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州故事之第二次呼吸 第二部————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0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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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特疼。”我絮絮念叨,“从今儿起谁打你我跟谁拼命。”

他隐隐一笑,特别赏心悦目。我趁着司机不注意,飞快地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他瞪我一眼,抽开手让车开走了。

我打的回了自己的家,除却厚厚的灰尘,家里的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改变。我站在老房子中间唏嘘了一阵,终究还是觉得满屋的尘埃有点儿碍眼,打电话给物管公司叫了保洁人员上来打扫房间,自己抓着钥匙下楼。

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第一次从自家楼上往下走,这突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还留在凫州的错觉。我习惯性地出了单元门就往车库入口走,竟有一种久违的兴奋感。我摸出车钥匙打开了被我闲置得脏兮兮的沃尔沃,扭燃发动机,下意识地就朝着凫大附院的方向开去。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凫州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连附院门口油条摊老板养的大黄狗似乎都没有老去;这样熟悉的风景,却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伤心的感触。我进附院时门诊部人潮依旧,急诊值班的小医师是我本科时候的学弟,见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夏医生,今儿外一是您值班哪?”

我哭笑不得:“嗯,是我。”

“哦,”他又把头埋下去写医嘱,“刚刚急诊科有个胸腹联合伤送到你们外一去。”

我忍住笑答应了他,转身往外一的方向走,还没进电梯就遇上了外一的护士长,十指抓得我肉疼:“小夏!你怎么回来了?”

我笑笑:“张护士,我回来过年。”

她又惊又喜:“哎呀呀,你说你,你说你……真是,不说一声儿就走,不说一声就回来!”她有些激动了,使劲儿抓住我,“走走走,我带你去看肖医生。”

我跟着她一路小跑:“肖老师还好吧?”

“就是你,你走那会儿把他难过死了!”护士长瞪我一眼,“不过这会儿挺好,肖医生要结婚了,你回来正好吃喜酒。”

“结婚?”我不禁一乐,“他终于把自个儿给弄出去了?”

“嗐,什么话!”她笑盈盈瞪我一眼,伸手推我进办公室,“去去去,给你师傅磕头谢罪。”

我差点儿打了个踉跄,站稳了看向前方,只见肖雁平手上保持着写医嘱的姿势,双目圆瞪看着我。

“肖医生,您看我把谁给您带来啦?”护士长拍着我哈哈大笑。

肖雁平仍是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地直视着我,脸上不见一点儿表情。

“肖雁平?”我不自在地上去拉拉他。

“夏,夏念非!”他好像是终于还魂过来,蓦地站起来,一手扯着我一手指着我鼻尖,“你,你你你……”继而委屈地一皱眉,“你好意思回来!你这死孩子,你,你好啊你……”

“诶……我那时候,我那时候是……”我不知为什么有点儿磕巴了,心里头又憋屈又高兴。

“你回来了?”肖雁平眼圈儿一红,却还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哦,你还好意思空着手来?”

“我这不刚下飞机就来了,”我伸手去揽他肩膀,嘿嘿直乐,“您别气啊,今儿晚上我就到凫山饭店订好座儿给您请安行不行?”我回头向外一护士长豪气地一挥手,“今儿晚上咱外一上上下下我全请了!”

“小夏你大老远的回来,哪儿能让你一到凫州就请客!”护士长嚷嚷着,“肖雁平,你是要当新郎官的人了,今儿这顿饭怎么说也是你请!”

我笑呵呵把肖雁平一揽:“怎么回事儿?我刚回来就听说您老人家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肖雁平顿时从刚刚那阵儿委屈的情绪中醒悟过来,对着我眉开眼笑:“你又听谁瞎说,结婚还早呢,真正办下来得是五一的事儿了。”

“那不也快了,就这半年的事儿。”我揶揄着他,“谁啊?”

“就是那谁。”肖雁平有点儿不好意思。

“谁?”我还乐呵着。

“余烨嘛,去年这时候到我们这儿住的院。”肖雁平笑呵呵地,“从南益那边儿嫁过来。”他一回头看了看那护士长,“行了别跟那儿偷着乐,今儿晚上凫山饭店我请了,还带上余烨,行不行?”

我蓦地呆在原地,就跟有谁从头到脚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少废话,赶紧去订座儿!”护士长笑嘻嘻地帮忙拎起了桌上的座机听筒。

看到余烨时我想我是彻底懵了。对面的女人温柔婉约,还真是那个云鬓堆鸦的余烨。

外一一群小护士围着我叽叽喳喳聊八卦,将肖医生的罗曼史翻出各种花样灌输给我。抛开护士们口中天花乱坠的言情套路不谈,我大概知道余烨是在去年初夏又从南益回到凫州,并从那时候一直待到现在,留在凫州一个小学里当英语老师。

“我不骗你们,”肖雁平气得对一帮护士们跳脚,“真是她追的我,真是!”

“你少来,我作证!”护士长毫不留情地抨击道,“小余去年在我们科住院那会儿你就看上人家了,恨不得一天去查八回房,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啊。”

“你瞎说!”肖雁平红着脸否认,一手拉着余烨,“余烨你自己说。”

一年不见,余烨温婉依旧,半掩着嘴唇偷乐:“行了行了,是我跟家里吵着要回凫州来着。”

“就是嘛。”肖雁平一阵得意,“跟你们说那会儿不是我看上她,是她看上我……”

“你放屁,你那会儿充其量就算个两厢情愿。”护士长翻着白眼儿,“我还不知道你?小余住院那阵子你还扣着人家病例不放,故意延长人家住院时间来着。”

“这事儿我知道,小余出院那天早上肖医生还挨了主任的骂。”旁边一个护士跟着帮腔。

“我不跟你们说。”肖雁平饮恨坐下。

“小余你说,肖雁平那会儿是不是跟块狗皮膏药似地死粘着你?”护士长凑过去八卦。

“没有……”余烨有些不好意思地斜瞄肖雁平一眼,“其实我也觉得他这人不错。”

肖雁平威风大振:“你们看你们看。”

“谁问你!”护士长带领护士们发出一阵嘘声,谁追谁的话题到此告一段落,外一全体医护人员接着喝酒吃菜。

饭桌上我坐肖雁平旁边,跟余烨中间隔了个座。在一片嬉闹声中我知道这是极幸福极美满的一对,但我仍然止不住用余光去瞄那位美丽又神秘的女子,觉得有种什么情绪在我心里漂泊。

肖雁平喝得有点儿高兴,酒过三巡的时候开始拉着我详细分析他跟陆子溱之间的种种差异性,笑得外一的医生们眼泪横飞。饭局散掉之后余烨站在门口送客人,我走在最后一个,不留神对上她明亮的目光。

“小夏,我有点儿事要跟你说,你来一下。”她神色间少了几分羞怯模样,温婉有力地拉住了我。

33.张源

肖雁平喝醉了稍微有点儿迷糊,余烨手脚麻利地跟我一块儿把他扶上车休息,在凫山饭店小茶坊找了安静的一隅陪我坐下。

“是张源的事儿。”她微微笑了一下,在包里翻了张小信封出来推到我面前,大小类似于过年时装压岁钱的红包。

我迟疑了一下,摸摸信封,很薄,似乎只装着一张纸。

“他回南益后手机号被换掉,一直联系不到你。”余烨看着我,“他知道我要来凫州,说要是在这儿见到你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眉头蹙了一下,突然对那个信封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我像是愣了很久才把手放在信封上,狠狠撕开,只飘出一张普通的信笺纸。

我把信纸展开,用双手抚平,嘴唇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翕动着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非子,我想我是记不起来了。

你如果还是相信我,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39*****283。

张源于南益。”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鼻子像是发酸了。

“张,张源是你什么人?”我双眼盯着信纸,不自觉地问着余烨。

“他不是我什么人。”余烨静静地说,“他来南益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后来是我们两边的家长安排着我们俩相亲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相亲?”我被这两个字从哀伤的情绪中稍稍抽离了一些出来。

“我有个叔叔在云南当营长,这事情就是他安排的。”余烨慢慢抿着嘴唇,“我以前在南益认识了一个人想嫁;但是家里没同意,就带我见了张源。我跟张源处了一段时间,双方都不喜欢,但两边家里都盼着我们早点结婚。”她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目光移向窗外,“正好去年春节前我想嫁的那个人自己结婚了,我那会儿心里难过,就跟家里说我想通了要跟张源结婚。”

我在心里稍微了然了一下。

“我觉得那时候我可能把他逼得有些难办,他就跟家里提说旅行结婚。我爸妈给我们订的是去马尔代夫的团,我们俩没去,到了机场就直接飞来凫州了。”

“你跟张源结婚了?!”我不由瞪了她一下。

“没有。”说到这儿余烨不由笑了一下,“我跟他说好了不结婚,他为了骗过家里放我们俩出来,自己打*电话办了张假的结婚证。”

我不由跟着乐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办得挺有张源的风格。

“我家在南益是开桃园的,我师范毕业就帮着我爸做事,也没工作压力。那时候单纯是想出来散心,张源上哪儿我就跟着上哪儿,谁知道一来凫州就被车给撞了,这才认识的肖雁平。”余烨温柔地笑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我望着余烨一脸恬静的模样,不忍再说什么:“肖雁平这人不错,你跟着他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我知道。”余烨点点头,“我以前是不懂事。当初要不是我闹情绪,张源也不会被逼着假结婚。”

我跟着她笑笑,本来想祝愿她余生幸福,张张嘴却还是把话题给拐了弯:“那张源,现在怎么样了?”

余烨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下:“我一直不怎么知道他的事情。去年从凫州回南益时有武警全程护送,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后来听我叔叔说才知道他当年好像是缉毒卧底。他转业之后本来被安排在检察院,出了去年的事情以后又换到了国税局。”

我下意识地又瞄了手上的字条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余烨试着劝我,“不过你们这么多年的旧知,能有什么事儿呢。我看他一个人在南益也急得难受,你有空还是跟他联系联系吧。”

回到家时我的房子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我缩在沙发一角反复研究张源的信,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想我是记不起来了。”

我盯着这一行字发愣,觉得我就像真切地看到了张源的脸,眼神极认真极努力,空空如也。

我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听到手机骤响。我手忙脚乱地去接电话,听筒那边传来白椴的声音。

“一个人在家呢?”他懒洋洋地问道,带着点儿不可思议的安详感,让人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暖和了起来。

“我是一个人在家,不然还跟谁?”我笑了一下,“你回家了?你爸怎么样?”

“他刚睡。”白椴忿忿跟我说道,“我跟你说,这次回来他一句话都不搭理我;整个饭桌上就我妈一直跟我说话。”

“哦?那你妈都跟你说什么?”我笑着问他。

“还能有什么,就问我在崖北是怎么过的。我看我爸不是一直没好脸色么,就全按照实话说,说我跟你住一块儿呢,你还天天送我上下班。”白椴嘿嘿直乐,“你没看见我爸那表情,一眼一眼瞪我。”

“诶诶你别太过火,”我边笑边说他,“你爸肯让你回家已经不容易了,你再这么闹,回头又把你爸高血压给气出来。”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来着。”白椴收敛了一下,“我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他要是真气了一般都直接操家伙,哪儿会跟我来这么温柔的。”他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也知道,他儿子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哪样?你跟了我还不好?”我一本正经地说,“鲜花儿都愿意了,牛粪还跟那儿嘀咕什么呢?”

“你才是牛粪呢。”他恶狠狠地骂我一句。

我跟他调笑了一阵,听他笑语晏晏,知道他这次回家没受委屈,心里也跟着安生了不少。我本来想跟他说说张源的事儿,想了半天开始没有开口。我不想让他再牵扯进这事儿,白椴是意气风发的麻醉科副主任,是我的爱人;不管过去如何将来怎样,在当下他就该被我呵护着没心没肺地快乐,这样就够了。

我到浴室去洗了把脸,想趁着脑袋清醒给张源打电话,这时候大舅舅的电话又插进来,嘱咐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注意事项,最后不忘提醒我去看望何局长。我被这套事儿弄得一阵心烦意乱,脑海中骤然浮现小西厢那个混乱的夜晚,记忆如丝般无限缠绕。我小资兮兮地坐在阳台上吹夜风,一手烟一手酒,苦大仇深荡气回肠;夜至深沉时我终于给了自己一记爆栗,收拾好心情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年三十,白椴继续窝在军区院子里尽孝;我按照大舅舅的指示,拎了烟酒年货上何局长家去拜年。

何局长家人潮如织,拜年的不少,客厅一隅还有几个亲朋好友围成一圈儿搓麻将。我跟他在书房聊了几句,说的全是场面话,并不十分投机;临别时我终归是放不下那个心结,克制情绪地看他一眼:“何局长,我还想问问,就是那天的事儿……”

何局长了然地看我一眼:“你是想问郭一臣死的那天?”

我讪笑:“我就是问问,您要是不方便讲……”

他笑笑:“核心内容是不方便,不过抓捕过程还是可以讲一下的。”他闲闲坐在书房的老板椅上,“这案子跨省跨国,上面有专案组,我们市一级的警力系统根本就吃不下来。武警那边有专门的人在盯张源,那天我们局里是下午接到的行动命令,说张源在凫大附院外面被人直接拖上车绑走了,我们这边一路跟踪到小西厢去抓捕。”他慢慢注视着我,“这中间我们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时间平衡点,既想找到郭一臣的落脚点又想营救人质。其实本来应该在张源被带进屋子以前就动手,但那会儿警力没跟上,失去了活捉的机会,最后只能选择包围喊话,然后击毙。”

我心里一悸:“张源被郭一臣的人绑架去小西厢?”

何局长一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是警方的内线,还是他……”

“这我不能说,你最好不要知道。”何局长淡淡看我一眼,“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已经比新闻详细多了。”

我不由愣在沙发上沉思起来,像是有块冰正顺着我的胃慢慢下滑。何局长缓缓起身,有些慈祥地拍拍我脑袋:“行了,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别老去想,人得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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