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少————妖风
妖风  发于:2010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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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林君尧也摸不透这书生到底是过于骄傲,还是真的另有目的才在这里摆摊。

“小威。”他从身上摸出一锭两三两左右的散碎银子,交给小威,道:“你去给那个书生捧捧场,叫他现写两副字画来,用不同的字体写。”

“楼主,都没有买他的字,肯定就是写得不好了。说不定写得像鬼画符呢。”话虽这么说,小威还是接了银子,说笑了一句下了楼。

不多时,小威就走到那书生跟前,倚在窗前望过去,只看见小威把银子递给那书生,书生询问了几句,小威只是摇头,不耐烦的促他快写。

很快,小威就回来了,拎两副字迹未干的字回来,一副是隶书,写的是一首小词,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另一张却是草书,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小令委婉细腻,清新隽丽。而诗豪放大气,气象万千,一诗一令相应成趣,林君尧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你怎么想到叫这个书生写这两样的?”

“那个人问我写什么内容,我说我也不挑,一个送给女孩子,一个送给我大哥。他就写了。写的什么?”

“说了你也不很明白,反正很有意思的。”

 

 

隔了窗子,望过去,因为小威的开场,那书生的摊子前热闹了许多,三三两两有好些人过来买字,很快的他身后的那几副字就卖光了。

那书生就开始收拾摊子,旁边的摊主诧异地问道:“你生意好啊,怎么就不写了。”

“我已经有五两银子了,不用再卖字了。”那书生头也不抬的答道。

林君尧听在耳里,不由得一笑,果然书生气十足,江湖哪里是这样的人能呆的。先不说这区区五两银子够做什么,若是花光了,再来摆一次摊吗?

林君尧给了小威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道:“你给那个书生拿过去吧。哦,就说再买他一副字画,这个人有几分傲所的,直接给他怕是不会要的。你就叫他画副画吧。”

小威不高兴地道:“你已经帮了他一次。”

“当是江湖救急了。”

小威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噘着嘴又去那书生那里,啪地一下,搁在他的桌上,道:“再给我画副画。”

那书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银票也没怎么吸引住他:“画什么?”

“五十两银子值得画什么,你就画什么。”

书生嘴角一扬,略带嘲讽地道:“你并不通文墨,画些什么,写些什么,你又不懂的,何必这么破费。”

“我是不懂的,但是我们家公子还是懂的。”小威不悦地道。想想林君尧一番好心,人家却根本不领情,不由得回过头死瞪了林君尧一眼。

那书生顺着他的眼风望过,正好与林君尧望了个对眼。早春的阳光突然刺眼起来,林君尧微眯了眼,待他再次睁大了眼睛的时候,那张比早春的阳光还眩目的脸已垂了下去了。


那书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也不再说话,铺了一张宣纸,也不调丹青,只就着些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他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画好了,微为晾干了下,就递给了小威,连同那张银票一起:“送给你们家公子的。这银票还是收回去的好。如真的买画,我这画这五十两怕是买不到的。”


小威虽不通文墨,但见他双手都能写字,提笔就能作画,人又生得斯文俊秀,先前那点不悦本来已经消了,这会听了语气,脸又垮下来,他跟随林君尧多年,在金陵城里,不认识他的人还真的不多,这么副口气跟他说话的人也不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损这书生几句,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书生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收拾笔墨,小威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那书生一眼,转身上了太和楼,气鼓鼓的把画和银票递他林君尧,林君尧哪里还有不知道小威是吃了鳖,他也不多说,只是笑笑,展开画,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那书生送给他的是一副冬日残荷图。

一般人画荷,要么是春池小荷,六月艳荷,要么是秋日残荷,而他画的却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的冬荷,冬荷也是残荷,可他笔下之荷,泼墨淋漓酣畅,深浅层次毕以墨浓淡分开。荷叶虽然已经枯萎,衬以雪景,毫无半点萧条败落之气,莲梗裹雪,更显得荷之冰清玉洁。


等他也回过神来,再抬眼去看,那抹浅绿色的背影已溶在一片喧嚣的人群里。

林君尧日理万机,这几副字画虽然让他觉得惊艳,他很快就忘了,这些年里,他行侠仗义的事做过不少,这种小事更是不值得一提的。他本来是没有理由记住这个书生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很快的再次见到这个书生。

 

 


第三章

 

精巧富丽的房间内,鹅黄色的地毡上织着大朵红色玫瑰。半人多高的园案上红烛高烧,满屋子精巧摆设都被映上一层淡淡的红云。一缕甜甜腻腻的轻烟从紫砂香炉里氤
氲地飘浮在房间里,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了几枝半开不开的桃枝,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淡黄的迎春花,两种香气混在一起,只让人眼饧骨倦。

“胭脂,胭脂。”林君尧低低的唤了两声,那语调里说不出的暧昧。清澄如洗的眼里却闪过不易察觉的凌厉。这是芳菲院里当红花魁胭脂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他就感觉得到了一股杀气,


凛冽的杀气!林君尧从发梢到脚尖都戒备起来。

还好没有血腥味,胭脂没有出事。他又故作轻浮的叫了几声,觉查到细微的呼吸是从通向牙床的烟青帐幔后传来的。

“胭脂,你在哥哥玩捉迷藏吗?”林君尧调笑着道,慢慢地靠向帐幔。

还没等他走近,帐幔被掀开,一个修长俊秀的书生提着一柄剑从里面走了出来。红红的烛火被他带起一阵风,飘忽地映在他的脸上,赫然就是那天在街上卖字画的书生。


林君尧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人果然是高手,胭脂只是风尘女子,与武林中人从不结仇,这人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了。

“我叫苏云岚。”苏云岚清澈如水的眼睛落在林君尧脸上,缓缓地说道。

“你就是苏云岚?”林君尧一呆,蓦然之间想起了平明松的话:“他很漂亮,比叶吟霜还漂亮。”当时林君尧觉得平明松有些夸张了,一个男人再怎么生的好看,也不可能跟漂亮的女孩子相提并论的。现在他才知道,平明松一点都不夸张,苏云岚真的很漂亮,嘴形端庄,鼻梁很挺,乌黑的瞳仁像溪水里浸泡的黑石子,闪着迫人的寒光,这种玉面朱唇的俊朗甚至都胜过了女孩子的娇俏柔美。


“你认得我吗?”苏云岚略偏了头,向林君尧问道。

听他的语气倒没半点被人识破身份的难堪,而是说不出的喜不自胜,好像多年的旧友重逢,确信对方并没有忘了自己的惊喜。

林君尧有些好笑道:“你不就是红叶山庄派来杀我的杀手吗?对了,你还在街上卖过字,我是你的主顾。”

苏云岚白净的脸上慢慢的泛起薄薄的粉色,望着林君尧的眼晴里有难堪,也有不解,那神情活像是正准备偷糖吃而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孩子,而且这小孩子还是极诚实的,连狡赖都还没有学会,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不作声。


林君尧瞧着有趣,又道:“红叶山庄没教你怎么杀人吗?你的剑是纸糊的吧,来,让我试试你够不够资格杀了。”

苏云岚道:“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听他说得坦诚,林君尧更好笑,明明就是来杀他的,从红叶山庄到金陵,近千里路都走过来了,人都埋伏好了,事到临头却又不动手了,还真没见过这样子的杀手,“为什么,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


苏云岚又摇头,神情复杂的望着林君尧。

“胭脂呢。”

苏云岚一声不响的打开一旁边的衣柜,胭脂就在里面,被点了穴道的,昏睡着。苏云岚右手略抬,无名指与小指扣在手心,其余三只手指微屈,向胭脂身上点了几下,替她你解穴。


见了他的手法,林君尧心里一动,呼的一掌拍了出去。

苏云岚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也亏他机灵,侧身一闪,飞腿一踢拦住林君尧的攻势。林君尧不退不让,跟着又是一掌直击苏云岚面门,这一掌比起刚才又加了三层功力,苏云岚只得回掌去挡,两掌相对,各自退开几步,苏云岚微颦起眉心,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利地扫过来,又强调了一遍道:“我现在不想杀你。”


林君尧哈哈一笑:“我是你想杀就杀得了吗。你也别紧张,我只是试试你功夫。”

两人交手的瞬间,胭脂已经醒了过来,认清楚是林君尧,嘤地一声扑到他怀里,抽泣起来,“有强盗,我好怕。”

林君尧轻轻拍着胭脂的背,柔声劝道:“没事,没事。“幡然醒悟,这屋子里还有苏云岚,忙缩了手道:”没事没事,强盗已经走了。嗯,我这朋友从别处来的,我要跟他说说话,借你地方一用好不好?”平时里,他豪放不拘惯了的,吃花酒狎妓是常有的事,此刻当着苏云岚的面,不知道怎的,就有些缩手缩脚起来。而且,苏云岚明明就是来杀他,他却不知不觉用上了朋友这个词,还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反正武林中化敌为友也是常有的事。

 

 


等胭脂出了房间,苏云岚突然间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来:“六年前,你有没有去过红叶山庄?”

林君尧道:“我们追风楼跟红叶山庄是好几辈的交情了,我以前还没做楼主的时候,比较闲,到过红叶山庄一两回,你也是红叶山庄的人吧,不过你这一身功夫不是红叶山庄的那一路的,你是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的?”


苏云岚不答话,只用一双乌黑濡湿的眼睛望着林君尧,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眼里渐渐地透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来。

被漂亮的女人盯着看是常有的事,可是被男人也这么盯着,实在有些古怪,林君尧微笑着道:“你看什么,我虽然很帅,好像还不至于一个男人也盯着我不放的地步吧。”


苏云岚刚刚逝去的红云又在他脸上以更浓烈的资态显现出来,艳丽得如同瓶子的桃花。

“你的武功到底是哪里学的来的?”林君尧又问了一遍。

苏云岚动了动唇角,似乎是想笑的,却还是没笑出来,眼底掠过不尽的失落,道:“到底是你不记得了,还是我糊涂记错了?”

林君尧一头雾水,他的记性其实是不差的,只是想来想去也实在不记得了,除了那天在大街上,还在哪里见过这个苏云岚,毕竟这个俊美的人,他如是真的见过,绝对会有印象的。但苏云岚的语气却一点不像作假。


苏云岚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也没法子弄清楚,到底是谁错了,这样吧。你说说这几句给人听听,你就说:‘别揉眼睛,眼角破了,不能乱碰’。还有一句就是,‘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见苏云岗神色慎重,林君尧没来由的软下来,依着他的话说了遍:“别揉眼睛,眼角破了,不能乱碰。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心里委实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别特意思。


苏云岚白净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潮,眼睛瞪得更大了,身影一闪,就到了林君尧跟前,颤声道:“恩公。”喉咙一紧,声音略一停滞,道:“恩公,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不会记错的,我真的没有记错,没有记错。”


林君尧行走江湖以来,也救过不少人,做过不少侠义的事,猜想自己大概曾经有恩这个苏云岚,只是自己一点都不记得,这个人却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声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所使的少阴神功才是林君尧最关心的重点。“你说我们以前见过?你的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苏云岚道:“恩公,大概是不记得我了,不过我一直不敢忘记恩公,当年我没能看清恩公的样子,只记得恩公的声音。老天待我倒是不薄,五年之后,又让遇到恩公。”他心里激动之余,只知道诉说重见恩人的喜悦,还是没有回答林君尧的问题。


“你口口声声叫我恩公,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更不记得帮过你什么事情,还有你的少阴神功,跟少阴神剑,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林君尧有些急燥起来。


苏云岚这回算是知道主次了,答出来的话却又把林君尧吓了一大跳:“是恩公给我啊。”

“我给你的?”林君尧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人,而且自己一点印像都没有。就算是喝得烂醉如牛,他也不会做这么傻事的。这些年,因为这本少阴神功的丢失,他不知道想了多少补救的法子。


“是啊。”苏云岚点着头,以确凿的口气又肯定了一遍。

 

 

时光在回忆中缓缓倒流,于是,凋落在地上的花又绽放在枝头,逝去的红颜又鲜活地娇笑起来,漫山遍野的黄叶刷刷地回到树上呈现出诱人的绿色。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六年前。


“打他,打他。打他。居然偷偷溜进大小姐的梅园里来。不往死里打,他不会记住教训的。”

“野杂种。敢咬我。打死你。”

“切,才伤了一皮,都没看见骨头,本少爷不爽,继续,打到他跪下磕头的,本少爷有赏。”

“六少爷,用这根,这根粗些。”

..................

那一年苏云岚十四岁,但是瘦骨伶仃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被一大群人围着打,那些人里面他名份上兄弟,也有红叶山庄的奴仆们。他被几个耳光扇得两眼直冒金星,紧接着,就被推搡在地上,他试图爬起来,那些人已经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很饿,没饭吃是常有的事,再怎么好强也强不过身体本身的极限。他只是倔强地咬了唇,忍着剧烈的疼痛,大口地吸着冷气,脑海里闪回的尽是他很小的时候,苏倩龄把他在抱怀里疼爱的情景。他本能地知道用两只细瘦胳膊护着头,头上湿漉漉的,不用问,肯定又被打出血来了。


毒打什么时候,是在一瞬间停下来,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人走过来,半抱半扶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太阳的味道,像小时候,苏倩龄把他的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晒,然后就有那种叶道。


血从额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了,看过去,只见红的天,红色的树,红色的人,那人的五官样子,却怎么都不清楚。

那些毒打他的人却是看的清楚,来的人是是林君尧,那一年他已经十八岁了,是声名正胜的少年侠客,也是叶明雪的意中人。

“别揉眼睛。”林君尧抓住苏云岚试图擦试眼睛的手,:“眼角破了,不能乱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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