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第一卷————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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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章问他:“你多大了?”

那人欠身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汗,并不介意顾云章问的无礼:“年近不惑啦!”

顾云章没听明白:“多大?”

那人抄起折扇,一边扇风一边转向顾云章:“孔夫子的话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而立久矣,眼看就要不惑了!哈哈,其实还是糊涂得很。”

顾云章伸手从糖盘子里又挑了一块糖:“那你还不算老。”说完他又瞟了对方一眼:“你贵姓啊?”

“沈。”那人向顾云章伸出手去:“沈傲城。你先生呢?”

顾云章握住沈傲城的手,发现他满手都是汗:“顾云章。”

沈傲城收回手,把手心里的汗往裤子上蹭:“顾老弟是军界的人吧?”

顾云章剥开糖纸,在吃糖之前答道:“是。”

沈傲城满脸淌汗,仿佛要被自己的汗水呛到:“我和你们军界的人,交往不多,就和张小山师长最熟,另外认识你们赵将军。赵将军这两天大请客,一般人不够资格出席,你老弟虽是年纪轻轻,但位置一定不低吧?师长?旅长?”

顾云章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沈傲城微笑着答道:“我啊,是开汽车公司的。生意人,比不得你们有作为。”

顾云章还要继续问下去,然而房门又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伸进来,却是金处长。

“顾师长,你怎么在这里?”金处长没有进门,只公事公办的唤道:“将军一直在等你,请快跟我来吧!”

顾云章张着嘴,问话半路夭折,口中的糖又滚了出来。

沈傲城用扇子指着他笑出声来:“你老弟不要吃糖了,快去吧!”

顾云章在硬糖上连出了两次丑,可是不知怎的,并没有感到羞恼。沈傲城这人十分坦然,连笑话他都笑话的那么坦然,让他除了跟着一起感到好笑之外,再无其它想法。

随着金处长走到楼上,他被请进了赵将军的书房。

赵将军的大书房内将才济济,几名高级军官正端坐在沙发上,很有分寸的恭维着赵将军。见顾云章进来了,赵将军微微一欠身,眼中不由自主的放出了一点光芒:“云章,早让你来,你怎么才到?”然后又伸手指向近处的一把太师椅:“不要站着,坐下。”

顾云章不假思索的坐了下来:“我早到了,一直是在楼下会客室里。”

赵将军见他脸面雪白,眉目浓秀,虽是缺乏表情,但并不算木然,倒是隐约有点冷美人的意思,就心荡神驰的笑了起来:“你又不是外人,往会客室里跑什么?直接上楼来找我就是了么!”

此言一出,顾云章没多想,旁听的几位将才可是心中一动,登时觉察出了赵将军的弦外之意,知道这陌生的小白脸大概要成为他老人家的新宠了。

赵将军平时对部下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今日心情好,故而语气十分活泼的向顾云章介绍了在座几位师长。顾云章放眼望去,见那个长袍马褂的圆脸男人果然就是张小山,而张小山旁边的大个子名唤李世尧——这两位仿佛是赵将军特别看重的,其余几人,便只是一言带过罢了。

在这些人中,顾云章就看张小山最顺眼。张小山这人生的圆头圆脑,五官轻描淡写的笼罩在一团和气之中;做派偏于古老,总像是随时预备着给人打个千儿,很有前清气息。

顾云章喜欢圆一点、胖一点的人。金处长那么漂亮,可因为生的苗条颀长,所以在他的眼中也就仅是个漂亮。

张小山人精似的,看出顾云章现在正当红,便陪着笑向他好生寒暄了一番。顾云章本是斜斜的面对着赵将军,此刻就双手搬了身下那沉重的红木太师椅,连人带椅子一起转向张小山。张小山没想到他为了听自己说话,搞出这么大动作,登时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调戏了赵将军的意中人。

赵将军笑微微的旁观,并不说话。

这时李世尧见张小山交际正欢,自己也不甘落后,掏出烟盒走上来向顾云章敬烟。顾云章本不抽烟,当场回绝,搞得李世尧讪讪的,后退着坐回了张小山身边。

这些人在赵将军的书房中消磨了小半个下午,也就到了傍晚时分。那金处长敲门走了进来,向赵将军禀告道:“楼下已经来了许多客人,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开席呢?”

赵将军一手扶着金处长的手臂,一手按着桌沿,稳如泰山的站了起来,喉咙中放出苍老而矜持的声音:“我这就下楼,让厨房准备着,马上开席。”

赵将军这人,虽然自称是小隐隐于野,其实私心里还是很爱热闹,常在这别墅中举办宴会,特地在一楼开辟出了一间大厅。如今这厅内摆下了十几桌酒菜,应邀而来的一干名流们各自坐了,谈天说地吃吃喝喝,很是快活;另外还有几桌女客,都是太太小姐之流,是等着参加宴后舞会的。

赵将军高居于首位,因为金处长不够资格入席,所以他左边是顾云章,右边是张小山,十分得意,屡次大笑,几乎忘记伪装老人家。

桌上众人也听说过顾云章在察哈尔的恶名,却没想到本人这样年轻,简直可以归于小兵蛋子一类,又见他理直气壮的坐在上首,就颇觉不忿。当着赵将军,没人敢向他挑衅,但是也有别的隐晦办法——一酒过三巡后,宾客们都带着醉意放松了心情,一位马师长笑嘻嘻的走上来,拎着个酒瓶子要向顾云章敬酒。

顾云章一直没怎么吃菜,酒也喝的不多。抬头看着马师长,他无意起身,只淡淡说道:“我不大爱喝酒。”

马师长借酒盖脸,拿起顾云章面前的高脚杯就斟满了白兰地:“哈哈,哪有爷们儿不喝酒的?除非是你老弟不给我面子!”

顾云章的确是不想给他面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周遭一片欢乐,自己不好标新立异。眼看马师长把酒杯碰过来了,他便也端起酒杯,仰脸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放下酒杯,他那脸上不红不白的。

马师长平日也是个豪饮之徒,当即就看出顾云章是个有量的。把瓶中余酒再一次倒满了顾云章的杯子,他见桌上还摆着半瓶洋酒,就抄起来给自己也满上了:“你老弟真是个痛快人,咱再来!”

顾云章默然的举起酒杯,几大口喝光了。

这回他放下酒杯,转头对旁边侍立着的听差一抬手:“给他搬个椅子过来!”

那听差正看得有趣,听了这话就真在马师长身后摆了一把椅子。

马师长不慌不忙的叫住了那听差:“你去多拿些酒过来,另外找两个大杯子!”

那听差来回跑了好几趟,运来了一打白兰地以及两只大碗似的水晶玻璃杯;轻手俐脚的连开了六瓶酒,他含着笑退回人后。这时桌上众人,包括赵将军,也都停了杯筷,饶有兴味的观看这两人拼酒。

马师长见顾云章神情平静,心中就有些打鼓,可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得一横心抄起了酒瓶。

顾云章见他要往杯中倒酒,就自己也拿起了一瓶酒:“横竖都是往肚子里喝,就别费事了,直接来吧!”

马师长笑道:“好,你老弟够豪爽啊!”

这两人各自灌了一瓶,没事。

又灌了第二瓶,也没事。

拿起第三瓶,马师长这回喝到一半时,皱眉咬牙的放下了酒瓶。他身为一个资深酒徒,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肚子里也装了四五斤烈酒了,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乖露丑。

“行了……”他苦笑着举了白旗:“你老弟是真厉害,咱甘拜下风。下次在酒桌上再遇上你老弟,我老马得绕道走了!”

顾云章没理他,一气儿喝空了酒瓶。

低头吁了口气,他把空酒瓶放在桌上,然后望向马师长:“不喝了?”

马师长硬着头皮发笑:“不行啦,喝不动了!再喝要让人见笑了!”

顾云章的神情依旧平静:“刚才是你来找我喝的,现在说不喝就不喝了?”他拿起对方剩下那半瓶酒递过去:“不喝不行。”

马师长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稍微一动,脑浆子就要晃荡成浆糊:“你就非得把我喝趴下不可?知道你小老弟现在正出风头,可也别得理不饶人呀!”

顾云章晃了晃那半瓶酒,轻声说道:“我没理也不饶人。”

说完他骤然出手,一把就将马师长扯了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桌上众人先觉着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就见马师长半蹲半跪的背对了顾云章;而顾云章把马师长的脑袋搂进怀中,随即一手扳起他的下巴,一手将酒瓶口塞进他的嘴里,不由分说就是猛灌。马师长的两只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张大嘴巴连呛带咽,竟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半瓶酒下肚后,顾云章一松手,马师长“咣当”一声向前栽倒在地,不动弹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厅中宾客们也都伸着脖子望向了这边。见一贯海量的马师长活活醉倒了,大家就都觉着惊讶。而张小山一直和马师长不和,这时见对头出了大丑,就乐的眉飞色舞,向顾云章挑起大指:“好!我也服了你老弟了!”

赵将军却是关切的问他道:“云章,你没事吗?要不要上楼去休息休息?”

顾云章把桌上的空酒瓶子收到一起,一边让听差过来将其撤下去,一边摇头道:“我没事。”

顾云章说自己没事,然而旁人都不肯十分相信,怀疑是酒劲还没有发作出来。然而一直等到散席之时,他还是一派自然态度,并无异常。

众宾客此时分成两拨,年老一些的上楼去吸烟聊天推牌九;青年男女则拥去了跳舞厅中。赵将军扶着金处长,扭头向顾云章道:“云章啊,你不必陪我,跳舞去吧。我和陈培老讲两句话,一会儿也下去。”

顾云章本来也没想陪他,听了这话自然乐得,立刻就觅着乐曲声音走开了。

26.葛啸东来了

顾云章走进了跳舞厅,不为跳舞,只是愿意看个热闹。

跳舞厅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四面靠墙摆放了桌椅,中间腾出空阔地盘权作舞池。屏风后面的白俄乐队已经奏起乐曲,一对对男女也就相拥着滑入舞池,摇摆旋转起来。

顾云章在厅门口站了一会儿,因这里几乎没有军界人物,所以无人理睬他,只有几位摩登小姐频频看他。

后来,他忽然发现了沈傲城。

沈傲城的西装和领结已然不翼而飞,衬衫领扣也解了开,正独自站在墙角处的一架电风扇前,吹了前胸吹后背。顾云章离他那样远,也可看清他那汗如雨下的狼狈相。

顾云章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到沈傲城身旁,也不说话,就单是看着对方那满头满脸的滔滔大汗。沈傲城一边擦汗一边将个湿漉漉的脑袋凑到风扇近前——忽然一眼瞧见了顾云章,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哎哟我的妈!这不是顾老弟么?”

他说这“哎哟我的妈”五个字时,带了一点不知何方的口音,听起来十分有趣,引得顾云章笑了一下:“你热成这样?”

这时不等沈傲城回答,后方走来了一名托着盘子的听差,在乐曲声中大声道:“沈经理,您要的冰来了!”

顾云章回过头去,就见那听差手中的托盘上摆着两只大玻璃壶,一壶里是水,一壶里是冰块。

沈傲城请顾云章就近坐下了,然后自己兑了冰水连喝三大杯。用手帕擦了擦后脖颈的汗水,他很抱歉的向顾云章笑道:“我是最怕过夏天,汗多,让人瞧着怪嫌的——你老弟的酒量真是了不得,现在还没觉着醉呢?”

顾云章盯着他,同时摇了摇头。

沈傲城又问:“你不跳舞去?”

顾云章看他红着一张圆脸,皱着一边眉头,那模样很有一种人老心不老的可爱,就分外和气的答道:“不会。”

沈傲城忙着发汗,倒是没有留意他那份异常的友好:“不会?现在的年轻人,还有不会跳舞的?”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不成,顾老弟你瞧,我这衬衫都贴在了后背上,趁着没人注意,我得马上走。”

他是说走就走,伸手从玻璃壶中捏起一块冰扔进嘴里,他对着顾云章一点头,而后就贴着墙边,从光线阴暗处快步溜了出去。

顾云章恨不能把沈傲城拽回来——他难得想和人聊上两句,然而这对象却是顶着一头大汗跑掉了。

不过随即又来了一位替补——赵将军!

赵将军一手拎着根不大沾地的手杖,一手扶着金处长,身后跟着张小山,很低调的走入跳舞厅。赵将军有着鹰一样的眼神,尽管厅中起坐走动着许多男女,可他老人家还是一眼就把顾云章叼住了!

为了不搅扰旁人欢乐,他扶着一个爱人,带着一个爱将,静悄悄的走到顾云章身边,又笑微微的坐了下来。

顾云章转身向他一点头:“将军。”

赵将军让听差送来三杯苏打水,顺便放开了金处长。张小山则在靠后的位置坐下了,非常安心的做一名陪客。

“云章啊……”赵将军慢悠悠的开了口,一只眼睛瞄着正在寻找舞伴的金处长,一只眼睛盯着顾云章的侧影:“怎么不玩一玩呢?年轻人,性情不要这样沉闷嘛!”说着他抬起双手,做了个鼓动的手势:“要——天真一点,活泼一点才好!”

顾云章从出生到现在,还不曾天真活泼过,以后也没有再天真活泼的可能,所以听了这话,就觉得啼笑皆非:“我不会跳舞,看看就好。”

赵将军向顾云章一歪身子,胳膊肘支在了椅子扶手上:“不会没有关系,可以学。过两天你过来,我亲自教你。”

顾云章微笑着望向舞池,并不说话。

张小山坐在后面,听了这话也有点头皮发麻,心想将军对这个漂亮小子过于青睐,好像有点要疯。

赵将军身居高位,竟肯屈尊去教导部下跳舞,而顾云章一言不发,却是毫不领情。这要换了旁人,赵将军定然就要翻脸了;不过此刻他对顾云章怀有企图,好比登徒子尾随上了美貌大姑娘,就算挨上两句骂也是高兴的。

抬手摸着自己那光溜溜的下巴,赵将军又开始酝酿下一个话题,不想刚琢磨出了点眉目,李世尧却小跑进来了。

李世尧这人生的颇为高大,典型的老爷们儿模样。赵将军刚偷窥了许久顾云章,满眼里都装的是小白脸,此时一抬头看见个爷们儿,就十分扫兴,登时拧起了眉毛:“什么事?”

李世尧弯下腰告诉他:“将军,葛啸东来了!”

赵将军本来是憋了点气的,听到来人是葛啸东,胸中那口气却是在无形之中散了开来:“那不是外人,我懒怠动,直接把他领过来吧!”

说完他转回头来,就见顾云章绷直了身体,脸上不但没了笑意,那眉宇中还隐隐透出了一点煞气。

赵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云章,听说你在察哈尔和葛啸东多有摩擦,唉,其中的内情,我虽是不大清楚,可是带兵打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以理解。只是如今国难当头,我辈军人,自当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好,至于个人恩怨,姑且先放一放吧!”

赵将军这番话,顾云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直盯着厅门口,眼看着葛啸东在一名听差的引领下,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

葛啸东没觉着自己趾高气扬,因为实在是趾高气扬惯了,自己已经意识不到。

在脱离军队之时,他换做了西装打扮。炎热天气并未让他有丝毫失态,单手插在裤兜里,他风度翩翩的穿过众多名媛仕女的视线,自我感觉良好的停在了赵将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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