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余仁杰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红色小瓢虫,一个小时后,余仁杰还是盯着桌上的红色小瓢虫。
"仁杰,你有没有在眨眼呀?"
难得趁年假回来的大哥余仁俊如此问,人家不是说十年一代沟,所以他自认为跟弟弟有零点六个代沟,以致于他现在不太懂弟弟的行为,没办法,谁叫弟弟小的时候,他在学校念书,弟弟在念书时,他在外头工作,要疼弟弟就得等以后,现在弟弟都大了,也不好意思再去疼他,不过,关心总是要的。
"好不容易回家,虽说家里舒服,也得去外头走一走呀!妈很担心你每天都关在屋子里,这样不太好。"
余仁俊再劝,走过去揉揉余仁杰的肩膀,真不懂自家小弟怎么还是这么瘦小,虽然他以前常抢余仁杰的奶瓶喝、常抢余仁杰的鸡腿、蛋蛋跟鱼吃,可是自从他到外头后,就没再抢过了,余仁杰应该可以再长得高大一点才是呀!
在可怜弟弟的同时,余仁俊完全忘了人类过了某段重要的生长关键期,再补充营养也是没路用的。
"哥,我不想再回学校教书了,可不可以?"
"什么?你说什么?"余仁俊震惊。
可怜的小弟,一定是对外面的社会适应不良。
"弟,别这样,做事要有始有终,你好不容易做了一半的事,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千万别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我在公司里是个小经理,再给你安排个职位没问题,可是这根本就不适合你的本性,你忘了,你之前对教师职业的憧憬、对学校服务的热忱、对莘莘学子的热爱,这些连我看了都羡笨不已呀!难道你都忘了,去当老师吧!你绝对可以克服困难、东山再起的。"
余仁俊拍着胸脯保证,可心里却暗想,开什么玩笑,再让小弟来公司,做个不到十天,信不信、信不信?十天就好,我的公司稳被他弄倒!
"是、是吗?"
傻乎乎的余仁杰信了,只是他有点纳闷。
什么时候他对教师这职业有过憧憬、有过热忱呢?好奇怪喔......我到底是怎么进去学校当老师的?奇怪,我有说过我想当老师吗?奇怪......
余仁俊很快就察觉到余仁杰的异状,马上加强催眠,最后,余仁杰奇怪了半天,还是被余仁俊说得服服贴贴。
晚餐的时候,电话响了,余妈妈接完转头说:"仁杰,电话,你的学生找你。"
学生?
余仁杰碰洒了汤,余仁俊在一旁惊呼:"小心点,没烫到吧!"
摇摇头,余仁杰害怕去接电话,可是家人都在,他不去接会让家人觉得奇怪,于是他战战兢兢的拿起话筒,轻轻的"喂"了一声。
"哈,终于找到你了,你要是挂了,我就再打。"
果然是他!
余仁杰颤抖着手,他不知道该跟苏轼说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堵堵的,好难过。
"余仁杰,你这次别再挂我电话,算我求你吧!你也别再哭,如果真要哭,一定要在我面前哭,听到没有!"
又是这样霸道凶狠的语气,才七天不见而己,竟让余仁杰感到怀念,这个明明小他九岁,却总是表现得比他还像个成熟大人的学生。
"为、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才可以安慰你呀!不然你在话筒里哭,我哪知道你哭个什么劲?就像上次,对,说到上次,好家伙呀!余仁杰,你居然敢挂我电话,还有这几天都关机,你胆子不小呀......"
"我、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因为那次太难过了,听到苏轼的声音心就好痛,所以就大胆那么一次,挂了。
没想到,挂了还是不开心,所以余仁杰整天都窝在房间里闷着。
"算了,反正都几天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好了,你跟我说一下到你那边是哪一站呀?要转车吗?公车还是客运?"
"咦?......什么?"余仁杰迟了好几秒,这才弄懂苏轼的意思,"你、你要来我家?"
"对呀?有什么疑问吗?"
"为、为什么要来?来、来做什么?"余仁杰掩不住惊慌,围在饭桌的家人都转头看过来。
"来看看你呀!顺便接你回来一起过年,不错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我要跟家人一起......才不会......"余仁杰慌得结结巴巴。
"好啦好啦!等见面再说,来,快告诉我。"
"你不说是吧!你不想活命了吗?"
恶狠狠的语气、阴森森的气息,听着听着,余仁杰感到寒风侵袭,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他可以想像对方的表情是多么的可怕,以致于他常常在梦中被惊醒,所以,余仁杰小士兵马上一五一十的向长官报告。
"很好,那就大约四个小时后来接我吧!"
* * * *
火车快飞,火车快飞,穿过高山......幸好返乡过节的人潮没挤在这个时段,只要不误点,基本上苏轼认为自强号还挺快的,虽然车费真他妈的贵。
下了车,时间也快接近半夜,稀疏冷清的月台椅子上坐着一抹熟悉的人影,缩得跟颗虾球一样,苏轼吐着白烟靠近,那人马上就站了起来。
注视着,互相注视着,一时之间都不晓得该说什么话,片刻,还是苏轼先开口:"没想到你这边这么冷,走吧!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跟着,余仁杰领路,心里堆满一堆疑问。
为什么要来看我?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去陪巫湘才对呀!
余仁杰看到苏轼的愉悦表情时,真的觉得他疯了,当然,余仁杰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
"......你不高兴我来吗?"
苏轼真不知余仁杰是在闹什么别扭?又不是女人,还耍脾气、一脸不开心,害他今晚冲动的欣喜去了一半。
余仁杰点点头。
"好样的,你竟然敢点头!"
苏轼扯住余仁杰的围巾,猛的一拉,余仁杰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待熟谙的气息一灌进鼻腔,一股温暖的碰触,让苏轼还是舍不得对余仁杰发脾气,他想怜惜余仁杰,所以扯着围巾的双手,改圈住对方,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哎,我真是想死他了!
转了趟公车,总算到家了。余仁杰只好把厚脸皮的苏轼介绍给父母亲与哥哥,原来苏轼还带了礼物过来笼络家人,家人很快就沦陷了,相信苏轼是个尊师重道、有情有义的好学生。
"现在这种有诚意的学生还真是难见,仁杰,你一定要好好关照人家,你看看,苏轼还带了礼物来,真是用心。"
"余伯伯客气了,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看着苏轼跟家人哈啦,余仁杰没仔细听,他只觉得越来越闷,就一个人先躲回房间,见状,余爸爸在客厅里气得跳脚,骂着:"怎么这样没礼貌,还当什么老师,连学生都比你行"之娄的。
一听,余仁杰在门后而吓得发抖,不懂余爸爸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打算明天要躲好,别让余爸爸给看到,然后,他继续坐在书桌前盯着红色的小瓢虫看,一直盯着看。
"俊才秀杰。"这是苏轼进房来的第一句话。
"什么?"
"刚刚听伯父聊的,原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你......生气啦?"
"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脸又皱得跟老头子一样。"
"你胡说......"余仁杰双手揉着揉着,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
"啧,我没胡说,伯父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觉得你是我的老师,应该要多陪着听听而已。"苏轼捧着余仁杰的小脑袋,继续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呀,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突然不告而别,我真的很生气,可是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你就别再哭了,这样烦恼的你,一点也不像你,你应该每天都傻乎乎、乐呵呵的才是!"
余仁杰哭到了极点,完全没发觉苏轼是用着多温柔的表情在望着他、用着多温和的语气在对他说话,他只觉得苏轼又是来捉弄他的,因为苏轼害他变得心情很难受、害他变得讨厌起跟学校有关的一切、害他甚至觉得巫湘这个学生很讨厌。
余仁杰不想要这样,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他不会这样的,竟然讨厌起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职业,一切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你讨厌我吗?"苏轼问。
余仁杰还是揉着脸,摇头,然后,苏轼笑了。
松了一口气,晓得余仁杰不讨厌他,那一切还有希望。他有很多话要对余仁杰说,只是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况且余仁杰哭成这样,问他原因也问不出来,想等他心静一点再说。
"今晚我跟你挤一间,我已经跟你家人报备了,放心吧!"
两人洗好澡,就如往常在苏轼房里睡觉一样,余仁杰又当起了人型抱枕,苏轼睡得很香甜,可余仁杰却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到天亮。
* * * *
余爸爸到老人活动中心去了,余妈妈留下早餐也到公园运动去了,余仁俊还在睡,而余仁杰摇醒了苏轼。
"喔......真难得,你竟然醒得比我早,哈啊......"
打个哈欠,苏轼还真觉得坐火车是一件累人的行为,让他今天欣赏不到余仁杰变小猪的脸,可惜呀!
"你快点起来......早餐要凉了......"
催促着,余仁杰抓起桌上的红色小瓢虫放进口袋里,先一步走到厨房去。
看苏轼吃得差不多了,余仁杰便硬着头皮开口:"苏轼......你等一下就回去吧!我请哥哥开车送你到车站......车票钱我会帮你出的......"
一听,吃着清粥小菜的苏轼停筷了,他把碗底的白粥仰头一口气喝光,"啪"的一声放回桌面,双眼不悦的眯了起来。
一见,余仁杰缩起脖子,虽然心底在发毛害怕,可是他不想低头。
我振作了,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老是被欺负的我,一定可以的,不管等一下对方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哭了,一定的!
"你说什么!"
不理会苏轼的怒气,余仁杰从口袋里掏出紧握了的红色小瓢虫,递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好好解释清楚,要不然,你等一下就完了!"苏轼盯着余仁杰的举动说。
"我看到小瓢虫很开心,只是这样我就会想到你......然后就会很难过,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难过......所以,现在看着小瓢虫,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所以......还是还给你吧!真的很谢谢你,除了家人,我觉得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一听完,苏轼傻愣愣的盯着饭桌上的红色小瓢虫,一脸愕然,然后、然后......哈哈大笑,笑得余仁杰当场愣住,水珠子在眼眶里转圈圈。
好过份、好过份,我说得这么认真、这么认真,为什么要这样笑、为什么要这样子笑我!
余仁杰不想再跟苏轼这个可恶的人坐在一起,从以前苏轼就一直欺负他,老是捉作他、逗着他玩,好可恶的呢!可是,余仁杰就是无法讨厌苏轼,无法打从心底去讨厌他。
想不到余仁杰站起来要离去时,却被苏轼一把抓住,"好了好了,我不笑了。"苏轼像吃了大补丸一样的容光焕发,喜孜孜的表情像是偷了鱼腥的猫。
"天呐,你就是为这事在烦恼、为了这事跟我不告而别逃回家、为了这事都不理我的电话,哈哈,余仁杰,你真的是笨蛋啊!你难道都不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这样吗?你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呢?"
"我想过了......可是就是想不出来......"眼泪真的要掉了,余仁杰也觉得他好笨、好笨啦!
"你呀!真是一点也不开窍。"
苏轼叹气,看来,对余仁杰还真是指望不得。虽然身在厨房这地方一点也不够浪漫,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而且,假如现在不说,以后苏轼大概也不想说了,谁叫这话对苏轼来说是多么对自尊心造成伤害的话呀!丢脸死了!
"我说呀,余仁杰,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苏轼很认真的问,眼睛死盯着余仁杰瞧,"是那种想要亲你、摸你的喜欢,跟情侣一样的喜欢,余仁杰,你知道吗?"
"咦?什么?"
这是余仁杰自出生以来最惊讶的一次,眼泪猛的缩了回去,心跳突然像引擎一样缩缸,怎是"惊"一字可了得,然后他想,这种惊吓,此生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
这怎么可能嘛,太阳其实是西升东落的吧?
"你、你胡说什么?你......是开玩笑的吧!我是、我是你的老师呀......还是男、男的......"
唉,我就知道,这呆瓜绝对不是普通的迟钝,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捉弄你,跟老师、学生无关,跟男人、女人也无关,不管其他的什么鬼理由,我喜欢你就对了,如何?要我吗?"
"我......我......"哪有人这样问的,你总得给我时间想一想呀!
这样的转折实在太大了,刚刚余仁杰才满心愁云惨雾,准备离这个人远远的,怎么霎时晴天霹雳,嘴巴像是咬到超级麻婆豆腐,让余仁杰着急得不知该怎什办才好。
"不要就算了,反正再一个学期我就毕业了,大家互不相见,谁也碍不到谁,不说再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苏轼转身,走得极慢,他离开厨房,从房间里拎走包包,然后走到了大门口,如果细看,可以瞧出他正在磨着牙,额上冒着青筋加冷汗,忽怒忽愁忽烦忧,仿佛恨不得咬死一只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可恶的余笨蛋,还不快点留我,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难道真要我跪下来求你,明明你也是喜欢我的呀!笨蛋!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你、你、太可恶了!"
苏轼站定转身,打算好好骂一骂余仁杰这个不懂得把握时机、珍重机会的笨家伙时,忽的一头余小猪冲了过来,然后苏轼意识到这是头排骨猪。
"你呀,有时候要主动点,别这么死脑筋......"
耳边响起了苏轼过去对自己说过的话,等到回神时,余仁杰已经紧紧抱住了苏轼,两人双双倒卧在大门边,苏轼更是一头撞上门板,差点昏厥,而余仁杰则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着一堆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话:"我要、我要......你不要走......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呜......你不要和巫湘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天啊!我都不知道你的爆发力这么强,撞死我了!"苏轼调整好姿式在门边坐好,头晕得嗡嗡叫。
啧,最近怎么老撞头,英文单字都不知道飞几百个出去了,唉......
"关巫女什么事呀?"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啥?我不要命了我,巫女那家伙多可怕呀!跟黑寡妇一样,我哪敢喜欢她,你说笑呀!"
"不是......真的不是?"说着,余仁杰嘴角上扬,笑开了,小酒窝浮了起来。
"嗯......还有什么疑问吗?我亲爱的余老师!"
眼前有张诱惑的脸,当然吻下去先,苏轼也不管场地、姿式、时间,猛的进攻,含住眼前那小小的嘴巴,有早餐的番茄味,酸酸甜甜的。
"你们......没事吧,"余仁俊穿着睡衣出现,本想再睡晚一点的,可是外头劈劈啪啪的声音,害他以为有小偷入侵,没想到是他小弟跟他的学生倒在地上,"有撞到哪里吗?下次小心一点,家里的地板很滑的。"
"没,哥,我们没事,只是不小心跌倒了。"'余仁杰与苏轼相视一笑,很心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