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三郎,不过我不用住大屋,也不用每天都吃鸡腿,只要三郎不嫌弃我,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好了。」阿犁用袖子擦试着他的泪痕道,宠溺地笑道。虽然个头已经长得跟自己差不多了,可三郎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的。」贺三郎大声宣布:「我要一直跟阿犁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蒸笼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粉白包子,阿犁盖上笼盖,同时将灶里正在燃烧的木柴抽出,让火势减弱。
一只土黄色的狗儿蹲在他脚边,伸长舌头期待地看着锅里的蒸笼。
阿犁冲它一笑,道:「小宝,你饿了吗?」
小宝舔了舔嘴,仿佛在回答他。阿犁拍拍它的脑袋,笑道:「还要等一下哦,等三郎回来了我们就能吃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三郎应该也快下课了吧......
翠竹围绕的书斋内,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诸葛亮的「出师表」的其中几段,底下的学生无不认真聆听,坐在其中的贺三郎不但仔细听着,还不时在纸上记录。
夫子念完后,提问道:「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这两句是何意?谁能说说?」
学生们眉头深锁,一些生怕夫子点中自己的赶紧把头低下去。夫子环视全场,见只有贺三郎笔挺地坐着,便道:「 贺郎,你来说。」
「是。」贺三郎站起来,拿起自己做的笔录,朗声念道:「此两句的意思是我本是一介平民,在南阳亲自种田,只求能在乱世中暂且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诸侯面前有什么名气。先帝不因我身世卑微、见识短浅。反而降低自己的身份,三次到草庐里来访问我,向我征询对当今天下大事的意见,我因此十分感激,于是答应先帝愿为他奔走效劳。」
他的解译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误差,夫子捋着胡须点头。
「很好,说得好。」他不忘勉励其他学生: 「贺郎是你们之中最晚来读书的,他才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有如此成绩,大家可要向贺郎看齐了。」
「是,夫子......」学生们应着。
贺三郎坐下后,好几个同窗都对他投以佩服的目光。夫子布置完今天的功课,便宣布下课了。贺三郎正收拾着物品,几名同窗跑来他身旁,赞叹着:
「三郎,你可真厉害,这么长的句子你都能记住。」
「对啊,我连夫子念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更别说要我译了。」
「三郎,咱们学堂里最聪明的就数你了。」
面对大家的称赞,贺三郎心里开心得紧,不过他保持谦虚地答道:「谢谢大家,大家过奖了。」
同窗们继续围着他问长问短,一名坐在前排的锦衣男孩不动声色地盯着春风得意的贺三郎,眼里射出嫉恨的光芒......
贺三郎下学后,迈着愉悦的步伐跑回家。黄狗小宝一如既往地跑到村头接他,贺三郎摸摸小宝的头,跟它一同走进家门,高声喊道:「阿犁,我回来了--」
「回来啦?」正在摆放碗筷的阿犁迎上去。
贺三郎一边解下肩上的布袋,一边献宝地说着:「今天夫子让我们解译『出师表』里的话,全学堂里只有我一个人会哦,夫子表扬我了,让大家都向我学习,其他同窗还说我是咱们学堂里最聪明的。」
「那就太好了。」阿犁笑眯眯地说:「饭菜都准备好了,洗把脸就来吃吧。」
「嗯!」贺三郎欢天喜地地跑去洗脸。
吃饭期间他还滔滔不绝地跟阿犁说着上课的事,还将夫子教他的《出师表》念给他听,阿犁虽然不懂,不过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话,看着贺三郎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就越发觉得自己苦心送他去念书是值得的。
今天夫子有事出去了,临走前布置大家默写出李白的《将进酒》和杜甫的《兵车行》,让他回来后检查。
许多学生写着写着就忘了,咬着笔杆子苦思。只有贺三郎下笔如神,仅用了上半节课的时间就把两篇诗词默写完毕。
几名同窗趁着休息的时间跑到他身旁看他的字,边看边夸道:「三郎,你写得真是又快又好。」
「对啊,一个字都没写错呢,真厉害......」
其他同窗听到他们的话,也陆陆续续围过去。一名矮小的男孩拿起贺三郎的抄写本,翻开看着他的字。
「哇,三郎,这些都是你默出来的吗?太厉害了......」他正说着,背后猛然被人撞了一下。
「呜哇!」小男孩扑倒在贺三郎的桌面上,不但撞痛了自己的鼻子,还让贺三郎的书掉在墨汁上,染黑了一大片。
同窗们惊呼着,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大家看向那名无端撞人的凶手--正是坐在前排的锦衣男孩。
「喂!沈万里,你怎么可以随便撞人?」一名同窗指责道,其他人纷纷附和,那沈万里冷嗤一声。
「我又不是有意的,谁让你们都挡在这里。」
这沈万里是学堂里最有钱的学生,过往也是脑筋最好的二个,他仗着夫子疼爱就横行霸道,因此,除了几个拍他马屁的孩子以外,其他学生都很讨厌他。贺三郎来之后,沈万里的风头都被抢光了,因此他对贺三郎怀恨在心,总是想着法子找他的碴。
贺三郎以往都不跟他计较,可这回......他沉着脸色拿起书本,这是阿犁亲手给他做的,还剩一大半空白的纸没有写,现在却毁在了这个混蛋手上,他捏着书本,肩膀因为压抑怒火而剧烈起伏。
其他同窗也大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们知道贺三郎的家境不好,很难才能弄到能写字的书本。大家见他这样,都替他生气,集中炮火轰沈万里:
「我们挡着你不会找别的路走啊?」
「是啊,谁让你往这边来了!」
这时,跟沈万里一路的学生也插了进来。
「你们嚣张什么?路又不是你们的,沈郎爱走哪里不行啊?」
「没错了,是你们自己挡路了还在大呼小叫!」
贺三郎这边的人反击:「门口就在那边,他往这边跑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万里!你撞到别人不止还把三郎的书本弄脏了!就算不是有意的也应该赔礼道歉!」「对啊,你这还算君子之为吗?」
「是君子的话就跟三郎道歉,赔人家本子!」
贺三郎这边人多势众,且句句在理,那沈万里被他们骂得无话可说,进而恼羞成怒,加上贺三郎一直不开口,只是任同窗出头,更是让沈万里觉得他是借他人之口羞辱自己。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文钱,使劲向贺三郎砸过去:
「不就是一本破本子,赔就赔!拿去!死穷鬼!」
铜钱叮叮当当地掉下,贺三郎放下挡住脸的手,脸色越发铁青,他以阴冷低沉的口气问道:「你说什么?」
沈万里被他可怕的眸光一瞪,顿时浑身闪过一阵寒意,不过他绝不能就这么认输!他更加大声地辱骂着:
「我说,你这死穷鬼!为了一本书就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没钱就别学人家念书!」
贺三郎这边的人又开骂了:「沈万里,你以为自己有钱就很了不起啊?」
「就是啊,你还不是拿你爹的钱来念书的,你得意什么?」
沈万里的同伙也反击了:「那贺三郎还不是拿他哥哥的钱来念书的!」
「是啊,我见过他哥哥,他哥哥常在市集那边卖竹具呢......」
「我也见过,他哥是一个戴着破帽不敢见人的妖怪,穿得又破又脏的,像乞丐一样......」正在大放厥词的男孩忽然被贺三郎揪住衣领。
「我哥不是怪物!」他激愤地从牙缝中逼出声音。敢骂阿犁,真是不要命了!他身壮力健,那孩子被他拎得脚跟离地,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贺三郎已经气得快炸掉了,沈万里还火上加油地喊着:「分明就是妖怪!不然干嘛要把脸遮住不敢见人啊?你哥是个大妖怪!吃人不吐骨头!」
贺三郎咚地扔下那男孩,猛力向沈万里挥出一拳!
砰!沈万里撞倒一旁的椅子,他的伙伴们惊惶地大叫:「啊!你打人!」
沈万里擦了擦鼻子,看到满手的血。他火冒三丈,连害怕也忘了,跳起来还击,贺三郎又是给他一拳。两方的人马吆喝着一拥而上,有加入战局的有劝架的,学堂内顿时乱成一片,惨叫声殴斗声不绝于耳,墨砚纸笔横飞--
小宝在门外激动地吠叫,阿犁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去一看究竟。
「三郎?你......」看到站在门外面的贺三郎后,阿犁倒抽一口冷气。
此刻的贺三郎狼狈不已,他脸上跟身上都沾着墨水,袖子撕破了一半,发譬也乱蓬蓬的。
「三郎,你怎么了?」阿犁忙拉着他进屋,贺三郎一语不发,沉着脸把书包扔在桌面上。阿犁见他脸色不对,放柔声音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还有......不是还没到下学的时间吗?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贺三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瞄着阿犁的脸,低声开口:「阿犁......」
「什么?」
「我......」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我再也不去读书了!」
阿犁大为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三郎愤恨地道:「我今天跟学堂里的人打架了,我把他打得鼻子跟头都流了血,那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娘非常生气,对夫子说若是再让我去上学就要夫子再也不能教书。我想过了,反正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咱家里又没什么钱,这书念不念下去也无所谓,所以我对夫子说我以后再也不去学堂了,夫子也已经答应了。」
阿犁沉默地听完,他没有责骂他,只是轻问: 「为什么会忽然打架?」「那混蛋故意把你给我做的书弄脏了,还骂你是......」贺三郎蓦地停下。不忍说出伤害阿犁的话,阿犁却柔柔问道:「骂我是什么?」
贺三郎支吾地说:「他骂你是......骂你是妖怪......」
他说完后,小心地打量着阿犁的脸色,对方却没有流露出气愤或者受伤表情。阿犁苦笑了一下,轻轻抚顺他凌乱的头发,轻道:
「所以你就生气得打他了?」
「是啊,夫子教过我们,士可杀不可辱,我绝对不能任由他侮辱你!」
「嗯......」阿犁点头,他遗憾地问: 「你真的决定不去上学了吗......」
「不去了......」贺三郎强打着精神说: 「阿犁,我以后就待在家里,边帮你干活边自学,我相信只要我勤奋学习,一定也能当上状元的!」
虽然他表现得如此豁达,不过阿犁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毕竟他是这么喜欢上学......
阿犁无言地轻搂着他,贺三郎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双手也用力地抱住他。
一场暴雨过后,乌云渐渐消散,青绿的小草显得格外油亮,水滴如断线的珍珠般从屋檐上、树叶上坠落,在阳光底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贺三郎肩上背着满满的竹制品,从屋里徐步走出来。躲在门口避雨的小宝立即跑过去,摇着尾巴讨好。贺三郎摸了摸它的头,对屋里道:
「阿犁,我出去了--」
「啊......等等......」阿犁披着单衣走出来,他给贺三郎戴上斗笠,咳嗽着吩咐:「路上小心......咳咳......」
「我知道了。」
「东西都带齐了吗?咳咳......午膳带了没?」
「都带了,病了就别乱动,快回去躺着吧。」贺三郎皱眉看着他憔悴的脸色。
「你一个人去真的不要紧吗?咳咳......」阿犁不放心地问,要不是他前几天傍晚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感染风寒,以至卧病在床,今天本应是他们二人一起去市集贩卖竹具的日子。
「不要紧啦,我都快十二岁了,别老把我当小孩。」贺三郎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回屋里。
见他躺下后,贺三郎才把门关上,他临走前俯身对小宝说,「我出去了,小宝你要乖乖看家哦。」
小宝伸长舌头对着他摇尾巴,似乎是听懂了。贺三郎向它挥挥手,独自走上泥泞的小道。
由于天雨路滑,加上背着重重的货物,贺三郎花了比平时还要多的时间才来到乌核镇的市集,抵达的时候已是正午。他来到阿犁平常摆摊的地方,铺上一块破布,将竹具整齐地排放上去。接着便坐在小凳子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看了起来。
不过他并不能专心把书看完,因为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阿犁做的竹具向来受欢迎,长年下来累积了不少熟客,再加上贺三郎俊美出众的外貌,更是吸引到不少女客人。一些没必要买竹具的姑娘大嫂们也都含羞答答地上前问价,贺三郎深知自己的魅力,亲切地对她们笑笑,美言几句,女客人们大都会爽快买下。
贺三郎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带来的货品全部卖完了。他摇着钱袋,满意地听着铜钱碰撞的声响。
「嗯......该回去了......」贺三郎伸了个懒腰,把东西都收拾好。
他步履轻快地离开市集,在一家药店经过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阿犁病了,家里也没什么有效的药,阿犁为了省钱一直拖着不肯去看大夫,再这么下去势必会让病情加重。
贺三郎没有再多想,当下就走进药店里。
「老板,请问感染风寒了,吃什么药比较好?」贺三郎问着柜前的老翁。
「哦,这要看病了多久了。」
「病了四天了。」
「这好办,我给你配个药......」
「有劳了。」
老翁手脚利落地选出需要的药材,包好交给贺三郎。贺三郎道谢着接过,付了钱正要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人们的骚动,几个青年人大喊着:
「快去八仙酒楼看热闹啊!」
「听说有几个武林人在打架了!」
「很精彩啊!大家都去看啊!」
街道上的闲人们都跟着去凑热闹,贺三郎好奇之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来到八仙酒楼门前,就见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一些本在酒楼里用膳的客人都狼狈地冲了出来,可见里头打得非常激烈。贺三郎挤到人堆的最前面,抬头看去。
八仙楼二楼上一阵混乱的厮杀声,摔破的桌椅不时破窗而出,底下的人们又是惊叫又是抱头躲避。
只听一声惊天惨叫,一名手握大刀的大汉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正确来说是被人狠力踢了出来。
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浊血。围观的人们正在惊叹着,又见一抹青灰色的身影从破掉的窗口飞出,落在大汉身前。那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直指大汉的咽喉,一头乌黑的青丝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双目透露出使人折服的光彩,俊秀的脸蛋依旧带着少年的青涩。
这孩子不过比贺三郎大上一、两岁,看着这名与自己年龄相若却有如此好身手的少年,贺三郎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青衣少年正要一剑刺入大汉的喉咙里,一道低沉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铠之,放了他吧。」
一名穿着灰黑衣服的青年从八仙酒楼里出来,他约莫二十六岁左右,身材魁梧,方脸厚唇,高鼻大眼,看上去气魄十足。
「是。」名唤铠之的少年听话地收起剑,退回青年身边。
那青年向围观的人们抱拳,非常有礼貌地解释:「抱歉,惊动到诸位了,在下与小徒路经此地,不巧遇上挑事者,小徒鲁莽还击,打扰了各位乡亲的清静,安某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
那安姓青年说完后,与徒弟又走进了八仙酒楼内。他们进去后不久,几名与那个倒在地上的大汉装扮一样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他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几个人搀扶着大汉,在人们的注目下灰溜溜地离开丁。
好戏看完了,大家陆续散开,只剩几名武夫打扮的男子还在讨论着:
「刚才那个姓安的年轻人该不会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安长均吧?」
「我看铁定是他了。」他的同伴答道。
「哇,想不到能在这种小地方看到这种人物,真是走运......」
「可惜没有看见安盟主显露武功,不过从他徒儿的功夫来看,安盟主的功力一定不容小觑。」
「不然你以为人家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而且这次的对手太弱了,安盟主的徒儿也不过使出了半成功力而已。」一个拿着大关刀,看似跑江湖的汉子搭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