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与精神病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李林，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而已。但是，也许一切都从遇到那个病人开始变得不一样……

那是这个城市最讨厌的夏天--梅雨的季节，见不到一点的阳光。都市里腐烂陈旧的气息放佛让人窒息，路上的行人似乎穿着同样的衣服，黑白灰构成了整个世界。闪电和雷鸣在云的上端浮游给人琢磨不透的感觉。

李林坐在公交车上，心中稍微考虑了一下即将接待的“病人”。肖晓，男，16岁。自闭？或者说……只是单纯的网络沉迷么？

其实李林并没有接这个病人的愿望。但是，肖晓的父母似乎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医生来“救救”他们的孩子的样子。况且……报酬也还是不错的，人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对吧？

李林一直认为，像是网络沉迷这样的状况发生了的话，唯一出错的就是父母，不过总还是不能这样直说的吧？毕竟还是要先根孩子接触一下，然后想办法从两边调解的比较好吧？

大巴孤独的在城市间行进着，因为下雨的关系，虽然前方没有车。但是，司机并没有开的很快。所以，李林已经大约在这辆车上坐了2个小时左右了。不是高峰时段的公交车里十分空旷，给出与人们印象中公交车所完全不同的感觉。

雨水顺着车窗缓缓的留下来，李林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远方某某商厦的巨大牌子。然后不紧不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到车门的台阶处。

到站，停车，李林一个健步冲下车子。售票员的目光疑惑的扫了扫这个奇特的年轻人，然后懒洋洋的喊了一句：“关门！”现在的年轻人都用不带雨伞来显示自己的朝气么？这位中年妇女想不明白。其实李林只是早上出家门的时候就忘记带雨具而已，他私人诊所里的那把雨伞在上次借给了一位中年欧巴桑之后，那个欧巴桑就再也没有到他的诊所来过，所以自然没有雨伞用。

李林穿梭在公共设施的遮雨棚之间，尽量避免自己被淋湿。不过从设在商业楼的公交车站，跑到作为居民区的后楼，还是让李林身上湿了大半。还好穿的不是白衬衫，李林这样想着走进了居民楼。

在那家人的门前，李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抬起右手敲了敲门。他还没有忘记他老师所交给他的，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不论何时都要做到最稳重最优雅。

开门的是中年妇女，肖晓的母亲。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若不是之前确认了目标，李林会把她当作病人的。不过，这也都是为那孩子操心造成的吧？她看到李林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但还是把李林请到了客厅。

肖晓的父亲也在，两人似乎已经等待李林很久了的样子。令李林奇怪的是，这两位家长似乎并不急于引见李林和肖晓相见。或者说，甚至都不提及肖晓的事情，只是将李林当作是登门拜访的朋友而已……

“那个……肖晓他……”李林终于忍不住先提起这个名字了，但是他刚说出那两个字，就看到肖晓的母亲似乎颤抖了一下。

“恩……肖晓今天，不太舒服，我想……暂时……先不要见他了吧？”肖晓的父亲支支吾吾的敷衍着，思维敏锐的李林立刻察觉了其中有了变故，但到底是什么呢？肖晓还猜不出来……

“总之，李医生，今天您就先回去吧……”肖晓的父亲下了逐客令，可是李林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因为，李林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至少让我看一眼吧？”李林提出了无礼的要求。

“不行！你必须赶快出去！”莫名的火药味确认了李林的预感，或许那孩子已经……

“我必须确认一下肖晓的安全！”李林说着站起来，向屋中的另外一个房间走去。忽觉身后一阵冷风，李林下意识的做出反应，竟将肖晓的父亲过肩摔了出去，肖晓父亲手中的一尊花瓶摔得粉碎……杀人灭口？

躲出这间错误的房间，立刻飞身向另一个房间跑去，如果这么着急杀人灭口的话，就意味着肖晓的尸体一定还在这个屋子里。

李林拧动了那个房间的门把手，客厅传来肖晓母亲的尖叫：“不！！”

门，打开了。

房间里很暗，似乎拉着厚厚的窗帘又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一台LCD。正当李林在黑暗中寻找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被猛地一拽，身后的门被重重的关住，因为重心不稳而往前摔倒，本以为会撞在地上，却落在了软软的什么东西上。

软软的，有温度……难道？

李林睁大眼镜，发现自己正以暧昧的姿势压在肖晓的身上。

“啊……对不起……”李林赶忙要起来，却发现被肖晓又拽了回来，失去原本运动趋势的李林和肖晓贴的更近了。在LCD冷光的照射下，李林看到肖晓正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看。

“李林……么？”肖晓自言自语道，“恶魔之子……这么说来是我的敌人咯？”

李林丝毫没有明白肖晓的意思，身后的门突然再次被打开，整个房间也被暴露在光亮之中。李林翻过身来，看到正在门口皱着眉头和正在掩面哭泣的肖晓的父亲和母亲。

“这……谁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林完全被搞乱了。

接下来，李林又被请回了客厅。当然，肖晓并没有跟着，他继续坐在电脑前玩着什么。

“是这样的……”肖晓的父亲好像很难以启齿的样子，“本来我们以为他只不过是沉迷于网络而已……”

是是……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李林心想。

“可是没想到，他……似乎精神上也有点问题了……”肖晓的父亲语气越来越弱，“我们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神经病……这样的事情，有点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刚才对你出手真是对不起……”

“哪里，没什么……反倒是我刚才做出了无礼的行为才是……”李林一边道着歉，一边心想，比起那种神经不正常的人来说，眼前这个有间歇性暴力倾向的人似乎更危险……不过，反正他自己没发觉的话，那也就没有义务为他治疗了吧？

“那么，请问……他哪里有不正常的举动呢？”李林小心的发问，防止触及雷区。但是不论是“不正常”还是刚刚的“神经病”，只要这样的词一出现，肖晓母亲抽泣的动作就会稍微大一点，似乎是精神上受不了，又似乎是表示自己的不满，大概这个事实伤透了这位母亲的心吧？

“不正常的话，首先是从那一日他自己走出房间来，就应该开始了……”说到这里，似乎触及了肖晓母亲的禁区一般，这个可怜的女人大哭大叫着跑回了里屋的卧室。

“夫人她……”李林稍稍有些好奇。

“……其实那天上午我在李林的门口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所以下午他才会出来的吧？”肖晓父亲的脸上有一丝自责的颜色，“那样的话，谁听了都会受不了吧。‘废物’、‘人渣’、‘活着有什么用’之类的话……”

李林在心里偷偷小笑一下，高中生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受到那么严重的打击的。

“然后呢……他肯出来之后……做了什么？”李林继续追问。

“他出来之后对我说了很多的话，像什么‘我终于明白了’什么的，‘虽然很感谢你养了我这么久，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之类的。”肖晓的父亲一边回忆着一边说。

“这些……有可能只是气话之类的吧？”李林猜测到，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肖晓父亲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可是，我越听越不对劲。他说我之所以会养他只不过是受他的支配而已，他还说他以前一直没发现，不过现在明白了我和他母亲都是不重要的，即使我们死掉也会有人替代我们来照顾他。他还说……”肖晓说到这里顿了顿，李林趁这个机会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我是神哟！”清爽响亮的少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李林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肖晓已经站在沙发的旁边了。

“肖晓！你还在胡说什么！”男人愤怒的吼叫。

“先生，请你让他说完。”李林现在倒是对这个自称是“神”的妄想症患者十分感兴趣。

“所以说了，我是神啊……这个男人是、刚才跑走的那个女人也是……只不过是为了能够让我顺利成长的存在罢了……”肖晓不屑一顾的说，引起了男人极度的不满。

“你这孩子……打烂你的嘴！”男人说着就要动手，李林急忙将他拦了下来，这个暴力倾向的更麻烦：“你先不要急，他现在心理上有障碍嘛……肖晓，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父亲说话？”

“啊啊~李医生，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这个男人可是连名字都不值得一提的家伙呢~”肖晓只是随意的消遣着说出的话却让李林的大脑有些充血……名字……肖晓父亲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为什么丝毫都没有印象……

“什么不值一提！你这臭小子连你老子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嘛！肖郑毅！就算你得了神经病，你也给我记清楚了！”肖晓的父亲怒吼着。

肖郑毅么？怎么会忘记了呢……明明之前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收过名片了的说，李林竟稍稍有了点奇妙的感觉，不过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拒绝了……

“啊~那个名字啊……你还真把那个名字当真，那个名字不过是我给你随意起的吧？”肖晓毫不在乎的说出极具挑衅意味的话语。

“你说什么！？”李林觉得肖郑毅的怒火马上就要具象化了。

“够了！你不能对你的父亲这么说话！”为了缓解冲突，李林大喊一声，“肖先生，您先在这里消消气，您孩子他现在可能已经不简简单单是御宅中毒这种程度了……我和他稍微单独的谈一下。”李林拉着肖晓走进了肖晓的屋子，把门关了起来。

肖晓很自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李林按了按墙上的电灯开关，在轻微的机械声过后就再无任何反应。凭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芒，李林又摸到了窗户旁边，掀开窗帘，结果发现窗户早已用厚厚的木板封了起来。

“别费力气了，一旦关上门，这里就是个莫比乌斯空间。”肖晓跨坐在电脑转椅的椅背上对李林说。

“什么？”李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肖晓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样的空间比较容易冥想……”冥想？这里倒是比较适合做心理治疗啦~黑色的环境容易使人心除杂念这一点李林也是知道的。

“冥想？我以为你在这里除了上网不干别的……”李林稍稍加以刺激，企图让肖晓放下架子。

“嗯……怎么说呢，”肖晓皱起眉头，好像陷入了困难的斗争，“上网也是冥想的一部分啦~你要知道，观看自己所创造的事务虽然很没有意义，但是确实也是一大乐趣。就和你们人类一样，我也很乐于看你们这些人类在一切搞所谓的‘发展’、‘进步’之类的事情，虽然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是还是很有意思的……”

李林本来期望得到的是更加正常一点的答案的，这样的话这次的治疗也可以早点结束吧？本以为只是轻度的社交能力障碍的御宅而已，不过看来这次是遇上真正的精神出问题的人了……

“你先等等……”李林从裤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笔记本，然后说道：“比起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是神啊？”

“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围着我转啊~”肖晓若无其事的说，“李医生，你听说过人择原理吧？”

“听说过……”李林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回忆其人择原理的内容。

“首先假设人类是存在的，人类作为一种生物，需要维持其生命的基本特征，所以有了地球。地球为了维持其本身的特性所以就需要在周围设置其它天体包括太阳系和太阳系之外的银河系。最后，为了让这些设定有地方放置下来，于是建立了宇宙。这就是人择原理吧？”肖晓一次性的说出了一长串用结果来倒退原因的事情，不过确实是人择原理的一项内容。

“那个……不是完全荒谬人择原理（CRAP）么？一般在学术界上来讲最多支持到弱人择原理（WAP）吧？”李林反驳道，然后迅速的在笔记上记下来。

“啊~这个不重要，你们人类总有一天会领悟到最终人择原理的。不过，我要说的和这个类似啦~所谓‘神择原理’……”肖晓说到这里，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一般，眼睛里闪耀出兴奋的光芒，“既然人择原理是存在的，那么就意味着整个宇宙在为人类服务不是么？不过这样听起来很不爽唉~这样不是不把我这个神放在眼里么……所以呢，所谓神择原理啊，就是要让你们人类围绕着我们这类神‘转’的原理。也就是说，整个地球上人类的活动都是为了我的生存和娱乐而存在的哦~”

房间内一片寂静，李林忍了再忍然后还是不禁大笑出来：“你会这么以为么？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法证明啦！我也可以说我是神啊。你会魔法么？还是仙术什么的？”

肖晓的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用手抓了抓头，“本尊以为你这个人类会明白一点，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也是这么笨。不过……算了，既然今天来了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肖晓一转身，从面向李林编程面向电脑，然后对李林说：“你先坐下吧，厄~床有些乱……不过放心，很干净的……”

李林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肖晓的床上，那触感果然是乱糟糟的没有收拾的床铺的感觉，不过李林更在意为什么他要特意强调干净，先记下来好了。

肖晓对着电脑一阵输入之后，电脑屏幕突然变黑了下来。失去了唯一光源的屋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林有些紧张：肖晓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为“神经病”了唉，如果现在突然伤及自己的话……

“我是这个世界的神……”一个带有厚重混响的声音充斥在房间里，声音好像渺远而又近在耳边无法分辨，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个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又包含这一切……我就是这既稳定又混乱的世界中最初的那个智慧体。”那个声音依旧如此陈述着，略带孤独的声音显得很幼小。

“我想要改变一切，又不知道从何开始。因为那里是整个世界的根源，也是整个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