喝,越是笑容可掬。
宴上舞姬更是美艳动人,引得官员一阵阵叫好。
萧未央觉得宴上的歌舞非常眼熟。
萧未央忆起那一日白王约请户部尚书萧未央时,就是上的现在的歌舞。
他眉头一蹙。
他的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一曲舞罢,叫好声不绝于耳,白王殿下懒懒起身。
“本王今日兴头上来了,也为大家舞一曲。”白王殿下笑眯眯地下台,他抬一抬手,早有人将他手上的酒杯接过去,白王殿下解下身上长衣,有两位侍女上来为他披上白色舞衣,解开镶金嵌玉的发冠,仅以一象牙发簪松松簪上。
满座俱静。
丝竹悦耳。
白王殿下水袖轻轻舒展开来之时,便是激起阵阵喝彩。
萧未央早已是气极败坏。
他已听到身边有人交头接耳,“久闻白王殿下容貌非凡,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哈哈,你还没见着他在床上的模样呢。”另一人是酒喝得多了些,略微放纵了些。
“噢?难道你见过?”
“啧,本官自然是没这福份。这可是当今圣上才能见到的。”
“你瞧那身段——”
“平日里都见白王冷冰冰的,今日笑眯眯的样子,更是令人心动啊……”
……,……
萧未央紧紧攥住手中酒杯。
这是他的!
这是跳给他一人的!
萧未央气极败坏。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
他只顾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白若水的视线已往他的方向投过来。
白王殿下一曲舞罢,水袖一扬,朝着萧未央当头过来。
萧未央只觉一股冷气朝他扑面而来,他一抬头一伸手便抓住袭向他的物体,竟将那物体一下子扯下来,那手中柔滑轻软,却只是一块雪白缎料。
萧未央一时有些愕然。
满座皆惊。
“大胆!”早已有人拍案而起,“萧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胆敢当面调戏白王?”
萧未央冷眼望了他们,一收手,将那方雪缎攥于手心,他坐在座位上,也没有起身。
白王殿下的长袖被人撕下一片,他立在当场,那眼光投向萧未央,似笑非笑。
萧未央饮尽自己杯中的酒,他站起来,吓了他身边的官员们一大跳。
“白若水!你好自为之。”
说罢,萧未央转身就走。
<三>
萧府送进十几副美人图。
那图上美人,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或眉目含情,或笑语盈盈,皆是与萧未央门当户对的女子。
然而户部尚书都看不上眼。
曾经沧海难为水。
萧未央发现他在想念白依依。
那长衣下摆镶了金线,那腰际系了一红珊瑚珠挂坠,一旋身一轻移步,都划过最优美的弧线,舞罢,会以柳叶拂过他眉眼的大胆女子。
然而萧未央发现自己记错了。
那人分明是白若水。
他更恨。
白王殿下扰动人一池春水,说不玩就不玩。
萧未央恨得咬牙。
就是求一声,他白王又少了什么?!
能跑过来对着他这个男人说出喜欢你这样的话来,白王殿下惊巨骇俗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为何又装得畏畏缩缩,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样?
白王殿下虽然撂下狠话声称要令萧未央孤寡一生,然而萧未央现在真真正正开始收下人家小姐送过来的画像的时候,白王殿下又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未央恨得咬牙切齿。
他本就没把白王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白王殿下却当真不与他说一句话,望向他的目光,也不再痴迷。
萧未央甚至有一日逮到白若水偷觑他的目光,然而白若水却只是冲着他一笑,将那目光闲闲移开。
萧未央当场觉得很失落。
他觉得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境地?
萧府大管家进来,望见自家大人如此失魂落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大人……您……看上了哪家小姐?”萧府大管家问道。
萧未央回过神来,望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将一副画像捏成一团,他揉了揉眉心,微笑着对管家道,“再让我看看吧……”
*** *** ***
萧未央这一头的动静还没传到白王耳中,便有大消息传到萧未央耳中。
白依依要出嫁了。
萧未央那一日正在沉思着写些东西,便有小仆过来将白王殿下送过来的请柬递上,萧未央原只是斜眼过去看了一下,然而这一眼,萧未央面前的白纸上多出一团墨汁来。
今日是户部例会的日子,然而现在整个户部朝堂空空如也。
独剩萧未央一人。
萧未央恨恨将一叠皇册扔在桌上。
白若水!我看你都耍什么花样!
萧未央写几个字,没有人磨墨。
他想喝水,没有人倒水。
萧未央心头火起。
他砰的一声将正在看的东西摔在桌上,起身就走。
今日户部没法办事了。
他转到与户部仅一墙之隔的工部。
六部朝堂空无一人。
萧未央觉得今日是怎么了。
六部的官员全部都死了吗?
还是全部都不想活了?
工部尚书左荫成个亲,这六部官员都跑得没影了吗?
萧未央摔了门,去左尚书府。
尚书府正是拜堂之际。
萧未央叫人抬礼抬进来,冷冷坐在堂上只管喝酒。
工部尚书左荫迎娶佳人,笑得像个傻子。
新娘据说是大家闺秀,白氏,长得是国色天香。
新娘的轿子还没到,左荫在招呼着大家喝酒,走到萧未央面前,被他一把抓住。
萧未央拖着他到无人之处。
“你是怎么回事?”萧未央压低了声音瞪他,“你明明知道,所谓白依依,根本就是白王本人!”
“白王?”左荫打了个冷颤,左看右看,“哪里来的白王?”
萧未央蓦地发现自己被耍了。
他倏地放掉左荫,急步出来。
那大堂之上,原来还是一片闹哄哄,现在变成静悄悄。
白王殿下坐在萧未央原来坐的位置上,端着萧未央的酒杯,闲闲喝酒。
萧未央走到他面前,瞪着他。
势如水火。
“萧大人坐啊。”白王笑容可掬,“干嘛绷着一张脸,今日是你的同僚大喜之日啊,大家都得开开心心的,这样子瞪着人,新娘子待会儿过来,可是会吓着的。”
萧未央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萧未央刚想问白依依嫁人的喜贴,白王殿下便递出一张来,“这是本王几日后成亲的喜贴,届时还望萧大人来捧场。”
“……”萧未央怒瞪着他,压低声音,“白若水!你玩够了没有?”那声音中分明隐着怒气。
“萧大人这是在请求本王吗?”白王殿下闲闲摊开喜贴,“本王与萧大人的妹子一见如故,还有待萧大人成全。”
“……”萧未央一把抓过喜贴撕成粉碎,本来站在他们身旁的人吓得差点跳起来,刚好新娘子轿子到了,那堆人立刻跑得远远的,“白若水,你就不能不耍些小手段吗?”萧未央强压着怒气,“下官说过,只要白王殿下你坦坦荡荡来讲一句。”
白王殿下摇摇手指,“错了,是求你。”
“白若水!你求不得人?”萧未央怒道。
“本王从不求人。”白若水冷笑,“这天底下多少美人等着本王宠信。”白王殿下趾高气扬,“萧大人若没有其它事,请退到一边去。”
“你?”萧未央冷笑一声。
白王殿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依依。”萧未央在他背后喊一声,白若水的脚步慢了一步。
“依依喜欢萧郎,愿嫁予萧郎为妻。”萧未央柔声道,“依依,你只需说这一句。”
白王殿下倏地转过身来,“说了你便会答应?”
白王殿下转身的动作是如此之快,萧未央只觉眼前一花,他笑了,“是。”
“当真?”
萧未央颔首。
他觉得自己很认真。
白王殿下一步步走过来,走到萧未央面前,伸出手,抚摸着萧未央的唇,薄唇轻启。
“萧未央!你做梦去吧!”
白王殿下骄傲地离开。
趾高气昂,离开时的神情像只孔雀的白王殿下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时,那个温雅带笑的人的眸光一下子骤然变得极为黑暗,那人轻抚自己的唇,抬起头望着离去的人的背影。
那是高深莫测的猎人——盯上傲慢的有着讨厌臭脾气的猎物的目光。
THE END
番外
嘈杂的脚步声,吵嚷声,叫喊声,厮打声……
在树上看书的十四岁的少年望见了十来个蒙面的人在刺杀几个似乎是无辜的人?
这是……抢劫?
眼看得一把剑朝路正中的轿子刺进去,少年倏地放下手中的书,一个翻身,“当——”的一声,一柄匕首截住了疾刺向轿帘的剑,反手一扣,连击虎口三个穴道,剑“当啷——”一声落地,轿帘微动,然而背对着轿帘的少年并没有看到,他拾起那个蒙面人的剑,大喝一声,“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抢劫!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见同伴的剑被打落,其中几个蒙面人不约而同地就朝着少年攻过来。
少年的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地躲过一个人的剑,架开另一个人的剑招,一脚踢开第三人,其余的三个蒙面人一见到同伴失利,全部涌上来与那少年对打。
少年以一敌多,额角渐渐流下汗来。
有一个蒙面人从一开始便偷偷摸摸闪到少年身后,轿中的人儿看到了,他心里焦急,然而他毫无武功,眼看着那个蒙面人朝着少年刺去,而那少年还与他面前的四个蒙面人苦斗,轿中的人惊得张口就要喊出声,就见那少年忽地向后一弯,躲过朝他面门的两道剑光,两脚扫过另外两人,那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倒,而那少年还能迅速直起身子转过来挡住他背后刺过来的剑,轿子里的人的下巴几乎要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这这——
他刚才看到什么?
将那把剑扔到地上,少年弯腰拾起自己的匕首,小心地擦干净那上面的泥放入腰间,他抬起头的时候,望见轿中的人也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比他……小一点点……
女孩子?
少年望了从轿中走出来的人一眼。
眉如柳黛双眸如墨粉颊如雪樱唇如朱,少年觉得轿子里走出来应当是小姐。
然而——那束发的冠带,那白色嵌银丝的长袍,又怎么看都是公子哥儿的打扮。
“……”轿中的人儿走到少年面前,不知道怎么的,少年觉得面前的又似公子哥儿又似富家小姐的人儿看上去很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好笑。
“还不快跪下谢过这位恩人!”从轿中走出来的人看起来也刚满十岁,然而此人说话的语气却像命令人一样,少年打量着他,觉得相当的有趣。
所有的仆从向少年道谢。
小公子看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要回轿中。
“你不谢我?”少年叫住那个小公子。从刚才这个人的声音,他觉得这人应该是富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转过身来,紧抿着唇瞪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那双瞪着人的眼睛相当的好看,那黛色的眉蹙起来,眉角眼角微微上挑的样子很有些勾人。
怎么会有人生气的时候都那样的好看。
然而那小公子不说话盯着他看的样子令少年心里有些发毛,少年叹息一声,他小小年纪,叹气时已经颇有些大人的感觉,少年望见时候不早了,他也并不是非常在乎面前的人的道谢,于是道,“不用谢也行,快点回轿子里去吧,我要走了。”
“……”
少年望了一眼那小公子,心里再感叹一声,居然会有人的五官像是粉雕玉琢一般。
“……我真的走了。”少年再说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多看看这个小公子。他从来没有见过人能长成这么漂亮的,让人觉得就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厌。
“……再见。”那小公子终于又说出了一句话。
少年觉得有些悲伤。
他轻轻的嗤一声,为自己心中的小小期盼而不屑,他萧未央又不是没有救过人,救过人对方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走的也碰到过,何时会像今天那样心里居然会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