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沐日,大家都闲着,正是请客送礼,沟通商量的好时候,田蚡的乔迁之日就选在这一天。其他几家的庆贺宴是早就办过了,田蚡骨子里是个争强的性子,偏偏如今又争不过陈、窦两家,便把日子订晚了几日,刚好错开,免得出现大家跑到别人家里庆贺,自己门庭冷落的情形。也是为了避免摆明了车马跟老牌子外戚较劲,被人提前收拾掉,实力不够的时候要低调--他一向不算笨。
因此,这天,新封的武安侯府也挺热闹,不但是来庆贺的宾客,连已经摆过酒宴的盖侯、周阳侯这两位异父兄长也来造势。甚至,王太后之母,新封的平原君也到场了,这位,说起来真是有大功于国的--没有她,就没有王太后,没有王太后,就没有刘彻啊~
按照商量好的,韩氏兄弟到得稍晚些,先由韩则进去,送了自己的贺礼,再招呼一声--我家那代皇帝送礼的兄弟快来了,你们准备接皇帝的贺礼吧。
其实,不用韩则招呼,大家也都知道了,因为之前几家的礼,都是这么送的。因此,当韩则出现在武安侯府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戏肉来了。啊,不,是韩嫣带着皇帝的贺礼来了。
田蚡带着田恬亲自迎到了大门口儿,平原君带着剩下的两个儿子,在正堂门口立定。韩嫣到了之后,顾不得寒暄,跟着田氏父子来到正堂,先把刘彻的贺礼给颁了,众人谢恩毕,这才开始叙旧。
田恬指挥着新赐的奴婢,把刘彻的贺礼摆到中庭,供大家观赏,也有着炫耀的意思在里面。田蚡等韩嫣行完了半师之礼,奉上自己那份贺礼之后,笑得很开心,显是知道自己这份比别人的厚。亲自挽着韩嫣的手,领到平原君面前介绍:“阿娘,这就是陛下的伴读,韩嫣。姐姐和我,都挺喜欢的。”
平原君虽已年过花甲,精神仍然很好:“好,好,好。是个整齐的孩子,一块儿吃酒去吧,老身年纪大了,就不陪了。”
韩嫣连忙避席,口称不敢。这也位传奇式的人物,因为一句卦词,便抢了已经嫁人生女的女儿,送入太子宫去挑战命运,最后还让她成功了,不能不说是传奇,实在是位比王太后还极品的人物。待老太君回到后堂跟一群女人聊天儿的时候,韩嫣方才向田氏父子表示祝贺。
田蚡却道:“说来,还是要谢阿嫣呢,要不是你跟陛下说,老夫这爵位,还不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也也抖了起来,自称老夫了。
有个有脑子的太后姐姐就是好,宫里有什么新消息,他都能知道个差不多。
“这里头有学生什么事儿啊?您是陛下的舅舅,晋封之事,本就是在情理之中的。只因先前忙着先帝的丧仪,有些耽误罢了。学生只不过是顺口一说,陛下早有此意,否则,凭学生说破了嘴,也难让陛下同意。”
“行啦,大家知道就好。”田蚡不以为意,“你也快升官迁居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招呼一声。”
田恬也在一边表达了自己很闲,可以随叫随到。韩嫣忙说不敢,真有什么事儿,韩则也已经答应帮忙了,实在忙不过来,自然不会跟田氏父子客气。韩则接着作了证明。
难怪田恬如此热心,他实在是高兴坏了!得了列侯的爵位,不仅仅是名声上好听,上朝的时候站得离皇帝近一点儿这么简单。列侯,是有封地、租税收入的,每年封地上的税收,有列侯的一份,封地上店铺的租税也有列侯的一份,粮、钱全都有,小日子过得可不是一般的舒坦。汉时虽然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说法,但是,对于这些列侯,还没有后世降级袭爵的说法。基本上,只要成了列侯,这家子就可以父传子、子传孙,一直和这个王朝一起天荒地老了去。前提是:一直有嫡长子存在。无怪乎诸多人士拼命觅封侯了,不光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还是因为这一笔让人睡觉都能笑出声来的财富啊~
套一句清代的说法,这就是“铁杆庄稼”,旱涝保收的那一种,还附带摇钱树的功能。
田恬作为田家的嫡长子,只要他爹不犯昏,把爵位给丢了,这若大的金山就等于是他的了。田恬,实在是比他爹还高兴。人这心情一好,看谁都是好人,自己也变成乐于助人了。
与会宾客都不是什么大人物,见了皇帝三个舅舅、一个外婆,外加皇帝身边新鲜出炉的小红人韩嫣,也比较满意。虽然韩嫣一直被田氏父子轮流拉着说话,别人没有搭讪的机会,可好歹也一起喝过酒,至少混了个脸儿熟不是?大家很高兴。
虽然高兴,大家还记得这是在先帝死了一个月的时候,没敢太过热闹,来田府庆祝的人也不是很多。不一会儿韩则借口身体不好,先告辞了,真是个不错的说法,哪怕现在他离死亡的危险还有很远,不过,大家因为惯性,也相信了。韩嫣紧跟便向田氏父子请辞,场面话上说得很有道理:“先生,世兄,我不放心兄长一个人回去,而且,明天还要入宫当差,就先告退了。”田氏父子应了:“好好照看你哥哥。今天早点儿休息,有空儿宫里见。”
其实,韩嫣这几天在宴会上一直是提早走的,一来是虽然是来示好的,却也不想跟外戚搅得太深,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很多人老是盯着他的脸看。这让他很是不自在,每次几乎是逃离现场似的狼狈。
代表皇帝来送礼的小红人儿走了,弓高侯也走了,加之第二天还要正常工作,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一天欢宴,也就结束了。
47.冠礼
因为刘彻要韩嫣风风光光地搬迁,所以,新宅子还没有私下交付,韩嫣便借宿在弓高侯府。回到府里,韩则少不得尽足了兄长的义务,要韩嫣老老实实做人,不可以和皇帝陛下太随便了。韩嫣连声答应,指天咒地,声称自己那是一时心软,以后一定恪守君臣之道。同时,心时也给自己提个醒,最近管得太多了,要当心枪打出头鸟,因此对韩则,韩嫣是真心感谢了。
次日一早,跑到未央宫里当差。刘彻免不了要问一下几家外戚的情形,韩嫣便照实回答了。无非是几家各有什么宾客,都是什么排场,又有哪些趣闻之类。韩嫣如实答了自己观察到的,不过是窦氏、陈氏比田氏、王氏要热闹些、排场大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几代侯门与新晋的暴发户,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至于具体情形,韩嫣都是中途告退的--跟外戚扯得太紧,也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不清楚。
“臣不喜欢喝酒,意思一下,就回家了。宾客又多,大家也不在意臣。之后的事儿,就不清楚了。”
“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你该练练酒量了。呃?又没旁人,怎么又臣、臣的了?”
我不是不能喝酒,也不是酒量浅,人家酒量好得很!就是看到浑浊的低度酒,有些反胃,他们家的酒,虽然不错,可跟宫里常喝的比较清澈的酒还是有差距的……还有,我家大哥大不许我在你面前放肆。
见韩嫣不说话,刘彻又开始找话题:“嗳,先前不是说好了么?要说我~”
“大礼岂可废,万一说漏嘴了呢?臣少不得背个不恭的罪名,陛下也要受御史的唠叨。”
“我管他们!你就这么说!有我呢!”瞪直了眼,“还是有谁说过什么了?好大的胆子!”
“没有没有。”韩嫣连忙摆手,见刘彻还盯着自己,拍拍他的手臂,“这么瞪着眼做什么?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瞧你。”
“我不过是不想最近一个跟我实实在在说话的人都不理我了。”刘彻有些委屈,“我不是朕,朕不是我。这话是你说的……父皇到最后想的还是国事……我不想最后只变成个皇帝,倒没了刘彻这个人……”
韩嫣哑然,只能陪他站着发呆。当话语不能安慰一个人的时候,就静静地陪他一起捱过难过的时候吧,那比几句话,更能安慰人心。
“听说,你给田家舅舅送的礼比给别人的都多,为什么呀?”刘彻皱眉,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脆弱不很满意,换了个话题。
你听谁说的?
“送给魏其侯的礼也比给别人多啊,两位都教过咱们。不过武安侯是初封,魏其侯是益封,自然是武安侯的要隆重些罢了。”
“这倒是了。”刘彻表示同意,“哎,我给你挑的新宅子看了吗?喜不喜欢,不喜欢咱们再换。我觉得还行啊,够大,建得也好,位置也不错。”
“这两天净忙着四处送礼去了,还没看呢,你挑的,想必不错。”刘彻的审美观,还是值得信赖的。
“你就这么放心我啊?”刘彻有些得意,见韩嫣微笑点头,也跟着笑开了,“还是抽空去看看吧。”言辞间颇有些卖弄的意思,活似个考了一百分、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看考卷的小学生。
最终,还是依了刘彻,两人抽了个空,跟王太后打了声招呼,便溜出了皇宫,按照手头上的地址,摸到新宅子那里去了。
嗯,汉代皇帝,出宫游玩是很正常的。不像明、清时期,皇帝要是出了皇宫,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明代曾有个皇帝想要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结果被一群大臣跪在地上拦着--“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你就老老实实呆这笼子里,被我们关着吧~你好奇?好奇害死猫。你想知道什么?咱们告诉你!不告诉你的,就是你不需要知道的。
因此,当刘彻提出想要出宫散散心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王太后毕竟心疼儿子,尤其这儿子前阵子还吃不好睡不好的,便答应了,只嘱咐一定要带足护卫。
新宅子落在长安贵戚云集号称甲坊的住宅区里,即使在这抬头侯爷、低头二千石的地方,这宅子的规模也绝对称得上是宏大了。这几乎是惯例了,每逢新帝登基,便有自己的亲信臣子要赏赐,这时候有经验的少府便会提前会同有关部门,整治好一些档次不一的空余宅子,预备着皇帝赏人。田蚡、王胜的新侯府也是这么来的。
可是,眼前这宅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儿。韩嫣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本就是出身侯府的,这些日子也满见了几家当朝的外戚权贵的住处,这新宅子,竟不比那些逊色。再看里面,更是吃惊,家俱摆设一应俱全,全是最新的样式,质料也是顶好的,连使唤奴婢都给配齐了,二十户,一百人。前面有庭,内植松柏,后面有园,四时鲜花俱有。还挖了池塘修了亭桥、种了莲藕。
再瞧瞧地理位置,左右两边儿的宅子都是空的,前门正对着大街,出门直向右,直走,遇到十字路口,改向南,不一会儿就直达未央宫了。
“还不错吧?”刘彻很满意少府的工作,对韩嫣显摆,“地方是我亲自挑的哦,进宫也方便。知道你爱静,两边儿宅子都空出来了,放心,里面的破房子都拆了,只是用围墙围起来,不用担心里头躲了什么恶人。”
“……”韩嫣总算见识到了汉武帝的大手笔,“也太大了些吧~前些日子我也见了不少宅子了,总觉得这好像比魏其、武安侯府都大啊?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刘彻撇撇嘴,“放心啦,是差不多大的宅子,你的还比他们的窄了三尺,我看着地图量的。”
汗……
给四姓外戚加完封、发完赏之后,刘彻便给韩嫣升了官。至于一登基便加封亲信这回事儿,倒也没什么人提。一来,朝堂上原有的那些官员都没有大动,大家比较安心,二来,外戚封侯,这已经成了惯例了,周亚夫死后,也没人那么硬脖子地想跟皇帝在这上头较劲,第三,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常理--而且据好事者询问窦婴的结果,韩嫣人也不坏,而且,他亲哥哥正是现任的弓高侯,最后,上大夫、侍中,虽然算得上是显官了,却不担实差,没掌实权。
侍中,最大的优势就是与皇帝靠得比较近,韩嫣本身就是伴读,靠得已经很近了。上大夫,备咨询,是个对皇帝很有影响的职位,放在韩嫣这里,他就是不做上大夫,凭着这么多年的同窗,也照样影响得了皇帝。这样的官职倒也相宜。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官职,又没有占用朝堂上其他诸如太常、太仆之类比较风光的位职,基本上就是对他前面工作性质的一个说明和放大而已。皇帝、大臣,都很满意这样升了官,又不抢别人饭碗的处置。一同得到晋升的,还有太子宫的同僚们,只不过没有升得这么显眼罢了。
虽然众人很诡异地保持了沉默的赞同态度,在升官之前,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韩嫣没成年!
袭爵不分年龄,只要你是嫡长子,只要你去世的爹有爵位,哪怕你还没满月,都行。可是入朝做官,还是讲究点出身、资历的,虽然有甘罗十二拜相的佳话在前,可甘罗式的神童也没有便宜到满大街都是啊,于是,年龄,便成了一道入朝为官的坎,至少,是成为正式朝官的坎。
刘彻的办法也简单,提前加冠。这样的事情,景帝做过,既然先皇开了先便,现在陛下依样画葫芦,自然没有人不懂看人脸色地跳出来说“不合祖制”。
不过,提前加冠也不是随便就加得了的,这倒不是因为仪式有多么复杂。再复杂,能比皇太子的冠礼复杂么?不是一样准备过来了。最重要的是,韩嫣还有个如今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嫡亲兄长,这位兄长大人,也没到冠礼的年龄。
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帝肯为你家弟弟提前冠礼,该没口子的谢恩才是。这位兄长大人却是袭封的列侯,跳过了他去,大家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举行冠礼,是要有主人家的--一般是父亲,韩氏兄弟父祖俱亡,叔父也没有半只,只有个襄城侯堂兄在世,给韩嫣的冠礼,如今最好是他亲哥哥主持--总不能让个未成年人主持成人礼吧?
一番讨论下来,决定,先给韩则举行冠礼,主人只好由襄城侯韩泽之充当,至于加冠的来宾么,满朝德高望重的人海了去了,刘彻手指头一指,就落到了石庆的脑袋上。这位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万石君”了,一家出了五位两千石,本身又是个极守礼法的人,口碑极好。况且,这个人辈份极高--他的姐姐是高祖刘邦的后宫之一“美人”。请他做主宾,自然是极妥当的。
在石庆送了韩则一个“子范”的字,又说了一堆祝福、告诫的话之后,热闹的加冠仪式就这么结束了。刚刚加了冠的韩则,也被刘彻加了个上大夫的职位。大夫本就是没有定员的职位,只要皇帝养得起,随他封多少人。韩则本身就是列侯,加个上大夫,虽然是两千石的高官,也算正常。顺便给韩则母亲加了侯太夫人的金印,算是正式赐予这个“侯太夫人”的封号了--太夫人,一般是不单独加封的,妇人随夫、子爵而称,这是常识,如今却加了封,是很有面子的。如此厚待韩家,对外的说法,却是念及韩颓当平七国之乱时的战功。
紧接着没几天,是韩嫣的冠礼。这回,换韩则当主人了,刘彻自己跳上前台给韩嫣加冕。这让较着劲想争个主宾,压窦婴一头的田蚡十分郁闷。论辈份、人望,他争不过老实人石庆,又不能说皇帝不够“德高望重”、不可以做主宾,把他憋了个内伤。长这么大,他还没给人冠礼当过主宾呢!冠礼主宾,是项极荣耀的差使,对当事人各项要求都很好,如果能当上主宾,其实就是大家对一个人德阳行、才学、身份、地位等等等等的一个肯定。武安侯大人,当然想过一回瘾。无奈天不遂人愿,只好摸摸鼻子喝酒去了,这酒宴上,他又低了窦婴一席,觉得以前讨好窦婴也就罢了,可是自己现在也是侯了,跟皇帝的关系比窦婴要亲,有些觉得丢脸,便不理人。他不理人,人家也不理他,他就只好喝闷酒了。
冠礼过程就不再赘述了,总之,很累人!韩嫣毫不意外地得了个刘彻给取的字“王孙”。以后论交,大家都要喊这个“字”了。窦婴的字也是“王孙”,不过,大家多称他为“魏其侯”或者称他的官衔,倒不怕弄混。至于老师和学生的字一样,就不在大家考虑的范围里了,皇帝赐的字,对也是对,错也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