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东凉啊。”
“那不是引狼入室吗?除非孝成帝疯了。”
“还是撤兵吧。”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没说话的公孙冶和宁长两位将军沉不住气了。宁长一把拉过施墨,“军师,你说什么?撤兵?为什么?”
公孙冶站起来,“大哥,咱们别等了,打进去吧。”
施墨使劲儿拉下宁长的大手,“星相显示,此次进攻建康必败……”
陈远一摆手,“只玄,别说了。我绝不会撤兵的,现在正是天赐良机,只要攻下颖县,建康就唾手可得了。”他转向公孙冶,“但不能硬攻。现在,原来守城的士兵再加上后来的,跟咱们的人数已经旗鼓相当。而且我们现在对城内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样贸然打过去的话,十有八九会中埋伏。嗯……这样,只玄,别想你的什么天有异象了,帮我想个破城的办法,如何?”
施墨叹了口气,摇摇头,“要破城并不难。颖县县城很小,那六万援军肯定没有全部住在城内。今夜让公孙将军带一千精兵,拉上三百车干草,绕到城后,火攻驻扎在城后的晋军大营。见城外失火,他们必开西门救火。只要事先让蔡、宁二位将军埋伏在县城的南北两侧,等他们开门,趁乱冲进去,然后打开城门就行了。”
“如此妙计,只玄为什么不早说?”
“咱们围城的这十几天,只有今夜的风势适宜火攻。”
正说着,董氏拎着长枪进来了。
“之遥,裴亶下战书了。”
施墨脸色一变,“完了,晚了一步。”
陈远接过战书,“来的正好!文君,给我拿铠甲。”说着他便往帐外走,快走到外面时,他一转身,“只玄,你在大营中等着,看我如何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陈远带了四万人迎战。阵前双方人马照例互相羞辱谩骂了一番,接着几员大将上阵对打了几个回合。双方交战之后晋军很快显出颓势,随着陈远一声令下,几万大军跟着他往敌阵冲去。
刚冲出去,陈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看了一眼,是施墨骑着马追了上来。
“之遥!快回来!有埋伏!”
“你快回去!”陈远转过头,继续往前冲。
陈远一路杀,一路冲,晋军边还击边撤退。在陈远意识到他们进了一片低洼空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突然之间,几万匈奴骑兵从四面八方的山头上冲了下来。陈远一回头,看见了施墨。
“你怎么跟来了?!”
“我收到……”施墨的马中了几箭,摔倒了。陈远骑马过去,一弯腰,把趔趄着站起来的施墨拉到自己身后,“抱紧了。”说完陈远带着人开始突围。
一场恶战,打得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青衫军的尸体。
陈远带着几千人冲出洼地的时候,已经杀红了眼睛,他满身满脸和胯下的白马全都沾满了鲜血,最后他长枪一挥,竟然没有几人敢再拦他。施墨说了句:“勿再恋战,快走!”陈远两腿一夹,他的千里马便飞奔起来。因为是载了两个人,陈远落在了最后,一支支箭从身边飞过,但都没有射中他。
甩掉追兵时,天色已近黄昏。陈远勒住马,想下马歇歇。一路上施墨都一直紧紧地抱着陈远的腰,陈远没感觉出有什么异常。可马刚一停,施墨就从马上掉下去了。陈远叫了一声“只玄”,赶紧下马看他。董氏和宁长也跑了过来。
扶起施墨大家才看见,他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背上中了将近二十只箭,看来匈奴兵是认出了陈远,要置他于死地。
陈远把施墨抱在怀里,大声叫他,“只玄!只玄!”
施墨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陈远,“你们刚走,陈老将军就派人……送来……这……”说到这儿,施墨的嘴里涌出几大口血,便不行了。
董氏接过施墨,陈远打开信,是父亲告诉他驻守晋凉边界的北晋守军已经南撤六百里的消息。如果早点儿看到这封信,陈远便会知道北晋和东凉联手,他就不会出兵了。施墨是想追上他,让他撤兵,才跟他冲进敌阵里去的。陈远痛不欲生地闭上眼睛,把沾满了施墨鲜血的信狠狠地攥成了一团。
施墨是陈远在涿县的邻居。在陈远去之前老是被私塾里几个地主家的少爷欺负,后来陈远去了,很快变成了几条街的孩子王,穷人家的孩子都跟陈远要好,以前那几个霸道的恶少再也不敢生事。后来因为受不了当地官吏的剥削和边境匈奴的侵扰,陈远决定揭竿起义时去找施墨当军师,他立刻就答应了。跟着陈远南征北战地跑了好几年,施墨观星布阵,出谋划策,给陈远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今日却因为他惨死沙场。
司马昀是在夜里接到战报的,睡前他嘱咐小番儿战报来了就立刻叫醒他。看完之后他说:“嗯,很好。”心里却想:这裴老贼明天又有战功报了,又得给他弟弟要加封。这时德皇后披了件袍子走了出来,“皇上,夜里风大,别站在外面,小心着凉。”
回到内寝,司马昀也彻底精神了。他看着相貌端庄,身体丰盈的德皇后忽然又有了冲动,其实要不是国丈和裴悫的关系,他也不至于如此冷落皇后,只要是美人,不论男女,他都喜欢。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没等裴悫报功,徐焕之抢先一步跪下了,“臣有本启奏。”
“准奏。”
“臣今早收到陆长铭的八百里加急。三天前匈奴骑兵打退青衫军之后就进入颖县县城烧杀抢掠,把很多官吏、商贾和百姓家洗劫一空。而且他们已经驻扎到县城之内,并没有要撤兵的意思。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难保凉军不会掉转弓箭面向建康。”
司马昀喜不自禁,心想:朕果然没有看错!
前些天司马昀想试探一下徐焕之,就叫了一些文武官员一起去打猎。他刻意地跟徐焕之单独跑到了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然后略微说了一下对裴悫的不满,没想到,徐焕之当场下马,双膝跪地,表示了对司马昀的忠心。本来这几天司马昀还有些惴惴,怕徐焕之阳奉阴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对裴悫出手了。这么看来,那颖县县令跟他关系也应该不错。
司马昀瞄了裴悫一眼,他正黑着脸,跪坐在旁边。突然他欠起屁股,好像要站起来。司马昀马上开口,“朕有个想法。不如招降陈远,这样既可以不用再跟青衫军对战,又可以有足够的理由让凉军撤兵。而且据说在北方的时候,匈奴骑兵与青衫军交过阵,实力不相上下。现在颖县附近的青衫军还有三万余,涿县边陲陈远的父亲陈山手里还有三万陈家军。只要陈远肯归降于我大晋,相信凉军会立刻离开。列为臣工以为如何?”
可能是因为三万匈奴骑兵到了自己家门口,不容人再顾虑太多的原因,大臣们竟然不等裴悫表态就纷纷表示赞同。
退朝之后,司马昀想:除掉裴贼,指日可待!
陈远这个人,他找人秘密查过了。陈远的祖父陈靖跟裴悫是当年一起跟随先皇打下江山的元老,却在争夺朝中大权的明争暗斗中败给了裴悫。后来又被裴悫陷害,安了个结党营私,里通叛国的罪名,被诛了九族。至于陈山是怎么带着还是孩童的陈远逃到北方的,司马昀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跟先皇比起来陈远一定更恨裴悫。现在他要不遗余力地拉拢一切有可能跟裴悫做对的人。到时候除掉裴贼,再想办法杀了陈远。
主意打定,司马昀让小番儿找来了北宫门禁军统领李顺。
李顺是宫城之内司马昀少数能相信的几个人之一,小番儿和李顺是从小跟司马昀一起长大的,而且李顺曾经为司马昀在背地里骂过裴悫,但因为他的父亲当年为先皇挡过箭,有留给他的御赐免死金牌,再加上司马昀和惠太后拼死力保,裴悫让人打了他二百杖之后就没有再追究。
司马昀交给李顺一块黄色绢帛,“你去给朕下一道密诏。”
陈远接过密诏,看着被押进帐中的李顺,“你是司马昀派来的?”李顺点头,陈远挥挥手,李顺被放开了。
陈远拆开绢帛,里面掉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爱卿若能到朝中助朕共灭裴贼,朕愿与卿共享江山,封卿为异姓王,赐北方五州十郡三十二县。
昱昌
陈远随手将信烧掉,心想:未曾见面就许下如此重诺,此人绝非善类。
第二天一早,北晋朝廷的招降书就到了。
陈远降了,东凉得到消息后立刻撤离了颖县
第四章:初见
陈远只被允许带领一千人马进入建康城内,其余将士一律继续驻扎在颖县以东,等候军令。
司马昀看着走上正元殿跪下行礼的陈远说:“陈将军免礼。”
陈远抬起头,朝司马昀望去,在和他目光相触的一瞬,不知为什么,陈远心中一动。原以为被朝中权臣所控的傀儡皇帝应该是一副面容枯槁,形容猥琐的模样,不想这司马昀竟是如此的相貌俊美,英气勃发。完全没有半点受人牵制、低眉下首的意思,反而周身都散发着盛气凌人的王者之气。
见他有些愣神儿,旁边的淮远王司马旬咳嗽了一声。陈远收回目光,看着地面。
司马昀说:“既然陈将军已诚心归顺大晋,过往之事朕便既往不咎。现特封陈远为平东大将军,除继续统领所率余部,另派骑都尉吴虎为副将,率晋军三万助陈将军把守晋越边界。其余封赏、俸禄皆按正四品上阶。另赐城西将军府。”
陈远谢了恩之后,司马昀又说:“将军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疲于奔波,想必已人困马乏。不如先在建康停留数月,稍事修养。朕着吴都尉的人马先行一步,带领现驻扎在颖县的青衫军先到边境城关各口安营扎寨,待将军返回后守城事宜再做详细安排。”
陈远当然明白司马昀的用意。自己刚刚归降,司马昀自然不会完全信任他,派个都尉是为了以后监视、牵制他。现在把他留在城内,既可以对他进一步观察了解,又可以防止他后悔投降,回去继续反晋。但既然已经降了,陈远深知既已身为人臣,就要处处言行谨慎。另外他也好奇司马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准备用什么方法除掉手握重兵的裴悫?况且陈远跟手下几位将领的感情很好,他们不会背叛他,而且在涿县的父亲手中还有兵,所以他相信司马昀也不会轻易把他怎么样。只说:“多谢陛下体恤,臣领旨谢恩。”就退到后面去了。
接着司马昀先给裴亶加封了威武右将军,又把陆长铭调入建康,升做了秘书丞。
这天早朝上,司马昀下的所有旨意都没有事先知会裴悫,封奖赏罚似乎都合情合理,但在裴悫看来却都是步步紧逼。他跪坐在旁边,背上已经冷汗津津,他觉得此刻的司马昀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兽,突然露出了尖牙利爪,正向他扑来。可因为他调来的匈奴骑兵险些反戈,司马昀不但没怪他反而给他弟弟加封了从三品的官位,裴悫实在不便再说什么。他想:陆长铭和徐焕之一样顽固,得尽快除掉。陈远现在还不知是怎么想的,有时间要摸摸他的脉。总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实在不行就连小皇帝一起杀掉。昱昌,这可是你逼我的!
退朝之后,司马昀去了乔台。乔台是他专门安置男宠的别宫。
司马昀靠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叫柏青的俊美少年,脑子里却想着早朝的事,想到陈远不禁笑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陈远一定是个相貌丑陋,行为粗鄙的乡野武夫,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是可能因为长年南征北战、风餐露宿的原因,肤色略深,可搭配上他不拘小节的气质和粗旷风格的穿着,反到增添了几分沧桑的英雄气概。司马昀想:要是能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一宵,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别样滋味?
柏青看着已经神游天外的司马昀,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敢问。因为了解司马昀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别人问他在想什么。没办法,柏青用头顶蹭了蹭司马昀的下颌,然后抬起眼睛望着他,这司马昀才回过神儿来。
陈远把司马昀赐他的将军府找人收拾好后,就带着董氏和其他人住进去了。将军府还真是够大,一千人住在里面竟也没觉得挤。
他们安置好后的第二天。先是吴虎来找陈远给手下的将领写了亲笔调令,接着裴悫派人送来了几十个丫鬟。陈远扫了一眼,一色的美人儿,他略微想了一下,然后对站在一旁等着复命的人说:“太好了,我这儿正缺下人。你回去告诉裴丞相,人我留下了,情我也领了,请他放心。”那人走了之后,陈远把人交给了董氏。
晚上李顺来了,还带了一套禁卫军的衣服让陈远换,说皇上要见他。
进了司马昀的寝宫泰明宫,在战场上闻惯了血腥、尸臭和马粪味儿的陈远被扑面而来的一阵香气呛得咳嗽起来,心想:这些皇宫贵族,就爱这些女子们才用的东西。
小番儿带陈远进到里面。司马昀正垂着眼帘端坐在榻上,他头戴远游冠,穿着香色大袖直领长袍,里面一件素色中单衣,下着长裙,腰系宽带,旁边的一个香炉袅袅升烟。陈远又看愣了。
听见动静,司马昀抬起眼皮看陈远。早朝那天陈远穿的是北方的窄袖圆领袍服和长靴,他今天穿了李顺给拿的宽袍大袖的宫中服饰,照例几绺乱发垂在眼前,到也一样的气宇非凡。
“爱卿看座。”
“皇上深夜召臣入宫,是……”
“你已经看过朕的密诏了吧?”
“看了。”
“如何?”
“臣以为除裴不难。只是……”
“如何?”
“只怕臣难免会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司马昀看着陈远,忽然就笑了,“爱卿多虑了。朕想除掉裴贼并非为了一己私怨。你看近几年来中原大地天灾人祸、战乱频仍,各地百姓民不聊生。可朝中重臣们非但不能替朕排忧解难、出谋划策,反而整天只顾着封田占地,结党营私。朕深感痛心,怎奈手中没有兵权,让朕如何施展?所以当今之际,朕只有依靠卿等不屑与裴贼为伍的贤臣良将。况且将来朕亲理朝政之日也要招贤纳士,广招天下良臣。爱卿这种旷世将才朕正求之不得,又何以谈‘烹’呢?”
听司马昀这么说,陈远马上站起来又跪下,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从今以后,臣自当忠心为国,以报天恩。”
司马昀点点头,“朕不会亏待爱卿的。”
陈远刚要再坐下,司马昀垂下眼帘忽然说:“今日裴丞相送了美人到爱卿府上吧?”陈远赶紧又站了起来,“那是裴丞相试探为臣的,只能先收了。”
这时司马昀也站了起来,他走到陈远身边,裙裾挨到了陈远的脚面。陈远比他稍高,他抬起手放到陈远肩上,“朕明白。从明日起爱卿就开始参加早朝吧。”
出了宫城,回家的路上,陈远想:想不到皇上的城府竟是如此之深,以后要小心。
回到将军府,董氏给他脱衣服时在他身上闻了闻,“夫君好香。”
“是泰明宫的味道。”陈远想起了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玉雕的一样,修长的指尖儿仿若透明,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
当夜,陈远梦见与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共赴云雨,正是琴瑟和鸣之际,那女子突然说:“朕果然没有看错爱卿。”吓得陈远惊坐而起。
第五章:手足
几次早朝之后,陈远已经把朝中文武官员掌权的情况大致弄清楚了。每日上朝的有文武官员五十多人。其中真正有实权的只有十几个。以裴悫为首的有:中书令曹允,国丈——大司农德安,惠太后的弟弟——廷尉惠仑,司隶校尉夏侯搏,中常侍习之朝。司马旬的人两个,太常于縩,辅国大将军王烈。司马昀的人两个,御史大夫徐焕之,卫尉慕子云,还有一个太尉张嗣成,看不出是站在那一边的。其余的官员往往是在朝上有了什么争议的时候,都是跟着大溜儿随声附和。而司马昀现在在朝中基本就是个摆设,他的权力仅限于给人封官进爵,下诏派兵,还都得看着裴悫的脸色宣布。陈远觉得司马昀把他招降,又安排自己在建康的这几个月进宫上朝,是冒了很大风险的。