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风云录 下(出书版) BY 绯语
  发于:2010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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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耳倾听,听到有一道浅浅的,不稳定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某个角落。可是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

我僵在当场,只后悔来得太急没将火摺子带在身上。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这么静的空间,那脚步声又如此急促,却了若无声,若不是我凝神静听,只怕还会遗漏掉。

陌生的脚步,是敌是友?

我决定静观其变,然而才刚下这么个决定,就觉得背心一凉,刺骨的杀气扑面而来。

我大吃一惊,就着脚下的突起物着力,向左边飞身避开。那个袭击者动作迅速,耳力必定比我要好上数倍,我在左边还未着地,他手上那把锋利的剑已经如影而至。

我只好倒地一滚,锐利的剑锋狠狠划过我的手臂,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注意这伤口,他的第二剑又破风而至。这次比上次要快了许多,我感觉到身边沁凉的空气都被他锋利的剑锋给劈开了,即便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我依然知道那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我的面前,它下一个要劈开的,就是我的头颅!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本来该毫不留情,整整齐齐劈开我头颅的剑锋在我眉尖前方一寸的地方蓦然而止,随后传来一声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一切的发生只在那么眨眼的瞬间,随即一切归于诡异的死寂,仿佛刚才那杀意只是闭眼间的幻象。

高悬的心脏还没能归位,它剧烈的弹跳着,好像要冲破我的喉咙,跳到这个潮湿的、带着一丝血腥味的黑暗方寸之地。我明白自己刚才逃过生死一劫,就那么瞬间的功夫,我已经在阎王殿前转过了一圈。

冷汗已经濡湿了我的后背。

我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沈声问道:「谁……既然相救,何不现身?」

我的话音落下去后,又是一阵难受的沉默。

等了半晌,忽然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低语:「来的原来是你……太好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说话的人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气息时断时续。这虚弱的音调和绝望中的微末希望,让我想起死在我面前的郑铭。

紧接着,我看到暗室的角落里慢慢的有人打起了一把火摺子。

阴暗的斗室中,摇曳的火光将所有的东西都照了出来。

四周是一片长着青苔的石壁,暗室很小,没有桌椅。我身下躺着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那个袭击我的黑衣人手上还握着那把锋利的长剑,眼睛暴突,背心上插了一把已经全部没入,只剩下刀柄的匕首。

我顺着光源看过去,救了我的人浑身是血的坐在角落中。

他头发凌乱,脸色在火光下惨白如纸。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色的了,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凝固在他的衣衫上。

我的心好像被狠狠凿了一个洞,不敢置信。

那是一个认识的人。

魏京海。

魏京海坐在角落里,全身上下都是伤。胸口和腹部的伤都很重,几乎都是致命伤,不知他是如何支橕到现在。

可尽管命在旦夕,魏京海依然努力挤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眼角眉梢不见一丝颓然,在生命垂危中依然风流尽现。

我看着他,竟然产生一个错觉,此刻浴血而坐遍体鳞伤的他,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公子,依旧是在秦楼楚馆莺歌燕舞里风流倜傥的公子。

「小绿……」他扯出一个笑容:「我这个样子……还能让你害怕吗?」

我心里一酸,赶紧奔过去扶起他。

「你……原来也是六扇门的人……」

「不像吗?」他虚软的道,干燥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天,朱晋琪是你叫来救我的吗?」我颤抖着问,我想起那次在温府里差点被打死的时候,朱晋琪带着某人的请求,来到温府救了我一命。假如他跟我一样都是暗探,那么从温翔天身边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到他将发烧的我带回家,一切都有因可寻了。

「……你说呢?」魏京海闭上眼睛,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完整的话。

我撕开自己的衣袖,要为他包扎伤口。魏京海的衣衫因为大量鲜血的凝固,已经让布料和伤口黏在了一起,我小心翼翼的掀开,看到那些深可见骨的几道剑伤,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不要瞎忙了……」魏京海用冰冷得好像暗室墙壁石头的手,轻轻的按住我:「我已经快不行了……」

「你……」我知道他所言不假。正如当日见到倒卧血泊里的郑铭,那么重、那么多的伤口,还有像水似的流得满地都是的鲜血,我就知道华佗也无法妙手回春了,可是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我面前死去,我还是没办法掩饰对自己的无力的怨恨。

「你听我说……」魏京海吸了一口气,「那帮杀手闯进六扇门大开杀戒的时候,郑铭拼死护住我,临死前将一件东西交给我,嘱托我带出去。他只来得及说……」他轻轻的喘着气,仿佛要努力的将话说出来。

「他说,这是颠覆家国的东西,也是捉住幕后黑手的证据……」

魏京海捉住我的手,火摺子的光中我看到他眼里闪烁过一抹希望的精光,「你……是你来了,太好了……」他绽出一个微弱的放心笑容:「……还有一句话,郑铭说……这个盒子在你打开之前不要交给任何人,因为朝廷中,敌友……未明……」

「……我明白了……」

「那我……就放心了……」魏京海捉着我的手慢慢垂下。

「你……帮六扇门……三十多条人命……帮我……找出那个幕后凶手……绳之于法……」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边和轻轻闭上的眼里。

我无声的哭泣起来。在魏京海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的身体上,我找出了一个手掌般大的精细玄铁小匣子。

这盒子很轻,可以轻易的托在手心上。

但它却那么重……上面有多少条六扇门弟兄的生命……

我捻熄了魏京海手上的火摺子。这个人除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之外,一直都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伸出手指,慢慢地抚摸着他尚有余温的脸。他有斜飞入鬓的剑眉,有高挺的鼻梁,还有总喜欢说些胡话的嘴。

这个人,一定只希望别人记得他的风流不羁,而不是现在这个满脸血污伤痕的他。我用手指勾勒着他脸上的轮廓,划过额头、眼睛、脸颊、鼻梁……黑暗中,手指上的感觉让我慢慢的在脑海里还原魏京海那一张总是带着轻佻微笑,有一双桃花眼的面容。

魏京海,安息吧。

尽管和魏京海交往不深,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可是这样的事情总是使人悲伤。我静静的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告诉自己许多事情现在才刚刚开始。收拾掉过分外露的情绪,我毅然决然的走出了暗室,想起魏京海最后传达给我的那句忠告——敌友未明,我想了想,小心的将暗室关闭,让机关恢复原状。

悄悄的回到学士府,我避开耳目进房间锁上门,确认四下无人才摸出那个铁盒子仔细的查看。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盒子,竟然没有打开的地方,连钥匙孔都不见一个。正面上有一组图案,我仔细一看,正是洛书之图。洛书的九宫格由数量是一至九的九组圆点组成,总共四十五个圆点。载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数量为二、四、六、八偶数的四组圆点均是黑色,数量为一、三、五、七、九的五组圆点则都是为白色。

我看着奇怪,取了一支银针,在圆点上戳了戳,发现每个圆点都可以戳进去,将盒子倒过来拍一拍,刚才戳进去的圆点又弹回了原位,整张洛书图居然都是一个机关。

我琢磨着既然没有锁孔,那这洛书的机关应该就是开启盒子的关键了。我猜想应该是将九组圆点用某种方法组合着戳进去就能打开它……可到底该怎么组合洛书上的这九组圆点才能打开这个盒子呢?

我纳闷得很,什么样的东西和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让郑铭花费如此大的心机,将证据藏在这样一个构造巧妙的盒子里面,让人即使拿到盒子也觉得束手无策。

我把玩着这个奇怪的铁盒子,想从它上面找到能打开它的提示。摸了一会我就发现,在底部用篆体刻了一个「大」字,四个侧面都各刻了一首诗词。

左侧是李煜的〈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右侧是白居易的〈南浦别〉「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前侧是李商隐的〈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后侧是李白的〈折杨柳〉「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

我将诗来回念了数回,也没有找到什么相同的地方,对于解开盒子上面那个洛书之图简直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入手。

因这盒子事关重大,况且魏京海临终前转达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让我打消了将已经找到六扇门暗室,并且取出郑铭交托之物这事告诉温家兄弟的念头。

自从得了这个盒子,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日以继夜的苦思冥想。

温素秋以为我介怀那晚出师未捷,还在苦思那个「三」字之谜,因此除了一日三餐送进来监督我吃掉外,体贴地没有来打扰我。

可惜就算他不打扰,事情依然毫无进展。第三个早晨,抗不住疲劳的我承蒙周公召唤,顺便请他老人家帮我解惑去了。

可是眼皮才刚刚阖起来,门就被一把推开了。温素秋将我拽起来,使劲拍打着我的脸颊,「起来,你都两天多没活动了,不怕坐出毛病来?出来活动一下!」

可怜我才阖眼一会儿,周公都没见到就给他拍醒了。

「我才刚睡下……」我不舍得睁开眼睛,只能有气无力的抗议,可惜被他毫不留情拍我脸颊的啪啪声给淹没了。

「早上还睡觉,看看你成什么鬼样子了。」温素秋从间隙里听到我微弱的声音,立刻道。

他将我揪下床,丢到铜镜前,让我睁开眼睛看看他嘴里所谓的「鬼样子」。

我在他的婬威之下,只能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了好半天才将视线对准面前的铜镜,这朦胧的一眼看过去,才知道温素秋果然没有言过其实。

铜镜里的人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糟糟的头发,一张脸青白青白的,眼大无神,眼睛下面吊了两个可观的黑眼圈,重得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加上铜镜朦朦胧胧,镜面又有些不平整,里头的人不但脸色惨白如纸,一张脸还扭来扭去。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知道镜里头的是自己,只怕夜晚要吓出病来。

温素秋看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得不轻,让人端来一盆洗脸水,拧干毛巾,劳动尊手亲自给我擦脸。

当然,如果忽略他粗鲁得好像要在我脸上撸下一层皮的力道来说,有温家三公子亲自服务还是挺让人虚荣的。

将我的脸撸了一把后,温素秋就要拖我出去晒太阳,可我实在是已经困到没心思注重仪容的程度,只能整个缠住他哀求:「我困我困,让我睡会儿吧。」

多数时候都是铁石心肠的温三公子难得心软了,他将我丢回床上,命令道:「睡到中午,用过午膳给我出来晒太阳!」

末了还唾弃的落井下石说:「就你这样子,我再不管你,晚上出去还不把人给吓死了。」

可恶,糟糠之夫不可弃啊,素素你得凭良心说话才行。

第十五章

温家三公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性格,这时候得到了完美的再现,中午一到,他果然就闯进来,故技重施暴力非常的将我拍醒。

用过午膳后,温素秋将我拽到院子里。

我还没踏入院子就眼尖的看到十王爷——朱晋琪尊驾早早就候在那里了。直觉和这个小呆瓜扯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是给温家两兄弟挖苦,就是让人抄刀子追杀跑到勾栏院跳进人家的浴桶里,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于是我赶紧脚尖转个方向打算脚底抹油,结果被后面的一堵「墙」给撞了回去,温素秋皮笑肉不笑的道:「小绿,跑去哪里?」

我看这两人间的神色大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之势,不禁坐实了我的不祥预感。

朱晋琪登登登几步就跑了过来说:「小绿,我们来练武。」

我左右瞧瞧,「大公子不在,谁教你?」

难不成他病急乱投医要素素教?

「不是他要学,是你。」温素秋在后面冷哼着补充。

我活动活动手脚,困惑的看着他道:「我没听错吧?我都一副老骨头了,你还想要我学武?就算我学,你确定有进步的余地吗?」

温素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才十八岁,什么老骨头。」

我只好指着朱晋琪道:「我天生愚钝,再练顶多也就他这程度。他这种功夫还不是跟我一起给人抄刀追得跑了几条街,那有什么分别?」

温素秋说:「他这种资质都给我大哥调教得有模有样,我倒不信我亲自出马还教不好你这徒弟。」

素素你身手好,我也非常相信你调教的手腕,但问题在我不相信我自己啊!

「我真的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贬低自己,又捧高帽子给素素戴,希望他能打消这个无比荒谬的念头:「况且,还有你在呢,我有你保护就行了。」

温素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举起手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不是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没见过这么窝囊的。我让你练就练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翻了个白眼,现在一口一个男子汉说得倒挺顺口的,我气闷的心想:在床上时怎不见你承认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朱晋琪这个时候倒和温素秋同仇敌忾了,插嘴帮腔:「就是啊小绿,就你这两下子,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奇迹了!往后再不练着点儿……」

听他口出狂言,温素秋一个锐利的眼神立刻杀过去,不吉利的话当即半路腰斩,没来得及诅咒我。

我看温家三公子收回成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好和这两个人瞎捣腾,估摸着练着练着这兴致勃勃的两人就该知道,期待我武功有所进展还不如期待一只猪能飞天来得实际些。

温素秋看我答应了,于是率先到场子中间,抽剑耍了一套碧云剑法,舞得我和朱晋琪眼花缭乱的,只见他悠然中带着迫人的凌厉气势,等他挽了个剑花停手后,那簌簌下落的秋叶已经没有一片是完整的了。

朱晋琪看得目不转睛,脸色通红对三公子已崇拜得无以复加,只恨不得当场就下跪拜第二个太傅。

我却看得兴趣缺缺,又因为还没有睡够,脑袋有点昏沉沉的,于是眯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结果眼睛很锐利的三公子暴喝一声:「小绿,你有没认真看!?」

惹怒温素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那个胆量,只好收拾懒散,正色地点头:「看清楚了。」

温素秋将信将疑地扫了我几眼,「这么快就看清楚了,没诳我吧?」

「素素,我什么时候诳过你?」我无奈的说。

朱晋琪在旁边嚷嚷:「小绿,你根本没有认真看!刚才我看到你在打呵欠!」

「那你也没有认真看,为什么说我?」我瞄着他,故意冤枉他。

「谁说我没有认真看!」朱晋琪被冤枉了,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你要认真看素素舞剑,怎么知道我在打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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